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塔林雄姿
2014-11-17潘烽
■潘烽
共和国第一个化工基地——吉林石化,走过了60年的历程。回首1948年初春,在吉林市解放的第七天,一个叫林华的人受党组织委派,从延边天宝山铜矿调来,接管满目疮痍的吉林化工厂,当时他只有35岁。
国家把建设新中国第一个化工基地作为重中之重。派来了一批批干部,他们告别家乡,行囊里装的是对新生活全新的猜想与渴望。专列穿过黑夜,隆隆的响声以冲刺的方式,向着吉林江北扑来。国家的需要就是每个人的志愿。
林华他们成为吉化第一代创业人。1951年到国外谈项目,并编制完成了染料厂、氮肥厂、电石厂、热电厂的设计任务书。就是他离开吉化以后,还带领50多位吉化技术人员去国外对口学习,那是吉化最早的生产骨干。
李铭益作为特派员,从北京来到吉林,实际的角色是对投资督察。他整天跑现场,既是上级派来的“监察员”,也是吉林“三大化”建设的“义务兵”。
召开党委会,出于礼貌,让他到会给说上几句。刚刚大学毕业,一头扎进大建设的工地。来来往往,所见所闻,特别是关于工程方面,有感慨,也有想法。他不客气地参加了会议,板着脸也说上点什么。事隔很长时间他才醒悟,当初真不该参加那个党委会,因为自己连党员还不是……羞赧个没法。
他太年轻了,尽管没有官衔,可国家三亿多的投资攥在他手里。这些资金要通过他去平衡。化肥厂厂长杨浚曾笑着向化工部部长彭涛告状:你们那个小李子真是个“吝啬鬼”。1956年,筹备处上报计划书中需要7 台小汽车。李铭益说啥给减了一台。杨浚找到他:“这车不能减呀,那是给外国专家用的……”“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工作需要,不能不买。”“工程更需要钱……”
搞这么大的建设,哪都需要钱。李铭益说不出更多的理由,反正他就是不批。杨浚也拿他没招儿。冬天的一个晚上,下了很大的雪。李铭益下班回去,突然发现一台轿车在胜利桥上停下。下来一个人,把抱小孩的两位女工让了上去,然后打发那车走了。他很佩服那个人,走到跟前一看竟是杨浚。俩人边走边唠着工地上的事情。李铭益有些内疚,杨浚工作如此辛苦,今天却走着回去。他心里想着,那时多批一台车该有多好。
运载大型设备,更多的时候靠的就是人拉肩扛。从太阳刚刚升起到晚上红霞铺天,劳动的号子此起彼伏。
时令很快进入冬季,化肥厂整体吊装白钢排气筒的日子临近了。
庞大的排气筒像一位巨人般卧在地上,身长100米,体重100 吨。要把它从地面安安稳稳地立起来,这在中国是第一次。1955年12月3日下午,“八机装”副经理王炳臣来到工棚,给工区的百十号人开会:“排气筒能不能竖起来,就看我们的了。整个工地上万双眼睛看着,反正不能丢人现眼……”
“按现在的进度不行,必须要提前!”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工区主任初世灿:“15号这天排气筒吊不起来,我撤你的职!”
初世灿带领工友们没黑没白地干。现场上连起码的10吨卷扬机都没有,就用4台斯大林800号拖拉机代替。
用土办法来吊这个庞然大物必须打破常规,光靠旗语不行。为此,初世灿苦心研究,设计了一套吊装指挥系统。把指挥台设在753号厂房顶上,指挥台上有信号盘,十几个岗位和指挥台相连,用红绿灯说话。
15号这天,风大,气温接近零下30摄氏度。
近8点,初世灿来到工地。片刻,他登上753号厂房的顶端,飘舞的雪花直往脖子里灌。他喘口气,稳稳神儿,靠近指挥台,把麦克风握在手里。
开始起吊!
“3号起……”“4号落……”“1号定位……”“2号掌握平衡……”
4台斯大林800号拖拉机加足了马力,拉紧钢丝绳同时发出震天的吼叫……
51米高的抱杆渐渐地带起了排气筒。当与地面形成15度角时,初世灿命令停吊。当抱杆与地面形成45度角时又稍作停顿。接着,三段起吊开始,终于把这个钢铁巨人立起来了!
