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台上的雪(外一章)
2014-11-17王立宪
■王立宪
从我宿舍二楼的走廊向东望去,是一个缓台,它像一个人帽子的帽檐。每年冬天都会落上厚厚的雪,尤其是夜里的“软着陆”,令我惊奇。
楼前就是一条大道,也曾是我回家经过的地方。大道的对面是一排高低不等的楼,饭店、旅店、理发店、眼镜店、书店,不一而足。寂寞的时候,我会和我的几个学生到我宿舍斜对面的饭店吃饭。几个孩子大多来自外地,他们学习刻苦,他们的真诚尤其让我看重。冬天的夜晚,当我和学生们踏雪归来,我就想我们是被命运之风吹到一起的雪花。
夜晚躺在床上,可听到车声。我不知道那些车要到哪里,是从外地归来,还是从这里走向异乡?这里也是外来人的异乡。我的家本是我的异乡,我把它住成了家乡。而如今来到这所大学已九载,我能否把这样的异乡住成家乡呢?人在途上,家园只能成为背景了。楼东面有一家旅店,一到晚上就霓虹闪烁,这是招呼客人的明显方式,但它通过东窗和屋门上的玻璃反射到我的屋中,成了我失眠的原因。有时我想:那小旅店都住过怎样的旅人?那旅人该有着怎样的面孔?他们都有过怎样的思想?那旅店的温暖融化了旅人路上的寒霜,但上路的一瞬间寒风又向他们吹来,也许头上会顶着一片片雪花。世界的岔路上有着形形色色的旅人,正如有着形形色色的雪。那些被踩踏被碾碎的雪,命运多舛;那些陷进坑里和沟里的雪,也只能自甘陷落;那些飘到高高的屋顶的雪,因为装点别人的屋子而有跌落的危险。雪的命运各不相同。
而这缓台上的雪,似乎与缓台有着一定的默契。其实选择和收留从来都是双方的,所以这样的雪就成为一种珍藏。它们面对世俗,又与世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它们独守纯真,又在我们目光所及的高度。想一想原野上的雪,有的一生不会被我们望上一眼,那是因为它们在我们无法到达的地方。在一些松树上,雪的孤高尤其明显,我们人生的渴意因为想起远的那些孤高的雪而有所缓解,我们的精神有时被那些想象中的雪滋养着,但那样的雪因为孤高而不容易亲近,即使你站在那些松树的下面,也会有这种感觉。而这缓台上的雪是在都市的缝隙,是在人间的烟火气之中,它们常常让我的思想从很远的地方走回来。
我面对着缓台上的雪,是面对一幅油画。它们让我在世俗之中不至于迷失,也让我不至于因愤世嫉俗而远离尘嚣。
不洁的空气也会使缓台上的雪有被玷辱的感觉,那它们就期待在春天里融化,然后它们就期待升华,成为另一个冬天的雪。与其说这是雪的期待,不如说这是我的期待。
敬意
每一见面,他都给我一个鞠躬礼。他对许多人都这样,我因此叫他“敬礼先生”。
说到敬礼,我经常想到小学生对老师的毕恭毕敬,我们都曾是小学生,我们的心里曾装着多么纯真的敬意。他每天的不厌其烦,曾让我有过不解: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何必呢?但细细想来,对他的行为简单地判定也不好。
作为一名大学老师,他其实不是简单地延续了当年一个小学生对别人的敬意。作为一个有了一定经历的人,他一定看到了生活中太多的无礼,一定看到过太多的傲慢和冷眼,甚至看到过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他不是一个没有愤怒的人,但他的敬礼代表了他的生活态度。
我想他的敬礼是在化解生活中的忧愁。生活中有太多的不可化解,于是那些不可化解便成了我们的唉声叹气,成了我们的愁眉苦脸,成了我们的肝火气旺。他的垂首实际上是另一种前瞻,那垂首中的微笑像书中深邃的一页。他是一个有幽默感的人,对于缺少幽默感的我来说,他的幽默极具启迪意义。
他的敬礼是他的一种生活方式,像我们招手和轻轻点头一样。他把熟悉敬成了更加熟悉,他把疏远敬成了亲近,他把陌生敬成了相识,他把比自己年轻的敬成了不好意思,敬出了笑。他的敬礼会使别人的不快有所减少,甚至烟消云散。一个人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同,何必强求一律呢?你可以对他的敬礼有不解,但你对他的尊重也是必需的。如果你对他的敬礼避之唯恐不及,或者视而不见,那就大可不必了。他对你敬礼并无所求,他只是一介书生,他内心澄明,他最向往的境界是一本书和一杯清茶。他与世无争,说他宁静致远也未尝不可。对比他年龄大的人,我相信他也没有那种“我一定要把你敬死”的那种恶毒,他真的是一个活得简单的人。
细细想来,能对别人心存敬意是需要一种风格的。如果说我们的心需要一种打扫的话,那我们该装下的就有敬意。我们可能有恨,但敬意的比例越多越好,因为敬意不但表现我们的谦恭,而且能给我们生存的勇气。当一个内心的敬礼完成的时候,你向头顶望去,那云朵好像正擦过你的敬意,给你天空一样无边的快意。对别人的敬意需要好心情的不断铺垫,因为来自生活的打击无时无刻不考验着我们的好心情。由此看出敬意的可贵,它是以善良和理解,甚至是以某种程度的宽容为前提的。
当然,敬意的表达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一个眼神,一句深沉的话语,一个想念中的回忆……你想得到敬意,你就得向别人表达敬意。在这个挑剔而苛刻的世界,我们总该有我们的满足,然后我们就将我们的敬意给我们该给的人。
世界上有很多的悲苦,但最大的苦是心情的悲苦,而这样的悲苦有一些是我们自己制造的,我们制造了我们的敌人,我们制造了解不开的仇怨。那低头的一瞬不是敬礼,是一个纠缠一个的烟圈;那低头的一瞬不是敬礼,是咬牙切齿的握拳;那低头的一瞬不是敬礼,是眼泪滴出的无奈。由这样的低头到真正的敬礼,我们在成长,在成熟,也是在逐渐完善我们对世界的认识。
由此我理解了“敬礼先生”,他也真是先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