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青花瓷

余显斌

江南的天，很薄，很净。

江南，适宜发生韵事，是浪漫的爱情。因为，这儿有二十四桥，有箫音，有长长仄仄的小巷，还有小巷中走着的丁香一样的女子。

在江南的小巷，我遇见了你。我一身布衫，你一把竹纸伞，这是一个产生传说的年代，也是一个产生浪漫和甜蜜的地方。

你轻轻地哎了一声，欲言又止地问，你是于子甫？你的睫毛长长的，长得如江南的苇草一般，密密麻麻的。在苇草中，我看到了洁净的天空，清亮的水色，还有水色中跳荡着的阳光般的惊喜。

我点着头，微微一笑。

你真是诗人于子甫？你再次惊叫起来，声音大了一些，忙捂着嘴，四处望望，红了脸儿。

我仍点着头，矜持地一笑。

就这样，我们相识了，在旅馆中，我研墨绘画，或者写诗。你站在旁边，侧着头，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告诉我，你早听说我将来江南，来到小镇，于是，你日日在小镇等我，希望和我相遇。“终于，我等来了你。”你一笑，得意极了，那一脸阳光，光润如瓷，如江南的天光水色。我微微一愣，问道：“那次会面，是你有意安排的？”

“当然！”你捏着辫梢，得意地回答。

我坐在那儿，默默地望着你，犹如一截枯木，一动不动。你脸红了，轻声问：“望啥啊？”江南女儿的细腻和柔弱，多情和婉转，是绝无仅有的。我无言地摇头，侧过头去，窗外有鸟叫声，一声复一声，清亮亮地传来。

你也望着鸟儿，过了一会儿，轻声说，鸟儿多好啊，一双一对的，多幸福。你说时，眼睛里跳跃着两点光，那光又化为一缕向往，将我的心打湿，一片水色淋漓。你说，你读过我的诗，很美很美。

你红着脸说，你愿意随我漂泊天涯，无怨无悔。

那是一个多美的日子啊，我们商定，离开小镇，去找一处山水田园，一处世外桃源，过着一种花开水流的日子。在经过一条大河时，没有桥，也没有船只，我们涉水过河。在河中心，我们双双被水卷走。你在沉浮之间，被王知府的官船经过时救起。而我，则随水远去，消失在天尽头水尽头。河岸上，只有我扔下的一张纸条：忘了我吧，我是个骗子，一个流落江湖的破落文人，并不是于子甫。是的，我不是于子甫，是一个贫寒透骨的书生。

白发苍苍的王知府看上你，想娶你为妾，担心你不答应。他知道你喜欢于子甫的诗歌，就找我来，给我千两银票，让我扮成于子甫，假装和你在小巷偶遇。然后，我们写诗，作画，两情相悦。接着，过江，我按照约定潜水离开，你，被王知府救起。

王知府说，你知道我是骗子，一定会恨我。王知府还猜测，你屡遭打击，濒死遇救，一定会十分感激，以身相许的。

他猜错了，我也想错了。

你死了，被逼嫁给王知府的当夜，就上吊自杀了。上吊前，留下一纸，上面写道：即使他不是于子甫，我也爱他。你以为我死了，为我殉情。

当我再次来江南，听到这个消息时，一时，呆若木鸡。当天，我去见了王知府，我藏着的那把短刀一闪，插入了他的胸部。在仆人冲上来时，我又短刀一扬，划过自己的脖子。

有人说，江南是青花瓷，可是，我的那尊青花瓷，已被我亲手打碎了，那么，就让我用自己的血，来祭奠这尊优美的青花瓷吧。

选自《天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