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新世纪以来的杂文
2014-11-20王光东
王光东
杂文是文艺性的社会论文,通常意义上都认为,杂文是以议论和批评为主而又具有文学意味的一种文体,是随感录、短评、杂说、闲话、漫谈、讽刺小品、知识小品、文艺政论等文体的总称,它是说理的,又具有文学性的因素,它以讽刺的文笔,鞭挞丑恶,针砭时弊,求索真理,剖析人生。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杂文以其特有的思想和艺术力量促进社会的进步和文化的发展。进入新世纪以来,杂文创作出现了进一步的繁荣,纵观新世纪第一个十年的杂文创作,继承了鲁迅等老一辈杂文作家的精神风骨,重在现实的批判、思想的张扬和文体的探索,具有强烈的时代特征、思想深度、批判精神和诗性的品格。
一
杂文是属于时代的。特别是新世纪以来社会、经济、文化的剧烈变动,带来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给杂文作家提供了广阔的思想空间,因此,时代性和思想性是新世纪杂文的重要特征。
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大变动的时代,是一个开放、进步、伟大的时代,同时也是交织着矛盾的时代。全球化、城镇化、工业化的发展进程,不仅使中国进入了世界性的、与其他国家相互联系的共存格局中,而且正在改变着中国内部已有的社会秩序和已有的结构形式,概括起来说,这种变化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①城乡之间关系的变化。新世纪以来,当工业化、市场化推动着中国社会加快城市化进程的时候,最为明显的变化就是大量的乡下人进入了城市,城乡之间的流动,打破了中国当代社会的“二元”结构,所谓的“城里人”和“乡下人”的身份已不再明显。从大的层面上来说,这种变化是中国当代社会“城市化”进程所带来的人们对新生活的向往,物质的、欲望的、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内化于人们的精神中,转化为行动的力量。从具体的社会生活层面来说,这种变化必然对已有的社会秩序、已有的资源分配方式、已有的社会管理方式、已有的伦理道德行为规范等等方面形成剧烈的冲击,从而带来一系列政治的、经济的、道德的、法律的、生态环境的一系列问题。②社会阶层的变化。在全球化、市场化的当代社会情境中,新的社会阶层在不断地形成,人们已有的社会身份也在社会的不断变化中发生着变化,这种变化不仅导致了社会财富的重新分配,同时也带来了贫富之间的分化和新的社会不公平、人的生活的权利、生存的尊严等问题也在引起人们重新的关注和思考。③政治权利问题。政治民主是“现代国家”建设的必然要求,推进“民主选举”是国家、社会进步的重要标志,但是在乡村干部甚至在国家的一些重大民主选举中却不断地出现贿选的问题,“贪官污吏”导致的官场腐败,弄虚作假之风,侵蚀着社会的健康肌体。④生态环境问题。由于中国社会的快速发展和经济利益的驱动,导致了生态环境与经济发展之间的尖锐矛盾。国家要发展,地方要发展,就要发展工业,但工业排泄的有害物质未能得到有效的治理,土地、河流、空气的污染已给人的生存带来严重的威胁,在今天的中国,经济发展与环境污染之间的矛盾已经是一个触目惊心的大问题。⑤人的生活观念的问题。进入新世纪以来,日益强化的物质——消费主义文化意识形态和经济一商业的利益主导性现实,深刻地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观念。在消费意识形态和利益主导的现实生活中,人们变得有点“冷漠无情”,甚至“恬不知耻”,“做人”的方式和判断是非的标准变得混乱与低俗,社会风气缺乏道德感和正义感。