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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的世俗与诗意

2014-11-19○宋

博览群书 2014年2期
关键词:天香王安忆上海

○宋 庄

每个城市的世俗各有特色,上海的世俗生活在作家王安忆的笔下,演绎出活色生香。假若用法国思想家罗兰·巴尔特的符号学原理来诠释,那么王安忆因其独特的书写,成为上海的某种不可替代的标志性符号。

书写世俗生活的精致与芜杂

“人自然要在某一个地方生活,上海恰恰是我生活的地方。我个人觉得我的写作同上海这座城市有着很辩证的关系。”王安忆说,上海给她提供了基本的写作素材。她在这浮世繁华的现代化城市中,以细腻饱满的文字,书写世俗日常生活的精致与繁杂。回顾她30年来走过的创作道路,无论是早期的短篇小说,还是后来风格多样的中长篇小说,无不耐心又巧妙地见证并反思着世俗生活:《长恨歌》描写了40代至80年代沪上名媛王琦瑶的日常生活,《富萍》关注了六七十年代上海底层市民,《上种红菱下种藕》聚焦于八九十年代市场化转型期的浙江乡镇人家,《新加坡人》中又转移到当下上海新贵……王安忆笔下的人物,都被日子裹挟着,或疾或缓地往前走。到了新作《天香》她追溯从明嘉靖38年到明朝灭亡的上海,所写虽始自大家族的华丽,最后仍回归市井。

“世俗性其实也是人性,不是知识分子的人性,是大众的人性。”她认为,中国恐怕没有一个城市像上海那么市民气,而且这个市民阶层是比较成熟的。试图梳理上海市民阶层的起源与形成过程,她的语言却充沛着清新的意韵。经历过华丽堆砌的繁复之后,王安忆回到平白简洁的语言追求,像冯梦龙编辑整理的《挂枝儿》,是来自民间的寻常却又干净文雅。王安忆说,沪上的清雅就是杂在这俗世里面,沸反盈天。

虽则写的是俗世市井,她亦隐身作品之中,文字却处处透出她对于人类生存的关怀与善意。在《遍地枭雄》中,书中几个人物走了许多地方,不断地目睹各地的变化、开发,那种强势发展的痕迹仿佛在地上凿了一个个窟窿,满目疮痍。在小说集《乌托邦诗篇》中,王安忆写道,“在一个人的心里,应当怀有一个对世界的愿望……我晓得这世界无论变到哪里去,人心总是古典的。”她担心这世界飞速的变化对于生活本身而言太过强势、不可遏制,也担心人类对于物质的抵抗力越来越弱。

她只能将这些诉诸笔端。在与热闹繁华咫尺之遥的所在,王安忆安守宁静寂寞。她本来也不怎么喜欢太多的人关注自己,最理想的状态便是“让我一个人静下心来慢慢写。”2001年,王安忆当选上海市作协主席,把她从相对独立于世事的写作生活中推向现实中来。这使她“略微开放自己的生活”,不变的是她多年来一以贯之的独立思考和清醒冷静的写作状态。

推到多远,依赖想象的能量

她曾经用“现代社会中的一个原始部落”形容自己以及同道者缓慢的写作。恰如《天香》绵长遥远的由来,自有一种秩序隐藏在时间深处,想快也快不了。早在80年代初,王安忆心生好奇,毫无来由地想要去了解自己所居住的这座城市。她跑到上海图书馆和徐家汇藏书楼查阅书刊,到故纸堆中翻检。她何尝不知道网络搜索只是轻点鼠标的一瞬,但是,她更愿意在缓慢的翻检过程中体验一种经历,这经历便是生活,是写作者的人生。很多知名且成熟的作家,愿意将严肃文学与通俗文学划清界线。若以此区分,毫无疑问王安忆要归到前者。可是她向来不排斥对于一切优秀元素的吸纳,且尤其喜欢推理小说。英国侦探小说家阿加莎·克里斯蒂、意大利作家马里奥·普佐、加拿大阿瑟·黑利……她觉得,西方小说之所以多伟大的鸿篇巨制,是因为西方小说家发展了坚固、严密而庞大的逻辑推动力,它与宏伟的思想互为表里。她认为情节本身会向作家讨要理由:“生活的逻辑强大严密,你必须掌握了逻辑才可能表现生活的演进。为什么要这样写,而不是那样写?你要不断问自己为什么,小说的想象力必须遵守生活的纪律推进,推到多远就看你的想象力的能量。”

她诚实地表示自己是“比较笨的写作者”,如果完全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没有经验过的事情,她很难去想象。即使是获得第五届茅盾文学奖的《长恨歌》,她最不满意的也是没有过任何经验的第一卷。可是到了纯粹依赖想象的《天香》里,她已经渐入佳境,在故事中左右逢源。

难怪王朔说:“安忆,我们就不明白,你的小说为什么一直写得那么好呢?你把大家甩得太远了,连个比翼齐飞的都没有,你不觉得孤单吗!”

