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 克 斯

亚 楠

特 克 斯

亚 楠

一

这山水彰显睿智的地方，祥云浮游，灵魂的声音缓慢呈现。我知道，青灰色山冈所簇拥的静，也是万物的静。因此，它们所拥有的神性、肃穆与庄严皆是山川永恒之根。你们看，春风浩荡，大地在空阔里延续，文明的种子让人类走得更远。啊，在特克斯，在这片充满神性的土地，我籍长风以飞翔，并且，用肃穆点亮岁月之灯。

即便如此，我依旧能够看见时光深处的呼吸，看见八卦演绎的精魂朝外扩散，仿佛岁月的年轮，于缓慢中，它们也释放了光明。

二

显然，特克斯也根植于我的梦中。每当我进入，不论哪个季节，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孤独和惆怅。或许吧，这里曾是我产生梦的地方，又骤然消逝了。而记忆中，不论欢乐与痛苦，皆是浮云。但那时呀，我并不知道一条路究竟可以走多远，也不知道，生命中为何会有那么多波折与坎坷？

可我毕竟还是走过来了。有过痛，但不后悔，也不抱怨。只是，总觉得人生所经历的每一次悲欢离合、荣辱得失都是过程，它们是导师，也是良药。

三

因此，我的天空变得异常晴朗。我知道，在人类文明进程中，善是最基本的底色，正因为有了它，日益躁动的世界才有了稳压器，有了支撑和动力。显而易见的是，在特克斯，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历史的脉搏，以及文明脚步所给予人类的馈赠。

这似乎与别处有所不同。对天地的敬畏来自文化、来自其根脉所释放的能量。是啊，苍穹下，我们都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浮尘，是一棵草在风中守望——那簌簌的战栗不断拉长，它们在言说，也在轻轻叹息……

四

我喜欢在空阔中徜徉，在河流两岸开辟家园。问题是，这世界究竟还值得我们留恋什么？很显然，回答这个问题为时尚早。

但我们必须保持警惕，必须在清幽的夜晚沉思，或者做完最后一次静夜功课。这是因为，我所聚集的想象是一个透明物，是天空忽然降落的春雨。因此可以猜想，我的梦拥有澄澈的音符，拥有抵达内心的力量。

然而，特克斯之于我是热爱，也是一种疼痛之后的遗忘。

五

所以我经历的，正是我前世之缘。比如一次旅程，出发是为了抵达。但许多时候，我找不到结局。曾经在月光下祈祷，在清冷的月夜用往事温暖自己。

这既是一种疗伤，也是借苦涩的咀嚼廓清记忆。啊，没有风，月光是我唯一的亲人。不论还会出现什么，不论大地多么忧伤，我也会停下来……用圣洁烛照，用持久的爱还乡。又能够怎样呢？尘世已经浑浊，茫茫天地间，唯内心的光亮可以抵达。

六

那时，特克斯河在月夜里泛着白光。我知道，在这寂静的夜晚，尘封的往事总会浮起……仿佛人间六月天，这月光浸润的河床，每一粒石子都拥有自己的神话。是的，它们在时光深处，在寂静统领的旷野，以自己的光亮淘洗灵魂。

所以我更愿意记住这些。并且，也可以看见雪峰、云杉和塔松，以及岩石上绽放的白色雪莲花——告诉你吧，它们是大山的主人，是苍穹下圣洁的守望者。

可我依旧关心的是，那些雪，那些澄澈的阳光所拥有的明净。我知道，当人类陷入绝望，唯有这清纯之物可以为我们疗伤。

七

其实特克斯的魅力也在于，它的独特，它的神奇，以及它所拥有的文化元素。站在茫茫特克斯大草原，一直朝前追溯，我们会发现，中西文化不断碰撞、交融——它们在在这里忽然隆起，成为一种旷世奇观。所以，一提到易经，我就会想到阴阳八卦，想到特克斯，想到一座独有的边地小城。多么奇妙啊！在这里，草原文化与汉文化相互滋养，和谐共处，便成就了今天这座边城厚重的文化底蕴。

那么，这也就是我喜爱特克斯的另一个理由了。从高空俯瞰，群山逶迤，河流在蜿蜒中构筑它的乐园。而这时，一张巨大的八卦图在大地上铺展……一道道射线伸向四面八方，仿佛太阳的光谱，那色调具有恒久的魅力。

这即是说，特克斯的历史文化底蕴足够强大。以至于，它所形成的磁场呈现出独有的光亮。幽深，奇诡，神秘，仿佛巨大的迷宫，我只能心存敬畏。

八

如果是冬季，白茫茫的原野被雪簇拥，仿佛童话世界一般。河水已经冰冻，浪花早就隐去了它昔日的威仪，倏忽间，就这么忽然间走向静默。而我明白，其实它们并没有消逝，只是，在冰层之下，默默潜行——那水的本性根本不会改变。

