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为何怀念战争
2014-11-24萨巴斯汀·乔恩格
萨巴斯汀·乔恩格
我报道战争将近20年了。在战争中,平民和战士都会受到伤害,我相信没有一个平民会怀念他们经历过的战争。同时我发现,有个问题值得注意,那就是,有不少士兵会觉得自己很怀念战争。
一个终于回到家里、回到祖国的人,会想念带给他们最糟糕经历的战争,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不得不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我们不给出答案,就无法使我们的战士回归那个属于他们的地方——社会。并且,如果不弄明白这个问题,就不可能阻止战争的发生。
在我报道战争的20年中,最难忘的就是和驻阿富汗美军士兵在一起的经历。我在阿富汗东部一个六英里长、名叫克拉高谷的山谷里。那里还有美军战斗营的150名战士。这150名战士在这六英里长的地方承担了北约联盟在这个国家进行的五分之一的战斗。
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一个叫雷斯特雷波的前哨基地,基地是为纪念两个月前在该哨所被杀的医疗排而命名的。那里没有自来水,没办法洗澡。士兵们每次都要在这种地方待一个月。
他们要打仗、要工作,穿着相同的衣服,从不脱下,到月末,就返回总部。此时,他们已经衣衫褴褛,他们就把这些烂衣服烧毁,领取新制服。那里也没有网络、电话,没有和外界沟通的媒介。没有熟食,没有年轻人喜欢的一切东西:汽车、美女、电视机。只有战争,他们学会了喜欢上它。
记得春季的一个热天,我们已经数周没有战斗了,每个人都非常无聊,又热得要死。记得从我身旁走过的光着膀子的中尉自言自语道:“老天,来场战斗吧!”他们就是这样无聊,这就是战争。“快发生点什么吧,我们快疯了。”某个中尉说。
要明白这种心理,你需要有那么一刻不是从道义上思考战争,而是从神经系统方面想想,这很重要。但当你身处战争时,你脑海里在想什么?首先,这个经历非常奇怪,非常奇异,跟我所预料的不一样。在那种情况下,你通常不会害怕。
只有在战前和战后,我才害怕。而战后的那种恐惧能够持续数年。六年里我没有经历过被子弹射中,今天早晨却突然被噩梦惊醒,梦见我被空军轰炸致死。我从来没有被轰炸过,但我却经常梦见它。时光慢慢流逝,你有了奇怪的幻觉,你能准确地注意到一些细节,忽略掉其他的事情。
那几乎是大脑微妙的转换。你大脑里正在发生的事源于你身体系统里喷涌而出的巨量肾上腺素,年轻人愿意花任何代价来体验那种感觉。社会上,年轻男性因为暴力、事故而导致的死亡率是年轻女性的六倍。他们做些愚蠢的事情:从不该跳的地方跳下去,点燃不该点燃的东西。你们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你可以想象一下战斗中的场景。在雷斯特雷波,我和那里的战士差点都死了,包括我的好朋友蒂姆·赫瑟林顿,他最后死在了利比亚的战场上。战士们穿着布满枪眼的制服,身上满是穿过织物、未伤皮肉的伤痕,在那走来走去。
一天早晨,我靠着一些沙袋,没什么事,处于有点放空的状态。有些沙子从我的侧脸边冲出来,我知道有东西击中我的脸,但我不知道是什么。你必须明白,子弹的速度比声音快很多。因此当某人在百米开外朝你举枪射击时,听到声响的半秒前子弹已经经过你,并且很有可能已射中你。
半秒后,我就听到了“嗒嗒嗒”的声音。是机关枪在扫射。第一轮扫射长达一个小时。之前是子弹射击,一颗子弹在距离我头部三四英寸的地方爆炸。想象一下吧,我想就是这三四英寸的距离救了我一命。不只是我,那里的男孩子们至少都有一次这样的经历。
战士们在那里待上一年后,他们回来了。有些人离开部队回到家中时,已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有些人依旧待在部队里,心理还算良好。
我和一个叫布伦丹的士兵关系很好。他离开部队,回到了美国。有个晚上,我邀请他参加一个晚会。晚会上,他和我的一个女性朋友交谈。她问他:“你是否会想念在阿富汗作战时的事情?”他想了很久,最后答道:“女士,我几乎想念那里的一切。”他是那次战争中我见过的受伤最严重的一个人。
他在讲些什么?他不是一个神经病,不会想念杀人的。他没有疯,不会想念被子弹射击和亲眼看到战友被杀的日子。他在想念什么呢?我们要找到答案。如果我们要停止战争的话,就必须回答这个问题。
我认为他想念的是战友情。他怀念的是杀戮的对立面。他想念的是和他在一起的战士之间的情谊。现在,战友情和友情是不一样的。很明显,友情源于社交。你越喜欢某人,就付出得越多。而战友情是一种相互间的协议,你把集体的利益、大家的安全置于你之上。实际上,你能说:“我爱这些人胜过爱自己。”
很多人读过《伊利亚特》。阿基里斯冒着生命危险去拯救他的朋友帕特罗克洛斯。二战中,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故事:受伤的战士被送到后方基地的医院里,他们却逃离病床,爬出窗户,溜出门外,重新回到前线加入到战友中间。
所以,想想布伦丹,想想那些有着同样经历的战士们吧。在一个小集体里,这样的关系使得他们爱那20个人胜过爱他们自己。一年以来,那些阿富汗的美军士兵得到福佑,回到家中,归入社会,他们却不知道能依靠谁,谁爱他们,他们能爱谁。总之,不能准确地知道他们认识的人能为他们做些什么。那太可怕了。相比精神上的疏远,战争在心理上对他们来说更容易适应,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想念战争。这也是我们必须明白,并且在某种程度上在我们的社会中要进行修补的。
(亮亮摘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