建设吉林“三大化”主力军是“九一公司”,也就是今天的吉林化建。
施工现场,掀起了竞赛高潮。人均2立方米的混凝土纪录一再被打破,纪录一天一个样,会战现场,硝烟弥漫。
车轴汉子王友仁,因进过扫盲班算是文化人。肯学、肯干、肯钻研,又脏又累的活儿他却干得有滋有味儿。看他是个好苗子,领导决定给他加担子。当上了突击队长,他如虎添翼,浑身肌肉都在抖动。那一年的春天似乎有些短,一夜的风就把树给吹绿了。新一轮劳动竞赛开始了,现场上柳条帽频频闪动,三大战役,群英荟萃,挑战书,报捷书,锣鼓喧天。泡子沿、铁东、山前、土城子、密哈站,处处都在律动中。
人们不会忘记吉林第八机械安装公司,隶属重工业部大连工程公司。为支援吉林化工区建设,奔赴吉林,简称“八机装”。他们在安装肥料厂的大型设备时立下了显赫功绩。八机装,这三个字迸发出无穷的力量,一个说起来就让人竖起大拇指的群体。
1957年10月25日,这个被喜悦簇拥的日子注定成为吉化历史上的一个节日。染料厂、肥料厂、电石厂,吉林“三大化”开工投产了。荒芜的土地变得如诗如画,好一幅沐浴在阳光下立体的雕塑。
三大化工厂,新中国化学工业发展的一个重要里程碑。这一天告诉世人,新中国的化学工业在曙光中起步了。
《人民日报》 这天社论的标题是《我们要建设强大的化学工业》。
夜晚,土城子广场焰火腾空,露天舞会的乐曲把欢腾引向高潮。吉林化工区这颗璀璨的明珠更加光彩夺目。沸腾了!美丽的化工区之夜;沸腾了!美丽的松花江之滨。
吉化的父辈是让人敬重的!出大力,流大汗,他们是打天下的人。那会儿一分钱奖金没有,工资很低,他们无怨无悔地奉献了自己的青春。一个叫刘喜贵的老人,厚厚的垫肩被一种责任磨坏了,工装也打着一层层补丁。手指因握铁锹而弯曲着,再也伸不开了。没有休息日,没有加班费,有的是无怨无悔的奉献。这片土地的气场养育了这样一群可歌可泣的人。
由此而形成了了不起的积淀,在历史的走向中不断地延续。林立的高塔就是这一群人挺拔而高大的身姿。打江山,做主人,满怀豪情,使这片土地一再升温。他们都是英雄,都是劳动模范。他们的双手,让每一个角落都呈现出蓬勃的状态。把青春的汗水全都浇到这里了,甚至直到今天,腰包也装着寒酸。他们的财富就在这片土地上,钢铁的大林莽总会使他们兴奋不已。
吉化是培养大工匠的地方。大工匠怀一身绝技,让人羡慕不已,很多难活儿都不在话下。这些人在最初的建设中立下了大功勋。在他们的悉心培育下,带出了一批批好徒弟,在各自的岗位上发挥着生力军的作用。
大工匠车、钳、铣、铆、电、焊,所有的活儿都干个明明白白。对学徒工总是严厉有加,愿意把自己的手艺传给后来的年轻人,让他们个个都成为英雄好汉。一位大工匠的老伴是位贤惠的小脚女人,每天晚上给他烫壶热热的老白干,粗糙的手端起的酒杯,像拿在他手里的一个机件。
车轮滚滚,吉林江北遵义东路是通向各单位、各岗位的一条主要大路。人们生活得到初步改善之后,走路上班的人少了,骑自行车的人多了。早晨,东西两侧,太阳下面形成一股此起彼伏的洪流,构成化工城一道好看的风景线。
车如洪流,不断掀涌极其壮观的景象,成为画家和摄影家最称心的素材。一幅幅难忘的画面定格在许多人的记忆中保持它的永恒。永久、凤凰、红旗、大国防、二八、二六汇成和谐的律动。
一条街道的两侧是相互流动的河,欢快的铃声不时地响着。一个简单的口袋装着饭盒,饭盒里多是苞米面饼子和咸菜。我们的工厂,我们的高塔,每一台机泵就是用这些粗粮喂大的。
今天,倒班宿舍的舒适,只是他们对美好未来的一次梦想。
今天,免费的工作餐,在那时是遥不可及的,根本不可想象。