这即是特克斯河呈现的秘密。你看吧，那些沙洲上的次生林，在这严寒的冬季依然耸立着，密密匝匝，仿佛行人的脚步——它所发出的微响，让空旷中的河流有了暖色。

也有了自己的根。因为，当春天来临之际，这些树便提前复苏了……它们把蓄积已久的情感打开，抖落遗忘，循着风的节拍把大呼唤。

九

沿着阔克苏河向上漫溯，我仿佛到了人间仙境。河流两岸，云杉挺拔，峰峦叠翠——这鸟语花香的世界多么令人陶醉啊！这里没有喧嚣，也没有功名利禄的烦恼。置身其中，心旷神怡，宠辱皆忘。那时，我感受最深的，就是人类为何还在疯狂地掠取大自然？于是多么希望我们的脚步能够慢下来呀！假如我们能够用简单抵御诱惑，抵御贪婪和浮华，那么，大自然就可能少一些疼痛。

但我并不能改变什么。此刻，美丽的大自然正遭受人类恣意掳掠。冰川萎缩，雪线也在急剧上升。面对这一切，我只能忧心忡忡，怆然泪下。就让我们热爱大自然，保护大自然吧！因为，它不仅是我们栖息的家园，也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根脉和谱系。

十

那么，我就会在这寂静的夜晚，在月光下，用虔诚之心为所有的生命祈祷。野马群，苍狼，马鹿，雪鸡，夜莺，或者每一朵小花，每一片绿叶……它们的存在构成了大山的生命图谱。每当我来到这里，每当伫立风中，内心就会涌起情感的涟漪。我知道，缘于热爱，我对这片土地情真意切，也正因为此，我的疼痛也格外深，格外重。不论何时，只要一看见裸露的河床，看见乌头草恣虐的牧场，心就会沉下去，仿佛坠入了万丈深渊。我总在想，只有我们对大自然的一草一木倍加珍惜，并对此满怀敬畏、感恩之心，那么，当灾难来临时，人类是否才能够获救？

十一

在八卦街行走，总会有一种别样的滋味在心头。是迷恋，是惆怅，是欢乐，抑或是曾经的痛，我已经说不清楚了。但显而易见的是，这座小城至于我，有着不解之缘。我几乎熟悉那里的每一条大街小巷，也熟悉那里的四季冷暖。因为，那是我生命中一段情感萌芽、拔节，最后又碎裂的地方。

是啊，我曾在清冷的风中踽踽独行，也曾孤独地面对夜幕下的庭院，面对一弯冷月独自叹息……但时光流逝得多么快呀！那些爱早已淡漠，曾经的痛也随风而散。此刻，我仿佛大病初愈的人，这漠然中的遗忘，无悲无喜。只是，眼前更多了一分沉郁和淡然。

十二

对于一座城市，个人的恩怨毕竟不值一提。很显然，不能说我最初来到特克斯，纯粹是为了这座城本身。因为，首先毕竟与一个人有关。时间把遗忘逐渐推向我，宛如神秘的沙漏，我能够记住的东西越来越少。就让它们都进入遗忘吧！既然已经过去了，就留给空阔的大地。只是在特克斯，我也希望，当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可以把自己的足迹一一收回。

那就在遗忘里舒展郁结的心情吧，若一只鸟舒展羽翼，然后，迎着风，在辽阔的天空下自由飞翔……

十三

那个夜晚，我在阿拉善的月光下，在静谧中聆听河水弹奏的心弦。羊群早就回到了栖息地，它们散卧于草坡，仿佛裸露的岩石格外扎眼。但高处的温泉明亮、温暖……一些人浸泡在水中，悠悠然，惬意而满足。我知道，这是一种忙碌后的休闲，是对心灵的减压。

当然，我觉得这显然也是对自己的一次犒劳。因此，那天我在泉水中停了许久，洗去疲惫，忘掉烦忧，只安静地凝视自己，该是多么快乐的事啊！

难怪那么多人会钟情于此。我想除此而外，在阿拉善峡谷深处，我还可以听到苍狼吠月，以及森林中万物演绎的交响乐章。

十四

不过，我总是浮游于八卦城祥和的天光中。有时从睡梦里醒来，眼前依旧呈现出静默的小城，和那些缓缓拉长的背影。如果冬日里，我会在特克斯河冰冻的河面上，在厚厚的积雪中回忆往事。

