石碑的控诉
2014-11-26宋东泽刘沛华
宋东泽+刘沛华
中国大地上那些由侵略者建造的碑、塔,为我们揭示了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落后就要挨打,落后没有和平。
位于沈阳市苏家屯区的魏家楼子,是一座小高坡。据考古鉴定,这里是沈阳汉代至辽金时期的高显城。几千年风吹雨戮,岭沟纵横,坎壑破碎,身侧,滚滚北沙河水缓缓流淌,一坡一水横亘在北方的天空下。
沿着弯曲的小路,爬上小坡,却赫然发现在古城的遗址上矗立着一座十字架形的花岗岩石碑。碑的底部有基座两层,碑身正面朝东,上部嵌一圆形圣母头像——这是日俄战争后俄国建立的“纪念碑”,也是中国人民的“耻辱碑”,是铭刻在中华民族历史脊梁上的一道深深的伤痕。它发人警醒,引人深思……
血海
人家,院落,石墙,土道,成片的玉米地,偶尔一声马嘶,公鸡清亮打鸣——这便是如今的魏家楼子村。
而在110年前那场血雨腥风的战斗中,这个村庄的名字经常被提起。因为,这里是日俄战争奉天会战的一个主要战场,历史学家将这场具有重要意义的战役命名为日俄沙河会战。
日本、俄国、沙河,这些毫无地缘又没有关联的地名,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翻看史书,如血的文字记载了血海往事:
1904年到1905年间,日本与沙皇俄国为了侵占中国东北和朝鲜,进而争夺亚洲及整个太平洋地区的霸权,在中国东北的土地上进行了一场帝国主义战争。俄军在之前战役中屡屡战败,沙皇尼古拉二世亲自下令俄军总司令库罗巴特金组织俄军越过沙河,下辽南解旅顺之围。为此,沙俄抽调西伯利亚、阿穆尔、哥萨克各军团,在沙河北岸一字排开;而此前连连获胜的日军则组织第二军为左翼,第一军为右翼,第四军从正面攻击,并从朝鲜抽调鸭绿江军作支援,意图北上。
1904年10月16日,日军第四军山田支队等部,从蛇山子、于家洼子向俄军控制的万宝山进攻。俄军在万宝山上修筑了工事,在山西面二里处的魏家楼子挖了战壕、陷马坑。午夜,双方在魏家楼子展开了肉搏战。从此,双方开始拉锯战,相持了一冬。
1905年2月下旬,日军从侧翼迂回攻击奉天,正面的日军第四军野津司令所属的第十师团大久保支队和第六师团集结主力于万宝山。27日,日军开始向万宝山的俄军展开攻击。经过7天7夜的战斗,中间双方数次处于胶着状态,日军最终击败了俄军,占领了万宝山。同时,日军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其第四军四十一联队长鹈泽大佐和29名军官、812名士兵死在万宝山。
奉天大会战是日俄陆战的最后决胜阶段。1905年9月5日,日俄签订《朴茨茅斯和约》。同年12月,日本又迫使清政府签订《中日会议东三省事宜条约》,从此取代沙俄,将辽东半岛变为名副其实的日本殖民地。
耻辱
悲雁长鸣,残阳如血。当两个列强国家在中国的国土上肆意争斗时,清政府竟然无耻地宣布中立!我们可怜的同胞,只能躲在土炕下,藏身衣柜中,紧紧地护着年幼的儿女,等待着战争结束,等待着日、俄鬼子撤出属于自己的家园……
魏家楼子作为沙河会战的主战场,房舍多被炮火击毁,木板、房梁等被拆去构筑工事,粮食和家畜等财产被洗劫一空。村民张海因来不及逃走被活埋,村民齐某因交不出公粮被俄军绑在马尾上拖拽,造成重残。
黄山屯的俄军曾强索中国人的衣服,扮作中国骑兵迷惑日军。日军探明真相后,对中国人进行了变本加厉的报复。在黑林台会战时,天值黑夜,日军拆毁老百姓的房舍,用木板构筑工事,使中国百姓无家可归。在乱木屯,日军占领该地后,竟以老百姓为靶子开枪取乐。一个亲眼见到侵略军暴行的传教士曾写道:“一个又一个村庄的居民被一扫而空,他们什么也不能拿出去。”仅沙河一带,就有很多富饶的村庄被摧毁,沙河两岸的文物古迹如塔山安宁寺、塞坡岭古庙等均遭到严重破坏。破壁残垣,残砖断瓦,沙河两岸一片凄凉。
深秋的落日悬挂在西面山梁上,斜阳里,北沙河水从东流来,无数的碎银片在扑腾着、闪耀着。漫步在魏家楼子村里,壕堑、城墩、寨墙残迹犹存,或隐或立,依稀能辨。矗立在高台上、高达6米的俄国碑,下部横刻着俄文“纪念1904年日俄战争中沙河会战中死亡的俄军将士”,东面还刻有“献给为沙皇的信仰而英勇为国捐躯的俄罗斯军人们1904—1905”。而立在烟龙山上的日本碑同样高6米,碑身正面阴刻竖书“沙河会战第四军战绩”字样。这是帝国主义炫示武力的纪念,也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铁证!
