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街10号
2014-11-17单泽润
□单泽润
南山街10号,在多年前大连文学青年的心中,那是一座高不可攀的、神圣的文学殿堂。虽然它坐落在不起眼的南山街上,而且坐东朝西,门楣也不甚高大、辉煌。但是,因为《海燕》杂志社坐落在这里,我们每每路过,心里都曾无数次的梦想:何时我的文字能登上这个“大雅之堂”?那样,我也许就会立即穿着衣服跳进老虎滩,让冰凉的海水清醒一下我发胀的头脑。我之所以这样想,个中原因也不难理解:我认为实现这个梦想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这丝毫不能影响我们对《海燕》(那时叫《旅大文艺》)的青睐和喜欢,算起来应该是50多年以前了。不论我们中间谁有了一本《海燕》,那他就是“民族英雄”,让全班同学追捧和瞩目。他的身边立即就会围上一大圈喜欢文学的男女同学,不是送铅笔,就是送“秋波”,好不热闹。其目的就是能早点看到这本小小的薄册子,欣赏到里面那奇妙的铅字,借以催生每个人的文学梦想……
我家当时很穷,买不起杂志。我就到世纪街的儿童图书馆去查找和翻阅,好的文章、好的字句完全靠抄写和背诵。图书馆馆员王述学老师看我学习很认真,就吸收我为图书馆“朗诵小组”成员。我当时还办理了大连工人文化宫图书馆的借阅证,于是,我看《海燕》就比别的同学更加方便。我们的朗诵小组还把杂志上的好文章和优美诗篇,拿来朗诵给读者和工厂的工人们听,同样也受到了他们的喜欢。现在看,《海燕》也是一座联系读者的桥梁,它把美好的文字和理念送给广大读者,让他们在广阔的文学海洋里“翱翔”……
现在想起来也许有点奇妙,我的文学梦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篇在当时引起极大轰动的小说《一个女报务员的日记》(作者汤凡,以下称《日记》)。
那时,我还在大连第二完全中学读初中。小说刚一发表,我立即读到了它。对其中朦朦胧胧的爱情描写,我还不是很懂;但文章中细腻的摹写、婉约的情愫、干净的文字、日记式的结构等,都让我不忍一口气读完,要慢慢品味……说来也奇怪,我以前不太关注文章的“插图”,可《日记》的插图让我眼前一亮:那是一个女孩子,有着清秀的面容、窈窕的身材,正坐在椅子上编织毛衣。其中最为动人的是,那毛线“跨栏”拖得很长很长,线的终端是一个毛线球。这个画面给读者提供了极大的想象空间:爱情在生活中是那样的温馨、甜蜜而又充满了诱惑……
写到这里,我隐约想起好像在插图里的毛线终端,还有一只小猫在玩弄那个线球。我不知道我的记忆是不是对头,就想拿起电话询问一个人:我的良师益友张琳。他当时就负责《海燕》的编辑工作,还编发了《日记》一稿。并且以“沙石”署名发表文章品评。“文革”期间,却因此文被打成“右派”,被赶下乡改造……猛然间,我梦醒,此君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因病仙逝了。哎,人生如草,岁月不饶人啊。我也70有余了,更别说张琳还比我大好几岁呢……(资料见《大连文学五十年》张琳著,2003年7月,大连出版社 )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机缘,高中毕业时,我毅然决然报考了坐落于省城北陵附近的辽宁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五年本科。毕业前夕,我有一篇关于《红楼梦》的长篇学术论文被当时的《文汇报》看中,只是因为我那时还不是共青团员,档案里又被注明“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于是即便文章再好,也都石沉大海服从于政治了……
等我在外地当了八年新闻记者回到故乡工作时,改革开放的号角已经吹响。大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海燕》也步入了全新的历史阶段。应该说,这段时间是《海燕》最辉煌、最兴旺,大连文学最张扬、最具个性的历史时期。也正是有了《海燕》这个最亮丽的文学“舞台”,各路文学“把式”,不论少年、老年,特别是青年,都要在这里试把试把,“亮亮相”。于是,一大批大连的“海派”作家纷纷崭露头角,让大连这块文化沃土在全国“跑”在了前面。邓刚、达理、宋学武、素素、徐铎等等,他们都是“起步”于《海燕》,然后“飞”向全国,乃至世界的 ……可以无愧地说,当年,国内许多文学刊物,都要以《海燕》马首是瞻;国内的许多一流作家,也要凭着在《海燕》上发表作品而感到骄傲和惬意。这就是曾经的历史,也是被历史认证的无可争辩的“事实”。而历史和现实却是我们和后代最好的“老师”……