啊，多么不堪回首！时光带走了我的青春、憧憬和眺望，还有那脆生生的梦。特克斯呀，我不会忘记在你季节的交汇处，寒鸦凄切，若缤纷的落叶，那沙沙声就是我苍凉的内心。并且，我也经历了雷雨，闪电……

十五

大地如此澄澈，仿佛五月的晨曦把天空参悟。并且，空阔所带来的，即是安详本身。也不仅仅如此，溪流依旧沉静，细碎的浪花轻拍崖壁，发出了柔和的回声。而树进入它的孤独，宛如一只棕熊进入冬眠。

这时候，黑骏马奔驰的蹄韵化为蓝色旋律，并沿着开阔的山谷融入记忆。显然，我已经开始返回林中。但缘于遗忘，便有了轮回的心绪驰于旷野。也在巨大的阴影里沉淀……牧歌向晚，夜莺在清亮的暮色中歌唱。

于是我便有了另一种感觉——假如没有风，落叶又将回到何方？

十六

所以，我也喜欢冬日的寥廓与宁静。大雪纷飞，一片洁白——整座草原都沉浸在茫茫时空中。这又是怎样的一种境界呢？千里江山，宛若古老的神话，而静是它最后的图腾。并且也可以说，正因为万物静默，所有的想象都在这静默中起航。

是的，我没有看见哭泣的草原，但我依然忧心如焚。这是因为，沉睡的群山正在衰老，不，它们正遭受岁月的蹂躏。

这不仅是人类的悲哀啊，也是大自然的劫数——它们被扭曲，被肢解，被任意伤害！我仿佛听到了大地的呻吟，或者，也是生命最后的叹息？

十七

即便如此，我也会沿着特克斯河向上漫溯。我知道在那里，有松涛潮涌，银灰色的野鸽群把月光轻轻摇荡。而更高处，雪峰用静默完成它最初的守望。

也有一种辉光来自静夜。并且，以某种方式开启门扉。这又能够意味着什么？大地一片寥廓，虚拟的场景代替了妩媚。所不同的是，风来了，没有人可以抗拒，也没有人愿意抗拒。便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时光深处。

只是，我们所期待的，也是岁月簇拥的亮色——在高处，它朝人类发出召唤。

十八

也显示了大地的葱茏。你们瞧吧，青山绿水间，酥油草正延续着人类的春梦。并且，在月光中拔节，成熟。这是一次生命的淬火，反复锤炼、升华，便成为圣者——他的灵魂足够坚硬，这明亮中的宁静，具有神的威仪。

啊！只为着大地上不再有苦难，我聚集日月星辰，用恒久的光亮洞彻黑暗。这既是抚慰，也是一种自我救赎。所不同的，它们只存在于明灭之间。

所以我愿意拉回目光，在寂静处，用鸟的飞翔托起另一枚绿叶……

十九

而我也喜欢在草原仰望星空。这是因为，躁动的城市令我透不过气来——喧嚣已经侵蚀了灵魂，生命的律动在沉沦，混浊让内心变得荒芜。因此，我常常能够在大自然的呼吸中看见自己，并且也能够找回丢失的灵魂——

但那时，阔克苏河用浪花淘洗，用一缕淡淡的忧伤把我呼唤。显然，这是山川赋予人类的原始密码，它具有超然的潜能。所以我对这片土地心怀敬畏，也让恬淡和空灵成为我内心永恒的证词。

多么美好的峡谷啊！置身其中，有清风朗月，一袭花香沉醉了我的时空。也正因为此，我在这样的夜晚沉思，并用这花香照亮人生。

二十

毕竟，我在草原获得了内心的安宁。科桑、喀拉峻、库斯台……这记忆中的名词，不，它们是美丽的风景。雄浑、壮美、瑰丽，也拥有大地的苍凉。哦，这奇异之地，这天山深处的仙境，它所具有的情怀，它的辽阔与神奇皆隐藏在大自然远古的密码中。

因此我更愿意接近，更愿意在风的絮语中，做一个虔诚的聆听者。无须读懂什么，只要让自己安静下来，并融入其中，就能够获得大自然的神示，获得开启心灵之门的金钥匙。

所以我敬畏万物，敬畏大自然丰盈的馈赠。

二一

那就回归自然吧。循天地之心涵养灵魂，让记忆中每一缕亮色都能够唤醒生命，唤醒人类最初的憧憬。或者，在八卦城清幽的目光里追溯，让历史的辉光打磨青春。也便回到了生命的源头——在那里，精神的火焰光芒四射。

而我，以奔涌的热血浇灌，以赤子之心感恩。并且我也找到了它的文脉，以及它记忆中悲悯的情怀。呵，就这样回来了，回到青山绿水间，就像一个回家的游子，用它疲惫的心抗拒遗忘，也让自己在漫长的跋涉之后，簇拥宁静和安详。

