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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当年“七零一”

2014-11-17于桂荣口述王鹰整理

地火 2014年2期
关键词:车工车间油田

■于桂荣(口述) 王鹰(整理)

1970年初,经过数万石油工人的艰苦努力,油田的勘探开发进入了紧张的冲刺阶段。根据上级指令,油田总机修厂成立“七零一车间”,执行六三式7.62mm自动步枪的生产任务。

当年十月,已是北风频吹撩人长发之时,独流减河两边,盐碱滩上疯长的一眼望不到边的黄蓿正在结籽,一片一片慢慢变成了红色。附近农村的乡民请来的梆子剧团正在演出河北梆子《智取威虎山》,锣鼓喧天,煞是热闹。在那“八亿人民八个戏”的年代,看一场露天电影都不容易,更别说是沧州的大剧团来演杨子荣、少剑波、小常宝等团结一致在林海雪原智斗顽匪的故事了!可是我实在没时间去看了。因为,刚过完16岁生日,油田劳动人事处签发的招工通知书送到了我家,要求限期报到。本来以为自己能和姐姐一样分配到采油指挥部,成为身穿劳动布工服,头扎马尾小辫的女采油工,肩扛管钳手提样桶,每日里迎朝阳送晚霞管护油井,做“地下原油见青天”的光荣见证人呢,可是没想到,我走进了烟囱耸立厂房巍峨的机修厂。

走出校门进入厂门,经过四个星期的入厂教育,因为“根红苗正”和其他条件符合要求,我被分配到总机厂七零一车间当了一名学徒工,在C—616车床上跟随师傅学习车工技术。更没想到的是,我们的具体工作是造枪!

没托人说情,也没请客送礼疏通“关节”,听说我被分配到了七零一车间,父亲打电话叫我回家。母亲拿出购货本排长队到菜店买了一斤猪肉,全家人高高兴兴在一起包了一顿猪肉白菜馅饺子。平素严厉寡言的父亲在饭桌上端起酒杯说:“老于家能出一个为国家造枪的工人,是件大喜事。闺女,你可要好好干,为咱全家增光呀!”不擅饮酒的父亲那天心里高兴,频频举杯,在我记忆中,那是他平生第一次喝酒过了量。

石油工人在“文革”时期生产新式步枪,当时是一项严肃的“政治任务”。六三式步枪属我国自主研发,1963年定型,性能优于以前仿苏的五六式冲锋枪。从外观上看,比五六式紧凑轻巧。它的弹匣变小,装弹量20发,重量比五六式轻了许多,而射击精度有所提高。更重要的是,经兵器专家鉴定,因其重量减轻,它和国产半自动步枪一样可以上刺刀近战与敌肉搏,是步兵轻武器重要的换代产品,其时我军尚未装备。车间党支部书记在新工人欢迎会上说,中国人民胸怀全局放眼世界,我们生产的六三式要全部出口到友好盟邦越南、老挝、柬埔寨和阿尔巴尼亚,在支援“世界革命”与“帝、修、反”真刀真枪拼杀的战场上经受考验,你们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我与同时分配到车间的师兄、师姐们心里充满了豪情。

欢迎会开过,进入车间,我立即融入团结、紧张、严肃的氛围中。每天早上“天天读”之后即开始紧张工作,下工铃声响过,在简陋的工房里加班再干一会儿更是家常便饭。

车间发了一本红塑料皮的《毛主席语录》,这是以后每天的班前会上必须集体诵读的“红宝书”。这“宝书”得随身携带,平时放在工服的哪个口袋,拿出来“捧读”时采取什么姿势都有规定。如今给年轻人讲这些,年轻人会笑,但当年我们是很严肃的。师傅也给了见面礼,它是一本书页已经发黄的《铣工的基础与实践》,是从前苏联翻译过来的车工基础读物,通俗易懂。书被重新装订过了,用牛皮纸包了书皮,它的“岁数”可能与我和师傅二人的年龄相当。师傅告诉我,现在虽然干什么事都要突出政治,但是石油部的一个大领导早就说过,突出政治贵在落实,油田的政治必须落实在刹把上进尺上!工人靠技术吃饭,只有勤学苦练尽快成为一名好车工你才能在“七零一”站住脚。怎样成为一名好车工呢?我给你写到《铣工基础》 的扉页上了,你要牢记:一要不怕吃苦,二要提高悟性,三要勤学苦练。

不知是谁说起,小姑娘干车工要从锻炼臂力开始。于是,同宿舍姐妹们的床头不约而同都多了两三块砖。它们用旧衣服包裹,每晚睡觉前在床上举“包裹”练臂力成了必修课。经过一番勤学苦练,包括熄灯后在被窝里打手电研读从《铣工基础》上抄写的操作要领,我在短时间掌握了车工的基本技术。先把沉重的加工件固定在转盘上,心里默念师傅传授的进刀要领:“手脚放稳,精力集中,慢进快退”,然后轻推握柄,马达低鸣,转盘越转越快,发出呼啸声,车刀与原钢慢慢接触,丝丝铁屑在眼前翻卷,空气里弥漫着金属切削和车床齿轮箱的机油挥发的混合气味,好像有些淡淡的甜。功夫不大,我轻退握柄,按下停止按钮,师傅拿出量具仔细度量,脸上显出喜悦之色,挑起大拇指做一个满意的手势。这就是说,加工件的尺寸和光洁度符合要求,我能够独立完成步枪机件的加工任务了。我和师傅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石油工人四海为家,素以“头顶青天,脚踏荒原”为荣,我们修建在盐碱滩上的车间就比较简陋。不知是谁从远道带来了“大麦熟”(蜀葵花) 的种子,把它撒在车间的墙外,没人浇水施肥,也无人管理照料,不过几天功夫,“大麦熟”钻出地面,在阳光的爱抚下,在风雨的吹打中默默成长。当它们长了有半人高时,先在绿叶间悄悄结出花蕾,两三天之后,花蕾变大,颜色变深,忽然就竞相开放出粉红、鹅黄、桃红色的艳丽花朵。蜜蜂飞来采蜜,喜鹊们站在不远处的电线杆上大声喝彩,闹闹嚷嚷,为我们紧张忙碌的军工车间平添了几分喜气。