在社会转型过程所遭遇的如上重大社会问题,必然体现在我们的日常社会生活中,在新世纪十年杂文中所涉及到的“主题”就与这种“时代”的变化有关,譬如,教育权利的平等问题、农民工的尊严问题、官场腐败——买官跑官问题、媒体面对弱势群体的冷漠、文化大跃进带来的欺上瞒下的问题、民众如何参与国家发展的问题、法制与人治的问题、城乡差距带来的生存权利不平等的问题、拆迁违法的问题、财富与公平正义的问题、国家机关的衙门化问题、文化自尊与精神胜利法的问题、民族传统文化的积弊问题等等,新世纪第一个十年的杂文对这些问题的思考与表现都是具有现实针对性和深刻的思想价值的,与社会转型过程中所遭遇到的重大问题有着深层次的内在关联。
时代为杂文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但如何通过“思想的力量”来处理这些素材却是需要我们进一步思考的。瞿秋白在谈到鲁迅的杂文时曾说:“鲁迅的杂感其实是一种‘社会论文——战斗的‘阜利通(feuilleton)。谁要是想一想这将近三十年的情形,他就可以懂得这种文体产生的原因。急剧的剧烈的社会斗争,使作家不能够从容地把他的思想和情感熔铸到创作里去,表现在具体的形象和典型里;同时,残酷的强暴的压力,又不容许作家的言论采取通常的形式。作家的幽默才能,就帮助他用艺术的形式来表现他的政治立场。他的深刻的对于社会的观察,他的热烈的对于民众斗争的同情”。(瞿秋白《鲁迅杂感选集·序言》)我们今天所处的时代与瞿秋白所说的鲁迅所处的时代相比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作家有自己独立思考和表达的空间,因此面对社会转型过程中所出现的种种社会现象,他们的立场和态度都表现出对政治清明、社会权利平等的追求和呼唤,其杂文的思想性也主要体现为对社会假丑恶具体现象的批判。新世纪第一个十年杂文的思想性特点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①清醒的现实思考。一篇好的杂文一定有作家独立的思考,在社会转型过程中出现的诸多社会现象和问题与社会发展过程中的内在矛盾有着深刻的联系。从不同的角度去分析这些现象和问题,往往会有不同的看法和结论,特别是社会转型过程中人们的“价值观念”的变化和不确定性也往往模糊对现实问题的是非判断。在新世纪第一个十年的杂文中,优秀的杂文都呈现出清醒、深刻的现实意识,立足真实,直抒己见。譬如,《种田赎罪?》(陈乘)由贪官原广西自治区副主席徐炳松的“名言”:愿起几亩试验田,借此向人民赎罪说起,谈到了在亿万黄土地上苦拼苦搏不敢稍作喘息的农民,从种田赎罪的逻辑中我们看到的是人们对农民身份的歧视和中国农民真实的社会地位及生存状况。正如《我向总理说实话》(徐迅雷)中所说:“总理:我叫李昌平,今年37岁,在乡镇工作已有17年,现任湖北省监利县棋盘乡党委书记。我怀着对党的无限忠诚,对农民的深切同情,含着泪水向您写信。我要对您说的是:现在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这种清醒的现实思考同样体现在《要是国家背叛了他的人民呢》(束学山)对作为“工具”的国家组织不能有效地服务于人民提出了严厉的警告:“古今中外,千百年来,那些以‘国家的名义的个人或组织背叛人民的都受到了人们的憎恨和唾弃,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新世纪第一个十年中,这种清醒的现实意识还体现在对一些习以为常的现象的重要思考。《坏事变好事是危险的自焚》(刘文宁)就从“坏事变好事”这一似乎很讨巧的辩证法中看到了人们变相的自我麻醉和自欺欺人,从而提示人们无论天灾还是人祸,凡给人类文明蒙上浓重阴影的东西,都不应该被掩饰、不应该被遗忘。