二二

其实，我更加看重的是，精神层面的光谱：比如，红色代表喜悦，是一种向上的力量；黄色代表高贵，他让我们拥有美德；白色代表纯洁，是灵魂获得澄澈的重要元素；蓝色是一面小旗，不经意间，他引领我们抵达明媚……而紫色，就像淡淡的忧伤，在无眠的夜晚，使内心得以过滤和淘洗。

为此我抵近山林，在溪流的两岸，目睹花开花落，岁月沧桑——那岩石之上，沉积的苔藓是梦的涟漪，宁静而苍凉，并在时间印证下发出微光。

也即是一种守望，他们在生命的册页上驻足，悄然无声。

二三

这并非生命本身。八卦城若神秘的圣地，天风劲吹，来自文化的根脉把它的全部蕴涵置于其中。并且，也开启了西域之门，朝向东方呈现它的神圣。

我被一种幻觉裹挟着，云雾缭绕处，那低飞的苍鹭把目光投入山林。抑或在另一片水域，我用守望祈福，如一个虔诚的圣徒，愿万物都得以安宁。

——那是人类的福音啊！没有喧嚣，唯晨风暮岚，鸟语花香。而溪水潺潺的河谷，牧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宁静中，我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

二四

那么，我也在空阔中打开自己。拂去尘世之累，置身于山水间，尽情安享大自然的恩赐。这显然也是一个自我减压的良策。当我们久居城中，匆匆而无奈，繁忙的工作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时候，走进山谷，走进一片清幽的芳草地，便有羁鸟归林的舒缓与喜悦。是啊！我们生活在匆匆脚步中，惶惑间，仿佛丢失钥匙的孩子，茫然不知所终。

但时光也赋予了纯朴与绵厚……在阔克苏峡谷，北山羊正安静地吃草，有时，它也抬头张望——那是风摇动的树影，婆娑中的飒飒声，皆是草原之韵。

二五

也预示着，大地清亮的背影隆起，又在夕阳中融入山谷。而远处，湖水澄澈，那碧蓝中泛起的白光，似跳动的蓝色火焰，斑驳陆离，如梦如幻——顷刻间，便在寂静的晚霞里落下帷幕。我知道，它们都回到了梦中。

小马驹奔跑着，朝向松林，又忽而折回头来寻找自己的母亲。炊烟已经升起来了，毡房前，烤馕的老阿妈神情淡然，仿佛岁月只是她回忆的缘由……这时，茶炊里的水沸腾了，那一碗碗喷香的奶茶，就是草原朴素而诗意的生活。

二六

毕竟，我也是草原的孩子。多少扑朔迷离的夜晚，我拥衾而坐，思绪中尽是草原的场景。黑斑鸠在草窠里示爱，有时，它们发出的啁啾声比月光更妩媚。而不远处，是旱獭出没的地方——在酥油草丛中，那一只只眼贼亮亮的，仿佛草叶上的露珠，在月光下泛着绿光。可是我的记忆并不完整，这是因为，草原的盛宴从未呈现它的真容……

即便如此，我已经领略了它的博大与神秘。比如那些岩画和石人，那古墓，那鹿石，那堙于时间深处的幢幢人影，都在风中轻轻诉说。正因为此，我常行走于草原，也在她辽阔的怀抱中获得灵魂的惬意与满足。

二七

当我把目光拉近，回到特克斯河畔，回到八卦城，仿佛回到了美丽的画屏中。我习惯于这座草原小城的宁静，以及它一体多元文化的脉络。是的，不同语言相互碰撞、交流、融合，形成了它的独特性，也把温暖带给我，徜徉其间，便有了热爱的理由。

所以，我愿意在正午的阳光下，漫步花间草海，漫步白桦林轻轻的歌唱里。而山坡上，牛羊安静地吃草，抑或散卧在辽阔中……那一瞬，我感觉整个草原都是我的，而我，也是茫茫草原上一粒微不足道地浮尘。

二八

这就注定了，在特克斯大草原，澄明的阳光已经在我体内奔涌，并沿着血脉，成为照亮我生命航程的灯塔。我无法忘记他们，那山山水水，一草一木，甚至每一块石头，灶膛里牛粪饼燃烧的独特气味……都已经融入其中，成为我挥之不去的情结。

还有那百灵鸟婉转的歌唱，松涛播撒的蓝色音符，都在空阔的山谷轻轻回荡。啊，草原以她的辽阔启迪心灵，也用无尽的时光赢得美誉。

或者迎着风，在草原深处放歌，让奔涌的激情尽情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