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现实主义视域下的《百年孤独》与《白鹿原》比较探析
2014-11-17张玲
张玲
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与陈忠实的《白鹿原》是浓缩了民族文化的、引起了极大反响的文学巨作。本文将从魔幻现实主义创作手法的运用、民族的群体意识两个方面对两部作品进行比较,探析二者的异同之处。
1967年,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发表了自己用18年之久写成的长篇小说《百年孤独》。此书被世人认为是20世纪用西班牙文写就的最为经典的长篇小说之一,现己被翻译成20多种语言,总印刷数量高达1000多万册,于198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使得“魔幻现实主义”风潮风起云涌,收获了来自全世界范围的广泛赞誉,引发了拉美文学的大爆炸。马尔克斯将现实与极度夸张虚幻结合,这种开创性的创作文风彻底颠覆了传统小说的老套路,将幻想变为现实却又充满真实感,为文学创作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小说描述了马孔多镇上的布恩迪亚家族几代人的风雨兴衰史和该镇历经的时代变迁,向人们呈现出了哥伦比亚以及整个拉丁美洲一百多年丰富的政治、历史、文化和宗教等习俗。
我国文坛受到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表现在陕西作家陈忠实的《白鹿原》一书中。该作品成书于20世纪90年代,是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中极为罕见的上乘佳作,引起了近年来中国文坛少有的轰动,极为畅销,广受赞誉。于1997年荣获中国长篇小说的巅峰荣誉——“茅盾文学奖”,甚至可与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小说相媲美。小说以白鹿原白、鹿两家三代人的人生历程为主线,血肉丰满地对中国近现代历史进行了浓墨重彩的勾勒。白、鹿两家历经的50年历史生动地再现了中华民族近代乃至几千年封建史。《白鹿原》继承了我国传统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又灵活借鉴了《百年孤独》魔幻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二者巧妙的结合使得《白鹿原》成为新中国成立以来成功地运用了魔幻现实主义创作手法的一部征服世人的杰作。
魔幻现实主义运用之比较
魔幻现实主义创作手法是作家通过一系列大胆离奇的构想,把触目惊心的现实生活和来自神话、传说幻想的内容糅合起来,创作出的似是而非、怪诞离奇的艺术画面。它的创作基础是建立在社会生活的客观现实上的,但又不完全是现实生活的单纯记录,它大量使用极度的夸张和荒诞来展开故事情节,描写复杂的历史、社会和政治现象。其中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将幻想变为现实,而又不失其真实性。《百年孤独》和《白鹿原》两部作品的成功点就在于熟练运用了魔幻现实主义写作手法。这两部作品怪诞离奇的情节和内容,笼罩着一层强烈的魔幻色彩。两部作品描绘了两个世界,梦幻与现实。梦幻世界其实是对现实世界的真实写照,两个世界之间相互交织缠绕,有着割之不断的密切联系。
