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海轶诗选

马海轶诗选

马海轶

步幅

小时候，我步幅很小

你会等我。你停下来

把背篓歇在田埂上

回头对我说：慢慢走，我等你

你经常这样等我

即使天黑了也不计较

许多年后，我步幅变大

能跟住你，有时跑你前面

后来我步幅更大了

越过你走了很远，甚至

翻过了眼前那座山

把你落在山坳里

现在我回来了

我陪你走路，你老了

步幅变得那么那么小

我说，慢慢走，我等你

但你却说：不想走了

你要我接着往前。我

不明白。你是甘愿被落到

后面，还是要我们失散

想起

太阳落山与花灯初上之间

一小段幽暗。仿佛默许

突然想起你。你的名姓

片言只语。尤其是你的笑声

你的笑声萦绕。带着

苦涩的甜味。就像某种

消夏的果蔬，或者叶片

还会想起你的面庞

它犹如名画挂在深宫

委实无用但价值连城

如果那不是你的面庞

如果我有点恍惚迷乱

如果你没有面庞。我

就不再想起。我叹息沙子

越来越少。遗漏越来越多

我在少与多里消失

梦里回家

如果年轻时远走他乡

如今老了，膝前没有孝子

故乡没有房子。那就是梦里回家

功名尘与土，道路云和月

如果故乡一派灰色静默的景致

山河还在，但左邻右舍不见

万户新萧瑟，鬼魂又唱歌

那就是梦里回家。梦里回家

依然悲切。如果陌生人嘴皮子在动

没有声音，如果心在哭泣

却没有流出眼泪。那是梦里回家

梦里回家啊！依然悲切

如果传言他成名成家，腰缠万贯

回来时却孑然一身，两手空空

站在低矮屋檐下。那就是梦里回家

如果父母双亡，尸骨无存

没有家产变卖，没有地界划分

只有一片白茫茫大地无涯际

那就是在梦里回家

说话

一天说得太多

开口就是要求

对空气说：要清新

对尘土说：要落下

对树木说：要挺拔

对飞驰的车轮说：要小心铁钉

对乞丐说：要到路的那边

对罪犯说：都不容易

夜幕降临的时候

对任性的父母

对执拗的孩子

对精疲力竭的自己说：何必如此

这时候，就想

要是一个哑巴，该多么好

哑巴不用喋喋不休

他用手语说：仇敌最少

他用唇语说：沉默也好

他用眼神说：影子一个接一个

他用身体说：观音菩萨在身边

他再次用手语说：只有一个要求

让我吐出压抑的葡萄

风吹大地

风吹大地的四角

村庄被惊醒

十岁的我走在雨里

想着四个正直之人

撑着天空不使它坍塌

风停了大地坚如磐石

村庄在炊烟里升腾

十三岁的我坐在树影里

想着应该替换

那四个正直的人了

他们累坏了

风再次起了

大地倾斜

村庄愤怒而粗暴

关上自己的门户

十八岁的我

在空空的戏楼上

模仿那四个正直的人

我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风再次停了

大地死气沉沉

村庄现出了衰败的景象

四十岁的我

在纸上画了那四个正直的人

我又涂抹了他们

在污迹的下面

我重画了一个小矮人

滑稽却结实

多少次

多少次，北风吹起

水面结冰。年轻人像轻盈的鸟儿

快速滑过冰面，一直到对岸

回过头来看，发出欢乐的笑声

多少次，春天来临

冰雪消融。柳条儿轻佻起来

池塘里的石头渐渐显露

人们还是没有时间写一封邮件

多少次，这个人把自己展现

又悄悄藏起，这不是游戏

但又多么像是捉迷藏

多少次，这个人看见白驹过隙

时间就像长着翅膀

哦，季节又要兴替

该找自己了。多少次找见

晚上秘密搬运，晨起又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