走出车间大门,阵阵枪声从东北方向传来,那是车间附设的靶场在试枪。步枪出厂前要进行最后一道工序——“打精度”和“打报废”。“打精度”是每支枪都要在靶场校对准星,然后进行实弹射击检验射击精度是否符合要求;“打报废”则是从一批枪里随机抽出几支进行各种条件下的射击试验。枪是武器,是战士的生命,绝不能在使用时出现卡壳、枪机过热等现象。经严格检验,我们的六三式完全符合设计要求。

我们那时的知名度挺高,在油田的各个角落,只要说一句“我是机厂七零一造枪的”,就能引来羡慕的眼光。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的服装颜色是单调的“灰、绿、蓝”。然而,厂武装部组织的武装女民兵排,身着清一色的蓝色劳动布工作服,肩挎六三式步枪在厂区训练的情景应该算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头上扎马尾短辫的姑娘们学着《红灯记》 里李铁梅的样儿一律用红毛线绳扎紧辫子,蓝色工服与棕红色的军用腰带以及同样颜色的枪托相映。扎了腰带,更显现出工人女民兵俊俏的腰身。口令声声,我们摸爬滚打英姿飒爽,十分吸引眼球,什么时候都有兄弟车间的未婚小伙儿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驻足观看,眼里流露出艳羡的神色。他们不知道,女民兵手中的枪来之不易,每一支都凝聚了我们的汗水,是要送出国境真刀真枪与万恶的“帝、修、反”拼杀呢!

不知不觉间,我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说句实在话,我们车间的姑娘小伙儿,那时在外搞对象都是我们提条件,我们“挑”人家。也有青年男女在车间内部通过共同劳动加深了解收获爱情的,那多半是特别甜蜜的男大女小的“兄妹恋”,虽然有“学徒期间不许恋爱搞对象”的规定,但谁也挡不住一对青年男女在同一个车床或铣床上工作,互相学习、互相帮助,日久生情,暗送秋波,在工作的“磨合”中了解了对方的品性,产生爱慕之情是自然而然的事。其时,车间里气氛热烈而紧张,常有外地参观学习的人群进出,阿尔巴尼亚的高层人物和越南的国防部长武元甲也来访问过。虽然枪的产量不能与正规的兵工厂相比,但与兵器工业本无关联的石油工人能够克服困难生产军品,我们是付出了青春、智慧和汗水的。我们的实践,为“为油服务”的小型国有机械加工企业在紧急情况下迅速转产制造武器积累了经验。

大概在1975年前后,六三式自动步枪进入军营,步兵连队打破以往分配单兵武器的“班长挎五六式,战士发半自动”的惯例,一线士兵一律配发能单发、点射、连射的六三式,在武器配备上实现了士兵盼望多年的“官兵一致”。1979年春,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也有一定数量的六三式步枪随我军官兵开赴前线,下高平,克谅山,攻城拔寨,敌人的“决战决胜”部队在凌厉攻势下顷刻瓦解,沉重打击了敌人的霸道气焰。六三式步枪从一分钱不要、还要自己出运费的“无私援越”,到跟随正义之师出境参与惩罚“小霸”,历史似乎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日月轮回,白驹过隙。现在,我已退休在家享受天伦之乐。“发展是硬道理”真乃至理名言。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昔日的油田总机厂逐步发展壮大,生产的多种大型石油地面装备蜚声海内外。在过去艰苦条件下生产过六三式步枪的往事好像很遥远了。

住在油田李园小区宽敞明亮的房间里,我感觉温馨惬意。我们的住房是丈夫在生产劳动中表现突出,单位在油田最后一次福利分房时为我们争取的。闲暇时,向后辈们说说当年参与造枪的往事,让他们对当年的创业故事有所了解,是个老少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每天,干完家务活儿,我在绣十字绣中忙碌,干了多年机械加工的双手依然灵巧。与我住对门的呼姐,那时在车间干装配钳工,勤劳的双手拉过无数六三式的枪栓,如今手上留下了永远消退不去的老茧。现在,她的爱好是闲暇时与5岁的孙子在家里一起摆弄玩具枪,从打塑料子弹的驳壳枪、手枪到一扣扳机就射出强劲水流的特战机枪,应有尽有,为此花了她不少退休金。听着门那边祖孙二人摆布“兵器”时发出的纵情大笑,我知道,她这是借着“玩”在怀念逝去的岁月呢。看窗外,金乌西沉,小区的人行道边上,美人蕉雍容华贵的花朵含着笑意在夜风中摇曳,宫灯式的路灯一齐开放,柔和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屋里,不由人夜里做梦也会觉得温馨。梦境中,昔日七零一车间火热的劳动场面,像电影镜头,有远景、近景也有“闪回”。我的工友,我的车床,我的青春,我的含笑怒放的大麦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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