《百年孤独》将魔幻现实主义创作文风推向极致,马尔克斯的作品具有深深吸引力的地方即在于此,也被世界文坛奉为魔幻现实主义创作法典。马尔克斯运用许多奇特的想象、极度的夸张,以及印第安传说、东方神话、《圣经》等,淋漓尽致地勾勒了马孔多镇呈现出的种种奇妙之处。墨尔加德斯挨家走动时,所有的铁器从原地落下,铁钉纷纷跑出来,成群结队地跟在那两块魔铁后面乱滚;老女人阿玛兰塔与死神一道在过道里为自己编织裹尸布,她白天织好晚上又拆掉,最后裹尸布织好了她也就随之躺进棺材里死去;雷梅苔丝喜欢每天在浴室里消磨大量的时光,最后坐在床单上飞向远方;墨尔加德斯居然能够死而复活,其鬼魂还是回到了以前的那间屋子里;阿卡迪奥毫无原因地莫名死在家中;这里的大雨居然连续下了4年11个月;神父喝了一杯咖啡竟然可以立即离地12厘米高;马孔多人所患的失忆症;那个长着猪尾巴的婴儿被蚂蚁吃掉;最后马孔多镇被飓风卷走。作者亦虚亦实的写法使作品丰厚而凝重,也耐得住咀嚼和回味。
中国当代的《白鹿原》成功运用了魔幻现实主义创作手法,却并非机械模仿和照搬马尔克斯的写作手法,它是一部具有自己民族特色的精良之作,对本民族的文化历史、思维习惯和精神状态三个方面逐一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和研究,故其呈现出的魔幻现实主义文风是独具特色的,展示了中国传统文化特色和厚重的民族精神。《白鹿原》以充满魔幻色彩不可思议的情节开场,白嘉轩的第六个女人胡氏居然如同着魔一般清晰地说出了在她之前五个从未见过的早己死去的女人的长相;己故小娥从墓地里飞出,她依附在鹿三身上闹鬼并引起一场大瘟疫;被法官封在坛子里的鬼往蒙口处的红布冲,一直不断地扑扑跳动;白嘉轩在原上发现了神奇的“白鹿”;但凡白鹿所到之处枯草转绿,毒虫全死;白灵牺牲的当天晚上托梦给了白嘉轩等人;朱先生的未卜先知能力高超到令人难以置信等。这一系列的看似怪诞不合常理的情节,为小说增添了浓郁的魔幻色彩。让读者看到真真假假、虚实交错的画面,大大丰富了读者想象力。
作者并未就这些充满迷信色彩的情节的虚实与否逐一穷根究底,而是刻意地将这些情节作为一种模糊不清的状态一同编织到马孔多镇与白鹿原的文化和历史当中,却倒是勾勒出别有风味的、更为丰富的真实画面,使作品收到强烈的艺术效果。
群体意识之比较:“孤独”和“仁义”
两部作品分别体现了各自的群体意识。在受到外来文化的强烈冲击时,植根在本民族人们心底最深处且永远无法磨灭的文化就是本民族的“群体意识”,这种共有的意识症结是逃不脱的。马孔多人的群体意识“孤独”以及白鹿原人的群体意识“仁义”均是束缚在其身上的枷锁,也是最终导致马孔多镇与白鹿村消亡的根源,从而折射出落后的国民性和狭隘的文化传统。
《百年孤独》中,人人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人际关系冷漠,深刻披露了拉美民族“孤独”的现实心理状态,同时也揭露了该民族文化精神衰败的深层次原因。
《百年孤独》的“百年”二字带有浓郁的历史沧桑感,小说的主题是“孤独”,所有涉及的故事情节围绕“孤独”二字铺陈开来,是以布恩迪亚家族为典型代表的人性的本质。“孤独”构成了《百年孤独》的主线,更是全小说的精髓所在之处。布恩迪亚家族的群体意识是这个家族与生俱来的“孤独”。生活在马孔多镇的人们内心封闭,情感麻木,家族成员间弥漫着一种无法摆脱的孤独,并且延续了百余年,从第一代到第六代。人与人之间筑起了一道道无形的心墙,彼此缺乏信任与关怀,没有沟通与交流,互不了解彼此的心理状态,没有共同语言和感情的共鸣,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排遣着自己的孤独情绪,无一不在承受着孤独、寂寞的煎熬。这种孤独循环往复代代相传下来,造就了人性的淡漠、悲观、无助,造就了民族的愚昧、落后,最终导致了家族衰退直至民族消亡。endprint
