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克的诗

桑克

哈尔滨

刚来哈尔滨的时候

我一点儿都不高兴

渐渐就在催眠似的惯性之中

获得一种自虐的满足

发展到今天

我已经爱上这里阴暗而狭隘的生活

好像一个长期住在牢里的犯人

真心实意地爱上看守

我知道这是体制化

我知道这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否则我怎么才能在残忍中

活得这么轻松

当隐忍变成暗恋

当痛苦变成享受

一切就没有看上去的

那么难了

多么纯真啊

寒冷的笑容

而另一边，悲哀则继续下潜

抵达更深的深度

文化公园踏雪

昔日的犹太墓地，枯藤缠绕着钟楼，

在疏林空隙之间，渡鸦无声无息地滑行。

“里面没什么可看！”女看门人冷着脸。

我和杨铭走进，看见小教堂比夏日清晰。

那时，树木多么繁茂，不仅取消教堂

精细的轮廓，也取消历史所谓的秘密。

杨铭端着SONY数码相机，纪录又一个

新鲜的冬天。我在旁边欣赏，耳边回应

嘎吱嘎吱的雪声，它与童年多么相似。

吊起的轮船空着，扮海盗的游人夏日才临，

此时的访客只有渡鸦落雪以及我们，

间或几只麻雀勾着船头，冒充大胆的海鸥。

从锅炉房起飞的煤灰，故意降落在哈尔滨。

观光舱也停着一些，细细的，薄薄的。

我伸手触摸：哦，天上的雾怎么这么硬？

我似乎有些高兴，但是并非为了雪声，

也非雾中闪烁的日头，仅仅因为身边的妻子，

此时此刻，只有我和她踏着皑皑积雪。

此时此刻，只有我和她漫游在孤寂的公园。

身后的淡影渐渐缩短，向脚底聚拢：

何处无雪？何日无人？在冻泉边留下浅痕。

中央大街的积雪

积雪停在面包石上，

突起部分被鞋子们取走，

而缝隙则像博物馆

保存着珍贵的白色记忆。

风像铁铲，

妄想挖走一部分，

但是冰的薄砖

及时砌住了缺口。

更深的冻土，

能够记住我们已经遗忘的东西。

飘过拥挤人群的影子，

不知年代不知多少层。

荣耀过的，

屈辱过的，

肩并肩从面包和面包石上掠过，

掠过雕花小窗。

谁指望你们和解，

谁指望冬天暖和，

唱着歌儿，热咖啡和毛瑟枪

紧紧拥抱。

一厢情愿的不仅是街垒，

还有奶牛的心。

求知欲旺盛的男孩子们

正在向你提问。

母 亲

她不愿自己的儿子

继承自己的怀疑。

她希望自己的儿子

混在乌鸦之中，

与他们一起抖落

黑色的柔顺的羽毛；

与他们一起吟唱

粗壮而团结的夜曲。

她比你我都明白

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她望着窗外的落雪

凄然地向你解释：

我是一个母亲，

我不能让我的儿子

与我一起投身火焰，

投身牺牲的灰烬。

但她暗中希望

孩子渐渐长成

她所期望的那株树。

她把植物护理图谱

放在他的书包里；

把吐真剂放在

哈利·波特的

闪电伤疤里。

但是事与愿违，

孩子正在成为对面的敌人，

成为她周围的黑暗的

一个组成部分。

他最美的表现不过是

他承认她是母亲，

他承诺不亲自动手

或者视而不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