今天,列队出发的通勤班车,那时连影子都看不见。
从一栋栋低矮的毛坯房里走出来的铃声,打破了黎明的寂静。冬天里,用自己的呼吸把自己染白,冰凌花加长了的睫毛,风起云涌地会合在遵义路上。每天早晨七点一刻,在太阳的指挥下,蓬勃的力量向着工厂的每一个岗位和各个细微的角落里延伸。
吉化的前辈就是在苦日子里熬出来的。食堂里发糕和福利汤给人留下了难忘的记忆。钱票粮票分两色,钱票是粉色,粮票是黄色,都是兑换来的。人们不敢吃好的,几十元的工资要养活一家老小,不得不精打细算,许多人都因营养不良而患上各种疾病。那时,吃饱肚子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可口袋里有限的钱票和粮票决不允许肚子随意地铺张。
后来食堂有了清汤清水的福利汤,被人们称之为幸福汤。几簇葱花在上面表现很好的游姿,加一点盐和味精,把人喝个满头大汗。食堂炊事员粗粮细做,做出了香喷喷的烤糕。它喂养现场上的大设备,发出浑然一体的歌唱。有时活儿累了,饿得胃口造反了,也难免产生慰劳自己的想法,买一个带肉的菜。八两大米饭,全当给身体加一点奢侈的给养。车间通常有个汽锅,其实多数是水房,有的地方甚至很简陋。人们弯下身,嘴贴近水龙头就可喝个够。以这种清凉抵御夏天的烦热已成习惯了。把从自家带的饭盒早早地摆进汽锅的铁箱子里面。困难年月,自带的午餐能好到哪儿去,但能吃出特殊的香甜。除了独身的青年外,几乎没有去食堂的,省下那顿饭钱好给孩子们买点可口的糖果。苞米子、高粱米、土豆、萝卜以各自的份额带到工厂,放到汽锅里蒸,做熟的饭菜又软又香。每天提前到车间先是淘米、洗菜,工人们习惯了这一切。满满的一汽锅,决定了一个热气腾腾的中午。
牡丹牌染料,吉化的骄傲!由开工时单色的卡其蓝,发展成为多种颜色染料,为中国人争了气。1983年,牡丹牌染料获得全国质量奖殊荣!这是新中国第一桶染料的诞生地。1965年5月3日,接受祖国最凝重的嘱托,设计试制两种军装染料,不到两个月就出了总图,5个月拿出了合格产品。永不褪色的军工绿——在这里问世了。
造粒塔,化肥厂标志性建筑,63米高,擎起一片广阔的天。当年从造粒塔上往下看,飘飘洒洒的化肥,像雪悄然无声地落下。新中国第一袋联塔牌化肥在这里诞生了。电石炉,1949年10月29日,生产出了新中国第一炉电石。生活的温度从开工那天起,慢慢地升高。几代人,用手中的铁锹,弹出一首恢宏壮阔的曲子。全国劳动模范王亚洲骄傲地成为新中国第一炉“松江牌”电石的主人。染料厂老工人于德泉,靠捡废品建起了一个囊括“百宝”的利旧仓库。刚解放那会儿,他有种翻身当家做主人的自豪感,把工厂的日子当自己家的日子过,别人不要的他要,别人扔掉的他捡。工友们叫他“于老仓库”。 1977年,又一位老工人李云山,带领10 多名女工把每天回收的两三千条麻袋都抖搂一遍,把麻袋毛和残留的物料回收起来。10年的工夫,节约的价值就能换4辆解放牌汽车。
攻关成瘾的李国才,一条血性的汉子。在那特殊的历史时期,他咬紧牙关,为国争气,不用国家投资,自力更生,利旧利废,成了革新迷。当时,只有国外才有的瓷砖切割机在他手里诞生了。实现189 项重大技术革新,取得10 项重大科研成果,成为著名技术革新能手和专家。1966年初春,为支援农村建设,原化工部给吉化化肥厂下达了增产2 万吨合成氨的紧急任务。当时合成氨的年生产能力只有28 万吨,要生产30 万吨,必须保证日产千吨,这样就得靠挖潜攻关。大家说,厂长这是背回一座大山。厂长在动员大会上坚定地说:“我们背这座大山有困难,要是不背,国家就更困难。咱绝不能让国家作难!”