写作本来就是孤独寂寞的生计。王安忆说,她特别想写一部关于养蚕的小说。下乡时在安徽农村看到养蚕的情景,深深地打动她,像一粒种子深藏在记忆深处,在《天香》里冒出一点稚嫩的小芽。这或者也可视作王安忆的创作写照,不管外界如何喧嚣纷乱,那么严丝合缝地裹住自己,一丝不苟吐丝做茧,也终将会破茧而出。

《天香》:向埋首绣工的女性们致意

时光倒流至1978年。作为《儿童时代》杂志社的编辑,24岁的王安忆和上海南市区的一所学校建立了联系。就是那时,她从上海地方的掌故里看到有一种叫“顾绣”的特产。描述的笔墨不多,可是有一点使王安忆格外留意,那就是女眷们的针黹,后来成为维持家道的生计。

这里面藏着多少富有戏剧性的故事?十几年后,王安忆和当时的许多作家一样挂职体验生活,她所担任的,是上海老城区南市区担任文化局局长助理。

她放不下对老城区的那份浓浓的兴趣。可是在文化局,王安忆只待了两个半天。她不喜欢上班,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也许恰恰是这种多少有些自闭的性格,成就了《天香》。从明嘉靖38年一直写到历史大人物徐光启、董其昌、海瑞等一一过场,再至明朝灭亡,这一回,王安忆完全脱离了个人经历的时代和经验,一直追溯到明代的上海,所写的却仍然是上海的市井生活。从《骄傲的皮匠》《富萍》这样富有生活经验的写作到完全依赖于想象,王安忆会遭遇怎样的挑战?《天香》中涉及到大量知识,包括园林建筑、美食、刺绣、书画,民俗等等。王安忆是要把《天香》写成一部向《红楼梦》致敬的作品吗?

小说中有三个主要的人物,一个是把绣带到上流社会的闵;一个是使绣的技艺达到顶峰的希昭;一个是这家的闺女蕙兰嫁到市井人家,蕙兰开幔教授天香园绣法。小说里每个女性完全不一样,这也是王安忆写作时有乐趣的地方,正是这种乐趣推动她写下去。这里面不单纯是技艺的介绍,和女性手艺有关,更和命运有关,因为她不单是写绣艺,是写绣心,她们的境遇、感情更是书写的对象。史料里这个人家败落,靠女性绣花养活,那我们就会思考男性怎么了?把家败成这样子?写作中最感困难的还是想象力方面,因为涉及不熟悉的时代。“顾绣”是产生于晚明,小说虽然是虚构,可它是在假定的真实性下发生,尤其是王安忆这样的写实派,还是要尊重现实的限制。过去的作品中,只有《长恨歌》第一卷是脱离自己的经验范围的,如果完全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她很难去想象。《天香》所要描写的,和自己生活经历很远,所以她落笔很慎重,尽量不让自己受挫,受挫就等于劳动白费,自信心会下降。长时间写作特别需要自信,所以我非常谨慎。

海派文学里评论家王德威认为,《天香》意图提供海派精神的原初历史造像。在王安忆写作出版跨过三十年门槛的时刻,王安忆向三百年前天香园那些一针一线,埋首绣工的女性们致意。从纪实写虚构,王安忆一字一句参详创作的真谛。在这样的劳作中,《天香》在王安忆的小说谱系有了独特意义。从虚构到非虚构

《今夜星光灿烂》以写人为主题,记录了作家王安忆对于过往生命中那些人的回忆与理解。该书是2013年,王安忆非虚构系列推出了四本:《空间在时间里流淌》《男人和女人,女人和城市》《波特哈根海岸》及《今夜星光灿烂》。在《今夜星光灿烂中》中,王安忆通过极富吸引力的叙述与描写,让我们有幸“结识”了36位文艺界重量级大佬。这里面有在艺术创作上既贪婪又执着,为将最抽象的思想落实于最具象的表现,不怕投身于分裂之中,不惜走向极端的电影导演陈凯歌(《陈凯歌与〈风月〉》);相貌“逗”人,自嘲为“三陪”,其实是个爱“讲死话”的老实人,演员葛优(《见葛优》)……王安忆用清澈敏感的眼对他们一一观察,下笔带着温度与思考,从各个不同的侧面,“再现”了这些人的点点滴滴、音容笑貌。通过她的捕捉,我们得以在种种真切细节中更加凑近地看到这些远如星辰的名人们不同以往的一面,有的使人会心一笑,有的叫人忍俊不禁,有的让人肃然起敬,有的则感人至深、甚至催人泪下。看世界的眼,王安忆是充满敬意与用情的,因此这些人、那些事,有如头顶的星光灿烂,是王安忆这些年一路走来的丰沛“收获”。她用这样的方式看人写人,人们从这样的方式中读她看她,从中被深深感动,也照亮自己的星空。

每次见到王安忆,总见她头发挽在脑后,清清爽爽的样子。她语速很快,说话简洁利落,不拖泥带水。也不苟言笑,似乎不太容易亲近,举手投足又都透着高贵的气质。可是实际上,在熟悉她的人眼中,王安忆却是个坦率真实又无比细腻体贴的女人。看望史铁生时,见他穿得单薄,回到上海就给他织了件毛衣;她给病中的陆星儿送去亲手熬的鱼片粥;陈世旭要买藤椅,她跑到家具店亲手一笔笔画下(不允许拍照 )寄给他;30年前,她在中央文学讲习所(现鲁迅文学院)学习,遇到不会写的字了,她转过身去问:“陈世旭,‘兔崽子’的‘崽’怎么写?”越过几排桌椅,远处的莫伸插嘴道:“安忆也要用这样粗鲁的字吗?”所有这些,让人觉得,王安忆留给外界表象的冷静理性,掩盖了她真实丰富的内心世界。像极了她的《长恨歌》开篇所写:“上海的弄堂总有着一股小女儿情态……这情态是有一些优美的,它不那么高不可攀,而是平易近人,可亲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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