这种清醒的现实意识是新世纪第一个十年的优秀杂文所共同具有的一个思想性特点。②对社会公平、正义的呼唤。在新世纪第一个十年的杂文中,公平、正义成为许多杂文家思考社会问题的出发点,在这种公平、正义的思考中体现着他们对社会和谐、进步的深切向往。在社会转型、社会资源重新调整的过程中,公平和正义的问题往往成为人们普遍关心的问题。《公民·公厕·公交》说的是北京有人不准农民工上公厕、广州不准乞丐乘坐公交车,《当媒体面对他人的痛苦和生命》说的是媒体把“贫困”作为贫穷者的财富,轻蔑他人的痛苦生命,以居高临下的不平等姿态面对弱势群体,《从除夕“撞钟权被拍卖说起》(郭松民)列举了用金钱收买“公平”的种种现象,提醒人们公平、正义是不能拍卖的。“公平、正义作为一个良性社会运转过程中所必须具有的“法则”和“良知”还体现在教育权利的公平、生存权利的公平、社会财富分配的公平等等方面,新世纪第一个十年中的许多杂文都在种种社会现象中发现着“公平”与“正义”具有的推动社会发展的力量。③科学与民主精神是新世纪第一个十年杂文的又一个思想性特征。所谓科学是关于自然界、社会和思维的知识体系,科学的精神方法是人们实践经验的结晶,并指导着人们对世界的认识和行为。所谓民主是按照平等的原则和少数服从大多数的原则来共同管理国家事务的国家制度。科学与民主作为一种现代意识,从五四以来一直是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精神追求,新世纪的杂文作家也从这一思想出发对种种“非科学”“非民主”的社会积弊进行理性的思考,譬如《市场经济下的蛋》(庄洒),就对市场经济对教育的畸形影响产生的不良行为进行了讽刺,提出的是教育应有教育的规律,不应用“市场的法则”教育学生;《身份与文化》(熊丙奇),则提出了“身份不是文化的证据”,科学的文化观应建立在对人的实际行动和自身内涵的理解的基础上。《腐治》(徐迅雷),对社会治理中“权力与金钱”相结合的腐治行为进行了深入的了解,作者认为:“人治是‘治者个人可以获取寻租机会,谋取个人最大利益;而腐治则是腐败中的人把腐败与治理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实施于整个管治过程之中;腐治是腐败对执政的侵蚀,是用腐败进行行政管治,是腐败对政务的具体渗透。”作者对这种“社会治理方式”的分析和批判,显然渗透着科学民主的思想,是基于“民主意识”的深刻社会反思。通过如上的简单分析,可以看到新世纪第一个十年的杂文所具有的思想性特征呈现着我们所处的时代特有的内容,其思想性特征指向对社会理性的构建,这也是社会转型过程中所特别需要的,因为社会转型往往带来价值观念的多元化和人们行为方式的多样化,对各种社会现象、生活现象的理性分析及其价值判断就变得尤为重要,这也是新世纪的杂文所应承担的时代特征。当社会理性构建成为杂文的重要社会使命后,杂文的理性思考与分析就变得尤为重要,这也使得新世纪第一个十年的杂文在重视“艺术的形象性”特征时,其说理性特征更为突出。endprint
二
批判性和讽刺性是新世纪第一个十年的杂文的又一重要特征。这也是鲁迅先生特别重视的,他认为杂文是“对于有害的事物,立刻给以反响或抗争,是感应的神经,是攻守的手足”。《六十年来鲁迅研究论文选·上》(李宗英、张梦阳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626页),杂文有时很像一种小小的显微镜的工作,“也照秽水,也看脓汁,有时研究淋菌,有时解剖苍蝇。从高超的学者看来,是渺小、污秽,甚而至于可恶的,但在劳作者自己,却也是一种‘严肃之作,和人生有关,并且也不十分容易做。”《六十年来鲁迅研究论文选·上》(李宗英、张梦阳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633页)鲁迅在这里不仅强调了杂文的战斗性特征,而且认为杂文是对日常社会生活中丑恶现象的解剖、分析和批判,是和人生有关的很严肃的工作。新世纪的杂文就继承了鲁迅的这一传统,以清醒的现实意识,以公平、正义、科学、民主的呼唤为思想基点,对我们所处的时代中出现的不合理、丑恶的社会现象,从不同的层面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其目的是促进社会进步、和谐,促进人类的完善和美好。