布恩迪亚家族的成员尽管相貌、脾气各异,但人们从其眼神中一眼便可辨识出这一家庭特有的孤独。老布恩迪亚就是一位彻底的孤独者,被人曲解,屡遭失败,这种痛苦最终导致其精神失常,被亲人绑在树干上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他的寂寞是一种宿命,这种孤独感如影随形,使他绝望,难以摆脱。孤独堵塞了与外界沟通的管道,丧失了周围人对他的信任。家族的第二代奥雷良诺上校一生经历了不计其数的血腥杀戮,当他发现自己奋斗了一生也没有办法摆脱死亡的控制,他不是勇敢,而是更加胆怯,心灰意冷,将自己反锁在室内,陷入周而复始地制作小金鱼、卖得金币再打成小金鱼的不断循环中。他封闭自己,孤独地度过余生。阿玛兰塔一生始终无法摆脱内心的孤独,对感情的渴求始终像猛兽一样撕咬着她的灵魂。在这种精神的折磨下,她终日在房子里和死神一起缝制裹尸布,缝了拆,拆了缝,打发孤独的生活,直到生命的尽头。对她而言,生活就是刻板、单调地日日重复着孤独。雷梅苔丝每天都把自己泡在浴室两个小时用以消磨孤独的时光。所有在孤独中煎熬的灵魂,向人们讲述着时代的变化和历史的痛楚。马尔克斯视孤独为家族兴旺的障碍,也是拉美人的普遍精神状态和心理状态,是拉美民族的一种精神劣根性。
《白鹿原》这部作品重新探寻了人性的本质并发掘了民族灵魂,向人们展示了传统民族文化。小说中错综复杂的政治冲突、经济纷争和党派、家族斗争的表象下贯穿着礼教与人性、灵魂与肉体的冲突。白鹿原的群体意识是“仁义”,他们念念不忘先祖遗训、族规、乡约。“仁义”二字是儒家学说的焦点,成为封建社会传统重要的组成部分。
“仁义”首先是一种善良。白嘉轩一生都靠着“仁义”二字在乡里立足,是乡里人心中的圣贤。白嘉轩至仁至义,与鹿三一同吃饭,一起干活;供鹿三的儿子黑娃与自己的儿子一起上学;让自己的女儿白灵认他作干爸;白嘉轩不仅仅将李寡妇的田地归还给她,还将粮食和银元接济给她过日子;他和鹿子霖一道为修复祠堂尽心尽力,在乡里开办学馆等。
“仁义”亦是一种变相的愚昧和残忍。为维护自己的仁义精神,白嘉轩丝毫不理会黑娃与田小娥对爱情和美好生活的追求,反而粗暴和无情地将二人拆散,拒绝田小娥进祠堂。作为父亲,他暴力地责打、赶走亲生儿子白孝文使其沦落街头乞讨;对即将饿死的孝文依旧铁石心肠,失去了一个父亲最起码的怜子之情。白孝文傲视这一切,他的灵魂没有了,与死没有两样。白嘉轩与投身革命的女儿白灵毅然断绝父女之情的做法也表现出了他极其冷酷的一面。这种所谓的“仁义”把田小娥逼上了绝路,她与黑娃的真心相爱为族人不齿,是白鹿原人人唾骂的勾引男人的淫妇和妖孽;她在白鹿原里极度的孤独,无依无靠。鹿三,这个善良、忠实的老农,居然挥起屠刀杀死小娥。这一切都揭露了封建仁义观念颓废、残害人性、践踏人精神的方面。白鹿家族逐渐瓦解,祠堂风波频起,宋先生饮恨离世,白鹿精灵消失不在。种种现象揭示了仁义的惨败,也暗示着白鹿原的变迁和消亡。因而可知,《白鹿原》中的“仁义”交织着善良与愚昧,这种所谓的仁义残害人性、压制人性,反映出深深植根于中国几千年来历史与文化传统层面以下的更深、更隐秘的民族文化意识的精华,揭示出中国历史文化弊端之所在。
拉丁美洲的“孤独”、旧中国社会中违背了人类天性的“仁义”均是造就家族衰落、民族沦亡的缘由。马孔多镇与白鹿原几乎相同的经历鲜明地映射出了人类产生共同苦难命运的必然性,从人心最深处去探寻本民族的群体意识。
结语
马尔克斯的经典之作《百年孤独》以及陈忠实的《白鹿原》这两部小说均被公认为成功地运用魔幻现实主义写作手法的典型代表之作,将各自所在民族的历史与文化进行了透彻、深入的剖析和思考,分别阐述了两个民族的“孤独”和“仁义”的群体意识。马尔克斯和陈忠实清楚地揭示了人们由于本身固有的“孤独”和“仁义”的群体意识,如何成为阻碍历史发展和社会进步的绊脚石。拉丁美洲的孤独与中国封建社会的仁义留给人们更多的思考。作家对历史的个性解读能启迪读者多层次地思考,具有永恒的艺术魅力,对世界文学尤其是中国当代文学有着深远的指导意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