聆教
北沙河水日夜从“国耻碑”前缓缓流过。几年后,一个在沈阳东关小学读书的少年,曾于1910年寒假、1911年暑假和1912年暑假期间,随同学何天章、何履祯来到魏家楼子村,住在何履祯的爷爷、私塾先生何殿甲家里。他曾陪何殿甲老人爬上烟龙山,听老人讲述何家四位亲人在沙河会战中丧生的惨痛往事。在烟龙山上,何殿甲老人朗诵了自己创作的《登东山歌》:
登彼龙山兮山巅,望彼河水兮潺潺。忆甲辰年兮神往,向日俄战兮心酸。泪纷纷兮余怀,恨悠悠兮苍天。英雄竞起兮列山川,不知何日兮奏凯旋。慨三省兮民涂炭,溯历代兮皆然。吾已生于斯长于斯,恨不能翱翔兮五湖烟。今吾老兮有何志愿,图志强兮在尔少年!
从此,抵御列强、振兴中华的伟大志向,在这个名叫周恩来的少年心中扎根发芽。周恩来改写了杜甫的《春望》和陆游的《示儿》,请何殿甲老人指教:
国破山河在,村残草木深。
感时无落泪,誓叫寇惊心!
烽火连岁月,捷书抵万金。
白头休志短,患除贺更新。
战火洗劫万室空,我侪争见九州同。
华师尽扫列强日,捷报飞传告鳌翁。
何殿甲老人深受感动,连连说:“倘人人才志若此,何忧中国不兴?壮哉斯言也!壮哉斯言也!”
还有一次,何殿甲老人给周恩来出了个上联:“勿当列强之奴仆。”周恩来略一思索,立即对出下联:“誓做中华之主人。”
何殿甲老人闻听,欢欣鼓舞,连声说:“对得好!对得好!后生可畏,后生可敬!”
沉思
整整110年过去了。我们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回望,村落安静,炊烟袅袅,全然不见了往昔惨烈的厮杀与鏖战。然而,这场战争无论谁是胜利者,带给中国人民的都只有耻辱和悲惨。无论时光怎样流逝,无论侵略者怎样狡辩与否定,都无法抹去那深深刻在中国人民血脉中的屈辱。这屈辱如同沉默的历史老人,用深邃的目光冷峻地注视着这片大地,引起后人长久而深刻的沉思。
中国大地上那些由侵略者建造的纪念碑、塔,为我们揭示了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落后就要挨打,落后没有和平。在那个政治腐败、军备废弛的年代,中国在列强眼中不过是一块等待瓜分的蛋糕,根本没有主宰自己命运的能力。日俄战争比起中国历史上所有的败仗都更为屈辱,这是因为,作为这片土地的主人,我们连抗争的名义都放弃了!2004年,日俄两国都为此战举办了大量的官方纪念活动,参战的日、俄士兵都被尊崇为民族英雄。而这块土地的主人,在这场血腥战争中遭受更大的牺牲的中国人,却被世界史学界遗忘。我们可以在心中为死难的先民们立一块碑,但这还远远不够。
仰望石碑,我们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只要存在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战争就不会自动从人间消亡。能战方能止战,准备打才可能不必打,越不能打越可能挨打。只有真正具备打赢的能力,才能慑有效果、谈有砝码、打有本钱,不战而屈人之兵。
也许,这就是石碑为我们讲述的战争与和平的辩证法。它在控诉罪恶的同时,也向我们昭示着这一颠扑不破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