鲁迅在《论睁了眼看》一文中曾说:“中国人向来因为不敢正视人生、只要瞒和骗,由此也生出瞒和骗的文艺来,由这文艺,更令中国人更深地陷入瞒和骗的大泽中,甚而至于自己已经不觉得。”“瞒和骗”的文化劣根性与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以及政治、经济的社会运转方式有关,长期形成的这种劣根性很难在短时期内消失,在我们今天所处的时代仍然以各种方式呈现出来,最为典型的呈现方式就是弄虚作假,在政治、经济、文化各个层面这种弄虚作假的风气在侵蚀着社会健康的肌体,对这种丑恶社会文化现象的批判和讽刺是新世纪杂文的重要内容之一。《文化开始大跃进了》(徐怀谦)、《季节性无人区》(许斌)、《新农村建设与农民失语》(洪巧俊)、《耗子》(冯骥才)、《武大郎炊饼涨价听证会》(佚名)等杂文批判了政治、经济层面的弄虚作假之风。在当下社会转型期的过程中,中国社会的发展和推进往往是由政府权力推动的,政治权力在社会运转过程中起着主导性的作用,如果弄虚作假与权力结合在一起,对社会的良性运转是有着巨大的破坏力的。《文化开始大跃进了》就对烧钱打造“文化”的做法提出了尖锐的批判,“文化”不是钱堆出来的,盲目地建设文化旅游区、大剧院等豪华设施并不是真正的文化建设,是物质的巨大浪费和虚假的文化时髦;《季节性无人区》和《新农村建设与农民失语》尖锐地提出了新农村建设应与农民的实际生活状况和需求结合起来,而不是按照长官意志建高楼、别墅,追求表面的“浮华”。如上杂文以说理的、思辨的语言方式针砭现实,《武大郎炊饼涨价听证会》和《耗子》则以形象的、讽刺的方式让我们看到“虚假”的可笑,武大郎炊饼要涨价,县里举办听证会,由县长和武松、西门庆分别任组长和副组长,县民申请参加听证会,每个县民代表有五分钟的发言权,经过激烈辩论达成涨价的标准。在这幽默、滑稽的叙述过程中,我们看到的是形式主义的无聊和对民众权利的践踏;《耗子》批判的是检查组形式主义走过场、吃喝拿的虚假工作作风。在《怎样从明朝报纸上发现新闻真相》(李开周)、《今天你零点了没有?》(熊启云)、《“人证”》(郁青)等杂文中,则看了新闻媒体的新闻真相一定要从相反的方面去理解,调查公司的报告是睁眼说瞎话,列车员是不看事实,只认证件等等回避真相,瞒骗横行的社会乱象。“瞒和骗”如果仅仅局限在说“谎话”还不止于危害人的生命,一旦瞒和骗进入到与人的生命息息相关的“吃”的领域那就是践踏人命的犯罪了。今天出现的伪劣造假的食品、三聚氰胺事件等等问题给社会带来的危害已是有目共睹的事实。由此,瞒和骗的文化劣根性的罪恶也应引起我们特别的重视。
新世纪杂文的另一个重要内容是对社会运行制度和贪官的揭露和批判。在《坏的制度比坏的国王更坏》(鄢烈山)一文中作者提出了“制度”与“国王(掌权者)”的四种关系:①最理想的组合是“好制度”与“好国王”的组合;②是“好制度”“坏国王”的组合,有好的制度,坏的国王不可怕、可以换;③剩下的两种组合是“坏制度”与“好国王”“坏制度”与“坏国王”的组合。“坏制度”下面有“好国王”,这就是五千年来中国老百姓梦想的仁君、明主,什么是坏制度?