试剂厂总工程师桂纯,这位严谨执着、和蔼可亲的大姐,这位挑战艰险、连闯难关的科技带头人,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祖国的国防事业。桂纯1965年从沈阳来到吉林,在吉化工作了几十年,一直没成家。吃在食堂,办公室就是宿舍,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直到去世。但她创造的精神财富和物质财富全都留给了企业。
振兴工业,离不开大庆精神。到大庆取经,把大庆经验浸透下去。
上世纪七十年代,吉化百废待兴,从厂容厂貌到设备管理可谓千疮百孔,到处跑、冒、滴、漏,为此掀起了创“无泄漏工厂”、创“清洁文明工厂”、创“六好企业”的高潮。十万大军夜以继日地征讨着“十害”。走出困境,必须要走出困境。
人人把“跑、冒、滴、漏”视为大敌。“一平、二净、三规整”“四室两箱规格化”“沟见底,轴见光,物见本色”“三老四严,四个一样”变成了每个人的自觉行动。一级带着一级干,一级做给一级看,一级对一级负责。机器、厂房、工作间,环境彻底地变了,呈现出无限生机,恢复性整顿成效显著。
被誉为“五朵金花”的MTBE、有机硅、苯胺、污水处理、水质稳定构成了重大科研项目的制高点。六七十年代, 受历史条件限制,未经治理的化工“三废”污染严重。喝着上游水,想着下游人。吉化建成了一座亚洲最大的污水处理厂,统一处理全公司的工业废水和居民区生活污水,减少第二松花江的污染。两个沉淀池像两个魔方,刮泥机在上面轻轻地欢唱。以《亚洲雄风》 为代表作的词作家张藜深入现场后激发灵感,饶有兴致地创作了一首《鱼儿归》。唱着鱼儿归,鱼回来了。
为适应技术进步,形成规模经济效益,国家重点建设工程——30 万吨乙烯及其配套工程,在吉化安家落户。吉林江北龙潭山脚下,这片阒寂的土地上,展现出一派前所未有的壮阔景象。乙烯拥有量是衡量一个国家经济是否发达的标志,乙烯产量更是石化企业规模和实力的佐证。西方企业界称乙烯工程是现代工业的“拱顶石”,中国称乙烯工程为——“朝阳工程”。不满足于遵义东路旁11.5 万吨乙烯的规模,因此有了“96.9”,有了30 万吨乙烯的安营扎寨。不满足于它十年的成长速度,因此又有了70万吨乙烯扩产改造的蓬蓬勃勃。
2009年7月17日,空中弥漫的紫气,使夏日的阳光格外美丽。一条耀眼的红彩绸,横贯东西,气氛使天空变得异常热烈。把国家的力量、省市的力量、吉化的力量凝聚到一起。力量攻无不克,势不可挡,铿锵的音乐响起来。踏着美妙的节拍,携手并肩,去摘取远方多彩的霞光。
千万吨炼油扩建项目开工奠基仪式之前,大建设就已经掀起了高潮!
作为新中国化工长子,充分展现了长子的胸怀。
当太化、兰化完成了基建项目准备开工生产之际,吉化便派出一批有经验的化工操作工人前往。一批工友听从党的召唤,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太原告急,兰州告急,当祖国最需要的时候,没有任何的犹豫!是滔滔黄河的召唤,也是巍巍吕梁山的召唤。新中国化学工业的奠基者,再一次打好行装,隆隆的列车把青春的激情载向遥远的地方。他们不是军人,但同样拥有军人的品格——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从此,吉化人成为一种骄傲,名字响彻全国各地。去编织一个雄浑的钢铁塔林之梦,把民族的期待牢牢地竖在华夏大地。吉化人走到哪儿,哪儿就会发生英雄的故事,就会出现奇迹。几十年后,一位已经退休的老吉化人,又一次回到了松花江畔。思念凝成一个梦想,就是在有生之年回家看看。看看他曾经洒过汗水的土地呀,看看当年的那些工友,一壶浊酒,醉了一个夜晚。
60年,吉化作为支柱,承起了应有的责任,为共和国创造财富的同时也给地方经济建设以巨大的支撑。大胸怀、大韬略,展现出的是化工长子的大气魄。60年过去了。吉化从无到有,从小到大,长成一个健硕的化工长子。新一代吉化人,意气风发地站到了一个新的起点上。打造千亿元现代化产业基地的宏伟目标,可谓气魄宏大。像东方地平线上又一次喷薄而出的太阳。扬满天朝霞,形成特有的光芒铺满大地。钢铁的交响乐已经完成了前奏曲,掀起了新乐章的高潮!
60年风风雨雨,吉林松花江北岸,耸起一派大工业壮阔的风景。沉在岁月缝隙里的夯声风一样地掠过塔林,长久地驻扎于耳畔。大机器因合奏而产生的共鸣,如蝉翼一样在天地间盘桓,入耳悦心,声声不止,像一支悠扬的曲子,永恒不变。这是钢铁呼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