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边缘,站成一棵庄稼
2014-11-23浙江徐建新
浙江 徐建新
在城市边缘,站成一棵庄稼
浙江 徐建新
一
双脚深深地踩进泥土,成为田地之上的一棵庄稼,脚,是庄稼的根,扎得越深,庄稼越茂盛。
出生时就赤裸的双脚,是维系幼小生命的根系。手和脚如庄稼的枝叶伸展希望,向着天空和大地汲取营养,为自己成长的快乐而在风雨中手舞足蹈。
从爬行开始,双脚慢慢地尝试着与地面接触,如植物的根系,开始渗透泥土。
无数次的跌倒,前提是无数次的站立。跌倒了站起来,站起来,再跌倒,跌倒了,再站起来,并在地球的某一个支点,跨出人生第一步,用自己的双脚。
“对于一个人来说,这只是一小步……就人类而言却是一大步”,是登月者阿姆斯特朗种在月球上的庄稼。
二
生活是一副沉重的担子,压在肩上,却落实在双脚上,每一步,都会嵌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炎热的夏季,路面的尘埃,让烈日烤炙得滚烫如火。我的双脚刚从河水的沁凉中拔出,随即又踩踏在滚烫如火的柏油马路上,如一次对脚底的历练,一个又一个水泡,如充气的气垫,妄想阻隔脚底与马路的温度。
承受不可以卸下的肩上重担,赤脚行走于生活的坎坷之中。
那是一座高山,路面的崎岖,可以说这不叫路,或者不可以称之为路,磕磕绊绊,高高低低,凹凹凸凸,起起伏伏,让我的双脚望而却步。一颗又一颗鹅卵石,悄悄地告诉脚底,它是在怎样历练浑圆之品。
上山时踩到的石块,或迟钝,或锋利,只有双脚知道其中的痛楚。
山高人为峰,生活的担子,堆得比山峰还高,压在自己的肩上。
三
双脚行走于田野,即使有平坦的道路,总不免有利器隐藏。
这让我想到荆刺,想到铧犁的锋芒,哪怕是一根小小的荆刺,只要刺到了脚底,就会有钻心的疼痛。
如果不小心,在耕作的时候,双脚让牛背后的铧犁绊倒,可想而知的惨局场面,让人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人生路上的双脚,随时随地有站不稳脚跟的危险突发。
危险还不止于此。玻璃,平整而光滑,镀着水银的背面,把自已的身影照得光怪离陆。
平静是玻璃的一面。破碎,是玻璃的另一面。
破碎了的玻璃,如村庄拆迁后分崩离析的乡情,一个又一个村庄从此支离破碎,土崩瓦解。刚刚进城的我躲在城市的角落,如我的双脚不小心踩上了如此碎裂的玻璃,受伤的定是我的双脚。而脚指连心,伤痛,由脚而升,直达心脏。
此时此刻,才知道,什么叫心痛。
我只好坐下来,选择城市的某一个地方,为脚疗伤。
四
行走的双脚也有不曾协调的时候。
一只脚深深地眷恋着泥土,另一只脚深深地眷恋着城市的繁华。
这样的一双脚,已经步调不一,步伐各异。
一只脚想深深沉下,一只脚想高高抬起。形成落差,富有与贫穷、先进与落后、现代与传统、时尚与庸俗的落差。
落差,是产生痛苦的根源。矫正落差,或许比缩小落差更加痛苦。
于是,有的双脚,放弃了前行。如一棵病了的小草,病了的庄稼,根系腐烂,萎靡不振,一如伤残的心灵,倒伏在路旁。
于是,有的双脚,一拐一拐地继续前行,用自已内在的节律调整平衡,作痛苦的自疗,哪怕血迹斑斑,也义无反顾。
沉舟侧平千帆过,
病树前头万木春。
城市和乡村,是两条互相交叉的江湖,我的双脚,不能同时踏入其中。
五
条条道路通罗马。
我心中的罗马,就是穿上皮鞋,努力甩掉农民这个称号,走上黑色的柏油马路到达城市的边沿。
我就这样在城乡之间,痛苦地行走着。
可我的双脚特别的不争气,同样在街上行走,我的脚步总是匆匆忙忙,比常人快出一倍的节律。人家一看,便知道我不是一个城市人。
不仅仅是双脚,只要一开口,浓重的乡下普通话,一听就知道我是乡下人。
不仅仅是开口说话,就是不开口说话,只要一抬头,看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戴着并没有戴结实的帽子,就会一下子掉在街上,一看就知道我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
往往这个时候,我就会感觉到自已是一个被城市排挤的人,是这个城市多余的人,或者是这个城市的小丑,是用不合时宜的皮鞋和西装革履包裹下的一棵庄稼,种在柏油马路上,迟早会干渴而枯死。
六
艰难的写作,是一种文学的行走。
我赤裸的双脚曾经行走于散文诗的田地,总希望这棵幼苗可以茁壮成长,枝叶繁茂。可在夏季那场暴风雨中,刚刚触及泥土的根系还没有来得及站稳脚跟,软弱的枝叶就在风雨中拦腰折裂。
二十五年的疗伤,发现自己的双脚还可以行走,谁知真正想站起来行走的时候,双脚是那样的生硬,那样的不听使唤,那样的磕磕绊绊,而且是没有了方向,不知道该怎样行走,不知道该走向何方。
还有行走的方法,是离开地面跳跃着前行,追赶早已前行的同道,弥补失却的时间,而当我的双脚一离开地面,我却再一次失去重心。
跳跃,无非是一种愿望。
于是,生硬的双脚只能慢慢地行走,属于一步一个脚印的那种行走。地面的凹凸不平,甚至需要我随时随地改变行走的方式:爬行,翻滚,左摇右摆,匍匐而行,只要是紧贴地面的行走。
七
就这样,双脚行走于从农村通往城市的路上,痛,并快乐着。
痛,双脚知道,有时候会痛到心胸。快乐,或者是自欺欺人,或许是痛定思痛后的醒悟。
庄子《大宗师》:“泉涸,鱼双与处于陆。相掬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城市,是风险最大的江湖。尽管,我已经穿上了皮鞋。但我的内心,依然是赤裸着双脚,踩在城市的柏油马路上,使劲用力,也踩不出一个浅浅的印痕。
赤脚,行走于江湖,不如相忘于江湖。
于是,我努力折回都市里的村庄,将自己的双脚深深地插入泥土,在城市的边缘,重新站成一棵庄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