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系桃李
2014-11-24李向奎
李向奎
我到处找老邹,最后在六年二教室找到了她。她问干什么,我说还是那个材料的事儿。你写的那个材料太简略了,还缺乏一些具体的细节,你得跟我讲讲。她笑而不动:就那么地吧,我没什么可说的。我说是校长让我来叫你的。校长是她表哥,她知道她不听我的,就得挨一顿骂,才勉强跟我出来。
老邹名叫邹丽萍,今年53了,脸色黧黑,头发如果不染的话,基本都白了吧,脸上的皱纹如密集的蛛网,网住了多少岁月的沧桑。但她的身板还算挺拔,笑声爽朗,牙齿洁白,眼睛闪烁着矍铄的光芒。
在走廊里,老邹站住,恳请我说,老李,求求你,别写我了吧。
我说,那怎么行,教育局来电话,组织部要拍你的电视片,让我找一下你的素材,我不写,完不成任务哇。
要写的话,不要写我的名字。
那恐怕也不行。
那你换别人吧。
我想想,说,要不换校长?反正他也是党员教师。要是写他可是省劲儿,我有现成材料。
好主意。
我俩来到校长室,见到校长,我说,校长,你妹子不干哪,她要换你。
校长把眼睛一瞪:这是说换就换的玩意儿吗?
我俩只得灰溜溜地出来。老邹边走边磨叽:你说我都要退休的人了,要这些个荣誉什么用呢?
回到办公室,我让她坐下,来,你再谈点细节,你写的那个材料才能用上。
她谈了四五个例子,我看着纸上那几个事例,不耐烦地说,拉倒吧,你说得太平淡,填到材料上也不会给材料增色的。
老邹就回去接着备课去了。
没办法,我还是到大脑里搜寻一下和老邹共同工作过的往事吧,看有没有可用的细节。
还是大家年轻的时候,老邹在百合村小学当民办教师,我在邻近的新胜小学当民办教师。在还不认识她的时候,就没少听说她的名字,都是从当地百姓口里听说的。说她对学生极严,也极爱,学生家长都很喜欢她。说她教过的班级年年都考全乡第一,家长都愿意把学生往她的班级送,说她年年都被评为优秀教师。
当我被调到百合小学工作时,我们都到了不惑之年,在和老邹共同工作和学习中,更印证了我过去的所闻不虚。老邹是个工作狂,每天我们来上班,走进办公室,老邹也笑吟吟地从班级回到了办公室,她陪学生晨读已经一个多小时了。虽然她的班级纪律特好,素有“有老师在跟没老师在一个样”之称,但她每天还是坚持陪学生们晨读。
那天下午,校长带我们师生到学校果园里割蒿子,到了地方,校长告诉老邹,你就站在那儿指挥学生割得了。可我看到,老邹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吐沫,挥刀割在了学生的前头。第二天,老邹没来上班,听校长说她住院了,腰部左侧刀口发炎溃烂多日,又进行了第二次手术。她出院以后,我和同事来到她家看望她,从大家的言谈中才知道,老邹在1997年患左肾恶性肿瘤,在省城医院做了左肾切除手术,敢情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提溜一只肾跟我们PK,真令我们这些身强力壮的老爷们儿汗颜哪!我听同事们说,当年老邹出院时,医生曾断定,老邹最多能活3年。曾经的一段时间,老邹一度萎靡不振,精神几近崩溃。忽然有一天,当她眼前闪现出一个个稚嫩的笑脸,耳边传来琅琅的书声,她又像一株半枯的小草淋上了甘露,顿时精神抖擞起来。她的眼前仿佛现出生命的曙光——回到学校去,即使死也不能坐以待毙,也得有一番作为!
