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开物，海南水沉木

张毅静

1.初相见，上千吨海南水沉木

很多人或许只是听说过“海南水沉木”这个名称，听说过它的名贵、稀有，当上千吨海南水沉木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怎样？

无数棵巨大的树木山一样矗在这里，从远处看，老干虬枝，飞扬峥嵘。走近从树形整体看，或苍劲挺拔，或浑圆敦厚；附身去看树根，则形态各异、耐人寻味。阳光下，这些巨木似硬木似岩石似铜铁，大都又黑又坚实，不过这黑黑得十分丰富：有的黑里透着暗红，仿佛内里有隐隐的火还在燃烧；有的黑里发绿，似乎有饱含生命的叶片要重新生根发芽；有的黑中掺着金黄，俨然在记录着一个曾经存在的显赫家世；更多的是黑里夹杂着极深的土褐色，宛在默默诉说着它的过往与来处……其纹理似具象的鱼虫鸟兽，又似抽象的迷离图画，洋溢着难以言喻的、雄浑诡谲的气象，而且，皆是孤品，难以模仿，不可复制。

怎么会有一棵树同时包括死之深沉、生之愉悦和艺术之丰盈？

而直到此刻，我们还没有去往深里探究一下关于海南水沉木的前世今生。

2.水沉木之笺注

海南水沉木又称乌龙木、乌木、炭化木、阴沉木、东方神木等， C14同位素测定断代3800年以上，久至26000年。经现代科学进一步的研究得知，两千年至万年前，海南原始森林中的名贵古木如香樟树、楠木、红豆杉、檀木之类，受突如其来的地震、山洪、泥石流等重大自然灾害侵袭，使得树木在顷刻间被掩埋在江河湖海的古河床、泥沙之下，隔氧密封起来，后经千万年来河水、沙石长年浸泡和磨压，加以水中微生物作用、鱼虫啃啄、虾蟹栖居所造成的磨蚀，慢慢成为枯木残根。而后，这些枯木残根慢慢改变了原来的物理性能：木质内在的脂肪、糖类等都在水中溶解得干干净净，清除了蛀虫、细菌的生存空间，形成了不变形、分量重、密度高、不会被虫蛀的特性。有的古沉木可与紫檀木媲美，堪称树中之精、木中之魂。

因此，古人是如此得推重它！有“纵有黄金满箱，不如乌木一方”之说。早在《逸周书·王会篇》上就已记载，公元前1027年西周成王时，水沉木已被当做贡品，主要作棺木用材；明代张岱在《陶庵梦忆·木犹龙》说：“木龙出辽海，为风涛漱击，形如巨浪跳蹴，遍体多著波纹。尝开平王得之辽京，辇至京……”后来，张岱之父以十七个犀角杯换取。其父过世，张岱又费百两黄金，水陆交错运回山阴老家，“传为世宝”；更有一说，据称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使用的水沉木是公元前540105年，经一场较强地震倒埋土中的杉木所形成的，出土后被做成了葬具，这也是女尸历经2100多年而不腐的关键原因之一……总之，历代以来，水沉木成为避邪、纳福、镇宅的宝物，清代帝王更将其列为皇室专用之材，民间不可私自采用。

有人为之赋诗道：“沉木由来世上稀，可同珠玉斗京畿。泥潭不损铮铮骨，一入华堂光照衣。”

3.思无涯，海南水沉木

莫言认为“长度、密度和难度，是长篇小说的标志，也是这伟大文体的尊严。”这句话，恰恰也可以用来形容天下的水沉木：长度、密度和难度，它可谓领教得登峰造极了；伟大和尊严，也堪配这种不死之木。

所有能够出世的水沉木，无不有着一个名贵的出身，大部分为红木属，《山海经》称之为：“龙王下材，河伯下材”。而海南这个天然的植物王国，自古就生长着不计其数的名贵木材，为优质海南水沉木制造了先决条件；其次，海南自古纯净、优质的水源，几乎没有被现代工业污染过的土壤，又为优质水沉木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物理环境。故此，海南自古以来就成为水沉木的主要产地之一。清朝李调元在《南越笔记》中写到：“乌木，琼州诸岛所产，土人折为著，行用甚广。”果然，在《红楼梦》里就见到了它的踪迹：第四十回中，“凤姐手里拿着西洋布手巾，裹着一把乌木三镶银箸”；另外在《海南杂著·越南纪略》、《广志绎》等典籍上也都有着关于海南水沉木的记载。

那么，和外地的水沉木相比，它是否存在独特性？有的。那就是它的品质更纯粹、质地更坚韧、品相更出色。

何故？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觉得“一方水土也养一方木”。海南人地处烈日、暴雨、飓风、洪旱长相侵扰的所在，千万年来却活得生机勃勃、死得宁静安然，这种品质，你怎知道它就不会去影响这一方木？

活着的时候，就大口地吸纳着这纯净之岛上的烟岚风雾，好好地让自己长成一棵参天的巨木；猝然遭遇天灾而被深埋在不见天日的所在，也不怨、不尤、不泄气。历经怎样漫长艰苦的磨练，都始终不言败，更不放弃生命，终于再度出世，让自己变成不死之木。它之所以被帝王贵胄所钟情，正是因其不把瞬间的死亡归结为停止、终结、否定和虚无，恰恰相反，这种“植物木乃伊”，以不死不灭、重生重现的特性，让帝王贵胄感受到死亡与新生、绝望与希望、出世与入世、迷失与顿悟，在生命中交替出现的巨大惊喜。从这个角度来说，水沉木的文化内涵也是一种对于生命历程的映射。

水沉木，形不朽而神不灭。俯视着人类的生存，死亡，轮回；彰显着万物的自然，从容，尊贵。

4. 海南水沉木，你真正的理想是什么

海南水沉木的本质是碳化木，它介于碳和木之间，有着自己独特的木质性质。现代研究数据表明，在一定的地理条件下，零至两千年，慢慢碳化；两千至两万年完全碳化，成为水沉木，又叫碳化木；两万年以上，变为化石；百万年之后，成为硅化石；千万年之后，化为煤炭。

也就是说，当水沉木今天出现在你我面前，它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格调高雅庄重的它一定从来就不甘心只被人们当做什么药品、墓葬品、简单的雕塑品之类来过这一世的。它的背后有着那么深刻的历史和富有意蕴的传奇—介入、成为人类艺术史中的一员，从而延展自己的生命，我想这才是它追求的终极目标。

赫伯特·曼纽什说：“一切艺术基本上也是对‘死亡这一现实的否定。事实证明，最伟大的艺术恰恰是那些对‘死之现实说出一个否定性的‘不字的艺术。”

米开朗琪罗从石中“看出”了大卫，将他“解救“出来并赋予他永恒的艺术生命；谁，是那个能够让海南水沉木在艺术史、文化史上流芳百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