我也曾荣幸地在《海燕》上发表过散文和文学评论多篇,《山里人的喜事》一文还获得了当年散文一等奖。文学评论的写作,全然是“遵命文学”。因为那时,我被聘为《海燕》的助理编辑,专门负责稿件的“初审”工作。据我所知,当时,从全国各地发来《海燕》的稿件,可以说每天都有数百件。以小说居多,其次是诗歌和散文,还有评论、曲艺、民间文学等。我大约两到三天去杂志社一次,每次用网兜装的稿件都是背着回家的。经我手处理的稿件经常有著名作家的作品,全部都是稿纸工整地抄写,一笔不苟。但毕竟杂志篇幅有限,就是那些一流作家的作品,我也不能全部保留,更多的佳作,不得不遗憾地退稿啦。这仅是第一道“坎儿”,因为我只对沙仁昌副主编负责,到他手里又有谁被淘汰,我就不知道了。可以这样说,那时发表在《海燕》杂志上的文字,货真价实都是上好的“佳作”,经得起历史和时代的考验。
另外,在当时,时代和社会还赋予了《海燕》一个极其重要的历史使命:发现和培养年轻有为的文学青年。给他们一束“阳光”,让他们“灿烂”;给他们广阔的土地,让他们的文学种子开花、结果,果香满山……具体的做法有:一是在刊物上辟出相当的篇幅,专门刊登年轻作者的文字,并有专业人士给以评论,以此起到“导引”和“点拨”的作用。我当时,一面做助理编辑,一面做评论工作,写了不少这个方面的文章。二是不定期地召开“专人专作”的座谈会。由各方人士对作品进行“会诊”、“把脉”,细说好坏,指明方向,增强信心。三是召开“笔会”。凡是有好作品的文学青年,都可以参加笔会。集中时间、集中地点,有吃有住,有人指导,好不“舒坦”,佳文岂有不“出”之理?我市许多著名作家的“处女作”大多出自《海燕》的笔会,其中大多数作品也都在国家各类评奖中出类拔萃……
忽一日,在一个民主党派的年会上,我遇到了孙学丽。她走到我的身边说:“单老师,我的第一篇小说的评论就是您写的……”她已人到中年,我说:“好像不大记得了……”她说:“我永远记得……”这就是人生最高的褒奖,我的心里暖暖的。她现在是大连作家协会秘书长,也在从事培养年轻作者的工作。
应该说,不论现在多么出名的作家,他都要感谢他的“启蒙”老师。《海燕》就是这样一块文学“热土”,《海燕》的编辑们就是他们的“启蒙老师”,就是辛勤的知识和文化的“摆渡人”。他们用知识、文化、写作技巧“点拨”着渴望成功的年轻人。给他们搭建走向成功的“平台”,任他们驰骋、飞翔……
毕馥华,是我的同届同窗。五年大学,她始终学而优在前。我做助理编辑,她已在“主编”的位置上工作很多年了。她在我的心中始终是“老大姐”的形象,温和而又严谨。高云、宋一平,一位是诗人,一位是儿童文学作家。他们俩是我的责任编辑,我发表的所有文字都由他们审定和润色。王桂芝是难得的“才女”,创作颇丰。
说到王桂芝,还有一件发生在我身上的糗事,也同南山街10号有关。那是我刚刚从外地调回大连工作的时候。文学创作的梦想总是在蛊惑着我,让我蠢蠢欲动。后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鼓捣出了一篇算是“文章”吧。还分不清是小说呢,还是散文?可还有点“余勇可贾”的蛮劲,直接就闯进了南山街10号。接待我的正是王桂芝大编辑。她友好地请我坐下,我执意地说站着好。于是,她简单地了解了一下我的写作情况,就说:“你先把稿子放在我这里,我们看过后,会很快地告诉你处理结果……”留下了我的通联地址后,我就匆匆逃离了编辑部。但是,由于进编辑部的紧张,我竟然把一卷废稿纸交给了她,等我走出大院时才发现,就又跑回去向她道歉换了过来。后来,当我们(毕馥华、高云、王桂芝、我)一起去石油七厂写作报告文学专集《腾飞吧,七星》时,还把此事当成“笑谈”。一时说得大家哈哈大笑。时过境迁许久了,但到现在每每记起,我的心里都漾起阵阵快慰和激动……
当然,不得不提的还有王传珍,“帅哥”编辑,人长得潇洒倜傥,文彩过人。张希传,绘画、摄影、书法皆佳,我的三本文学专著的封面,都由此君设计,全然公益,朋友“范儿”那是没说的……
又一日,我去参观“齐白石精品展”,竟然在扶梯上偶遇张希传。他看到我时很兴奋,说昨夜梦到了我,今天一定会在哪里遇到我,竟然就遇到了。接着从包里拿出一本他最新出版的画册《艺海徜徉---我与画的回忆》,指着上面的签字说,看,我都给你签好字了……我的心头一热,朋友相牵挂,情深恩如山啊……
《海燕》最近的一次改刊后,我才又走进编辑部,是为了请编辑先生同我的老年大学的学员见见面。曲圣文副主编欣然应约,同“文学老年”们亲切交谈,恣意挥洒,惬意无比。我似乎又感受到老《海燕》的风采……
如今,网络独统天下,电视扼杀艺术;文化被商业捆绑,文学混得充满“铜锈”。哪里还尚存一方文学“净土”?大连的《海燕》应该是。我以为。“地球上一切美丽的东西都来源于太阳,而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来源于人。”我相信这句话。以李皓为主编的全体《海燕》编辑们也都相信这句话;以我们的每次的促膝倾谈为证,以他们辛勤、严谨的劳作和智慧为证,以每月一期的精美的《海燕》杂志为证……
南山街10号已以成为了历史。但是,那是一段辉煌的历史,一段让众多文学青年刻骨铭心的历史,一段闪着人文光辉的历史,一段继往开来的历史……
历史就是蓄满智慧的仓库,它里面储满了真理和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