凡是享有公共权力的人及其亲朋都发财的制度就是坏制度,在这种制度下,当权者如果道德高尚、人格完善,或许能够弥补坏制度带来的某些弊端,但是坏的制度下如果当权者不怎么高尚或者非常卑鄙,那就极容易生长出坏的“贪官”,在当下中国社会转型期,制度的不完善、各种利益关系的纠缠及冲突以及由经济发展带来的人的物质欲望的膨胀,导致“贪官”层出不穷,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成立“出逃贪官联谊会”的可行性论证》(瓜田)一文中提供了一组数字:仅2003年上半年,就有8000多名不法官员出逃海外,另有6500名官员被列入“失踪名单”,成立“出逃贪官联谊会”这一极具讽刺性的说法,实质上是对这一社会现象无奈的深度厌恶和批判,由此让我们思考一个问题,我们的制度为何能让这些“贪官”轻松“外逃”?制度的漏洞在哪里?《一根拉链可以敞开多少年?》(熊培云)以“黑色幽默”的戏谑之痛提出了“情妇反贪”的问题,当下的很多贪官被检举出来,不是“制度”的力量使他们曝光,而是由于各种不同的原因导致“情妇门”的检举才得以绳之以法。正如文中所说:“谁都知道廉政建设不能寄希望于‘二奶起义,即使被窝容易从内部攻破,反腐机构也不能坐等与卧底情妇会师。”该文的言外之意仍然指向的是好的制度建立的必要性,没有好的制度即使出了“仁君”和“明主”也难以持久产生作用,《值得尊敬和警惕的“吕日周现象”》(子曰)就深刻地分析了这一问题,并认为“在中国这样一个有着数千年封建专制历史的国度里,往往有着浓重的‘人治色彩,它带给人们的常常是‘清官情节和‘救星情节,从而与法制社会背道而驰,因此,在老百姓呼唤更多‘吕日周清官的同时,我们不能放弃寻求制度为民创造福祉的努力。在为吕日周感动的同时,我们需保持一份现实的清醒,不能忽略制度的建设和对制度缺陷的理性批判。制度的缺陷和不完善不仅导致贪官的产生,而且还会导致种种不合理的社会现象,《十劝你马上把房拆》(汪强)中的“违法拆迁”及“暴力强拆”问题、《公章》(杨松)中不解决实际苦难的人浮于事问题、《暂住证的另类价值》(韩潮)中“行政和创收”相结合衍生出的盲流收容及人命死亡问题等等,这些杂文所指向的都是与“制度”、与“当权者”相关联的深层次社会运转机制,体现着他们社会完善的深切愿望和深刻的理性思考。endprint
文化需要健康发展,社会运转机制需要完善,人的文明精神需要提升,新世纪杂文的批判性和讽刺性还体现在对人的粗鄙、偏见、歧视等等丑陋的思想观念、行为方式等方面。①身份歧视。新世纪第一个十年中国社会格局的巨大变化之一是城乡之间的流动导致大量乡下人进入城市,在一个文明的社会里,不管是乡下人和城市人都应该有着平等的生存权利,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农民则往往遭遇歧视。《公民·公厕·公交》(朱新美)中的北京某公厕打出了“禁止农民工如厕,违者罚款50”的标语,广州不允许乞丐乘坐公交车,《别拿农民开涮,行吗?》(焦国标)尖锐地提出了在当下的文化描述里,中国农民基本上有两个形象:一个是受难者的形象,一个是滑稽、丑陋的角色,那么农民受难者的现实地位何时才能真正地改变?作为都市人取笑的农民丑角形象何时才能在媒体上彻底消失?《小窗口的傲慢》(张炜)中那些为民服务的窗口面对着反应不够灵敏的老人、文化程度不高的市民和外来工,也总是呈现出对人的轻蔑和对人的歧视,其中蕴含的傲慢和庸俗让人心寒。这种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身份歧视,实际上是中国封建社会封建制度等级观念在今天生活中的畸形变种,《没有人的社会》(刘洪波)对这一“等级文化”衍生出的只想做“人上人”的社会观念提出了深刻的批判:在一个所有社会成员都不想做人而只想做“人上人”的地方,“人本主义”“人道主义”“人文主义”乃至一切与人有关的词汇都另有解释,这样的地方要建立一个人性化的社会,极其困难。但是人类的理想总是向着文明的人与人之间平等关系发展,这些杂文所表达的也正是内心的这种理想。