回到学校以后,她一如既往地工作着,而且事事都走在我们的前面,没人能够发觉,老邹的身体与我们这些健康人有丝毫的差别。
别看老邹一天到晚笑吟吟的,她的脾气却有些不好,如果同事包括校长有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她都会翻脸不认人,跟你吵个不休,直到你心服口服地认错为止。初接触她的人,肯定会因此不喜欢她,但天长日久,就会发现她的“刀子嘴、豆腐心”。在生活方面,她对别人的关心还是特别的细致、周到。在百合小学,我们老师多数都是通勤,每天的第四节,我们科任老师都去上课,老邹没课也没在办公室“休息”。下课回来发现,老邹已经把大家的中午饭都做好了,就等大家回来吃了。
在班级,老邹对学生的严厉是出了名的,哪个淘小子想破坏课堂纪律,她不会饶过他的,非把他“呲”哭了不可。学生一掉眼泪,她马上心软了,言辞又和风细雨起来,直到学生露出笑容为止。平时她对学生又一律视为己出,给予母亲般的爱。学生的文具丢了,她掏钱让他去买。学生病了,她领学生去医院诊治,诊疗费由自己垫上。百合正屯有个女孩儿,叫冬梅,她父亲双目失明,失去了劳动能力,家庭生活极度贫困,老邹给她买文具,帮她交书费,我们有时看见她骑自行车驮来大包小裹,原来她把自己女儿穿过的衣服划拉来给冬梅穿。一年夏天,老邹看见别的女孩都穿上了花裙子,唯有冬梅还穿着长腿裤子,星期天,老邹就带冬梅到县城买了一套裙子。据说,直到毕业多年的今天,每当冬梅来看老邹,还叫老邹“老师妈妈”呢!正是老邹这种待学生如亲人的爱心,她带班36年来,没有一个学生在学习上掉队,也没有一个学生发生辍学现象。
我后来调回了本屯新胜小学,几年后调到了青川中心校,老邹在2009年也调了过来,我们又成了同事。老邹调过来那天,还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老邹来校长室报到时,来了12个人,是老邹在百合小学所教的12个学生的家长,他们坐在校长室不走,恳求校长改变决定,让邹老师回百合继续教他们的孩子。校长不答应,有家长就急得流下了眼泪,老邹也跟着掉眼泪。经过校长和老邹的耐心工作,12个学生家长才心有不甘地离开了校长室。
第二天,这12个学生家长又想出了新招儿,把自己的孩子全都转到中心校继续跟邹老师读书。
我到中心校后担任两个年级的音乐课,一天两节,还是很轻松的。我和老邹一个办公室,她当班主任,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那天下班后,我改一个稿子走晚了,老邹在班级批完作业回来,我拿出两张《提前读写报》:给你。你们班又有两名同学发表了文章,齐美静的《赏云》、高云超的《放风筝》。
老邹伏在桌子上,头枕在胳膊上,欣赏完自己学生的作品,抬起头,一脸幸福的样子: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是你自己教得好嘛。
没你推荐能发表这么多吗?怎么样,我贿赂贿赂你,明天中午到我家吃饭。
算了吧,你哪有那个时间啊。
我看她疲惫的身子,不禁劝了她几句:老邹哇,下学期你别干了,要不你会累垮的。
送走这个毕业班啊,我可真的不干了,跟你一样,当个科任得了。不瞒你说呀老李,我是真的好累啊。
话是这么说,可下学期一开学,她还是当上了一年级班主任,因为很多新生家长都是奔她来的,学校要是不实行抓阄制啊,都没法分班了。校长也心疼妹子,但他进退两难;老邹也想歇歇,但她骑虎难下。况且,那些年轻班主任还需要她“扶上马,送一程”。
再咬咬牙吧,反正我再有两年就退休了,连科任都不用当了。看老邹轻松的神情,仿佛现在就回家休息了似的。
17年过去了,老邹没有倒下,仍然战斗在教学第一线。她感慨地说,每天跟孩子们在一起,感受着他们那股鲜活的气息,我的病反倒没啥事了。唉,是这帮孩子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啊……
这些片段历历在目,如电影镜头在我眼前掠过。我想,有这些生动的事例,还用老邹再提供什么细节呢,老邹的所做所为本身就是一篇感人的好文章。灵感来袭,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噼哩啪啦”地抒写起来。
编后语:老邹的故事,现已被延寿县组织部拍成了专题片,于2014年教师节前后在当地电视台《党的生活》栏目播出。或许老邹只是成百上千的教师中最普通、平凡的一位,但作为老师,我们应努力成为最能打动学生心灵深处的一位师者,就像老邹一样……
(作者单位:延寿县青川中心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