正如《何不‘亮剑反歧视》(鄢烈山)一文所说:“反歧视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事。从十八世纪启蒙主义者提出‘人人生而平等,到欧美发达国家有今日的反歧视水平,社会进步来之不易。可我们是最讲平等的社会主义国家,且有可以借鉴别人的‘后发优势,为什么不可以在这方面做得更好呢?”②教育是人类文明提升和进步的基础,但在今天的家庭教育、社会教育和学校教育中都出现了问题,对下一代的成长造成的巨大影响是不能低估的。《民工子女拿什么与城里的孩子比明天》(朱述古)提出受教育权利的不平等问题,《中国家长身上带着十把刀》(魏书正)批评了家庭教育中的种种弊端,恳请每个做家长的都应该反思。在我们指责社会的不公,指责教育的失败,指责别人道德沦丧的时候,我们自己又是在怎样培养孩子呢?《速成时代》(蒋子龙)对社会“拔苗助长”式的速成培养人才方式及其后果的反思批判是及其深刻的,《是谁让孩子如此懦弱》批评了学校教师对学生进行人格侮辱的不当行为,我们应该有孩子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权利意识,而不是在师生不平等的关系中让孩子养成奴性的心态。新世纪杂文对丑陋的精神偏见及其非文明行为方式的批判还有诸多方面,譬如人心的冷漠、对生命的不尊重、阿Q式精神胜利法的自欺欺人等等。
如上我们主要分析了新世纪杂文的时代性、思想性、批判性特征,杂文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形象性、讽刺性、政论性是其基本的艺术特点,对于新世纪的杂文来说,优秀的杂文都体现着这样的艺术魅力,特别是文体的多样化是特别值得重视的,正如田仲济先生在《鲁迅的杂文观》(原载1948年1月15日(文讯》月刊8卷1期)中所说:“杂文之所以成为杂文,原因就是‘杂,内容杂,形式也杂,没有不可使用的题材,没有不可利用的形式。”田仲济先生认为鲁迅先生也同意这种杂文的特点为“杂”的说法,在(且介亭杂文》的序言中,鲁迅就说:“其实‘杂文也不是现在的新货色,是‘古已有之的,凡有文章,倘若分类,都有类可归,如果编年,那就只按做成的年月,不管文体,各种都夹在一处,于是成了‘杂。新世纪的杂文仍然延续了杂文‘杂的传统,各种文体、各种写法丰富多样,以短小精悍的文体,直接迅速地反映社会日常生活中的各种现象,表达自己的想法。”也可以说新世纪的杂文以其多样化的文体不断地丰富着“杂文”这一艺术形式的内涵。
“杂文”是由于鲁迅的存在而显示了其巨大的社会力量和思想力量,新世纪的杂文理应继承鲁迅的精神传统,换句话说我们今天的杂文仍然需要鲁迅式的杂文,引用《我们为什么需要鲁迅》(钱理群)中的一段话权作本文的结束,鲁迅“是一个能够将自己的思想追求变为实践的知识分子……,注定他在现实社会的结构中,必然站在社会底层的‘被污辱和被损害者这一边,为他们‘悲哀、呐喊和战斗,这正是鲁迅文学的本质。同时,他又怀着‘立人的理想,对一切方面,一切形式的对人的个体精神自由的侵犯,对人的奴役,进行永不休止的批判,因此,他是永远不满足现状的。因而是‘永远的批判者:这也正是鲁迅思想的核心。鲁迅曾提出一个‘真的知识阶级的概念,其主要内涵就是以上所说的两个方面:永远站在底层平民这一边,是永远的批判者。这也是鲁迅的自我命名。这样的‘真的只是阶级的传统,在当下中国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这是我们今天需要鲁迅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对于新世纪的杂文创作而言,这一点更为重要。
(责任编辑:李明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