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歌者

种 嘉

流浪的歌者

种 嘉

我想做到的，是卸下我已经习惯的伪装，成为另一个我，以此得到喘息。

——[葡]费尔南多.佩索阿

当时光的双手轻轻地翻过一页又一页的日历，我以一种久别重逢的姿态重新来到桂林这个城市。一切似乎还是原封不动熟悉的模样，每一样景物似乎都有一种自动保鲜的魔力，一年前和一年后看到，都有一种令人兴奋得落泪的冲动。

这个城市夜幕降临之时，更能纯粹地体现她的本质。天上的繁星一颗又一颗地闪烁起来，街市上的灯一盏又一盏地蜿蜒亮了起来，白日里慵懒的人群一下子变得精神抖擞，在光影交错的城市里愉快地穿行着。我喜欢在这样的夜晚，一个人捧着一杯柠檬水，坐在中心广场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他们脸上的表情有欢喜，有沉闷，更有无法猜测的某些深意，这些在我眼中，都是属于这个城市的独特风景，无可比拟。

远处慢慢开始聚拢了很多人，我好奇地站起来，顺着人群的方向走去。只见人群中心围着一个弹琴的人，那个男人看上去也有一些年纪了，他熟练地弹着琴，哼唱着有些不成调的老歌，好似在缅怀某些早已消逝的时光。我知道，在这个城市里，总是有着很多流浪的歌者，他们在用他们的经历歌唱，更有甚者是用灵魂在歌唱。一曲结束，人群纷纷鼓掌，我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的样子，就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在看清那个人的脸的一瞬间，我整个人一下子定住了。他是看不见的，真的看不见，在他的琴旁边，站着一个扎着小辫儿的小姑娘，小姑娘很懂事的样子，摆整齐盒子里的钱，时不时还抬头，用天真的大眼睛看着人群，一点都不怕生。

人群慢慢散去后，我还站在他面前听了好久的歌，他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依旧欢快地弹着唱着，好像整个世界都只属于他。任何同情和怜悯于他而言，都是亵渎。他从来没有刻意夸大眼睛的伤痛，更多的只是告诉这个世界，他的手还能那么自由地弹着琴，他的嗓子还能唱出一首又一首欢喜或者悲哀的歌曲，这就足够了。

看了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很晚了，我想起明早还要早起和朋友去四处游玩，便匆匆往饭店赶去。路过桥边的时候，旁边传来的歌声让我停住了脚步。那是一个吉他手，他怀抱吉他，正站在人群中用略带嘶哑的声音，吟唱着熟悉的老歌。我就这样倚在桥边，远远地听着吉他手的吟唱，那是一首再老不过的歌了——“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怀念你/怀念从前……”我想每个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故事，有的故事是他们愿意从歌声中告诉我们的，有些故事却深深地埋在心里，在时光和岁月的灌溉之下，长成一朵回忆的蔷薇，花瓣一瓣一瓣地抽出、绽开，花茎上不长不短的刺儿，扎得内心一下一下地痛。那是一朵只属于自己的蔷薇，甜蜜而带着永远的疼痛。

桥下湖面上倒映着各式各样的灯光，五颜六色地相互交错着，让人恍惚。远处的玻璃桥在夜色中静静地立在那里，温柔地看着流水潺潺而过。吉他手的声音低低的，却又充满了情感，正如湖面上泛起那带着流光的水花，一闪而过却又在水面留下一圈圈散开的涟漪。《恰似你的温柔》，歌名好听，唱得也真好，配上吉他的伴奏，还真让人听出一点流浪者的味道来。

记得我第一次听这首歌是很久以前了。那时候我太小，我虽不懂这歌词什么意思，却也不自觉地跟着哼唱起来。如今懂得了歌词中唱出的无奈和发自内心的温柔，我忽然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好像自己还是那个短发圆脸的小姑娘，睁着大眼睛，站在收音机前，咿咿呀呀地跟着旋律，唱着不成调听不懂词的歌曲。

一曲完毕，吉他手深深地鞠躬，在夜色中，我望向他的侧脸，似乎看到他眼角有泪，又或许不是泪，而是这城市里最温柔的灯光，点缀在他眼角上，可真是“恰似你的温柔”了。在某一刻我真的很羡慕他，哪怕他只是靠这糊口，我依旧那么羡慕。偌大的城市，每个人都习惯性地为自己带上一张最适合这个世界的面具，甚至连眼泪和微笑都显得过于敷衍，当习惯成了自然，面具早已黏在脸上扯不下来，和自己融为一体。于是我们每天生活在城市里，早已忘了自己的初心和本应该属于自己的情感：笑，不愿肆无忌惮地大笑；哭，不敢毫无顾忌地大哭，怕人不屑怕人笑。而他们，这些游走在城市边沿的流浪歌者，就靠着手中的乐器和一副好嗓子为自己糊口，看着日出日落，唱着自己最爱唱的歌儿，任凭自己的情感从指尖缓缓流淌而出，也不必过于在乎他人的眼光。

他们都是讲故事的行者，从内心流出的音符，总有让人感动的力量。

我多么想为自己好好地活一次，只是现实总是束缚得我喘不过气来，原来我一直以为是无奈的客观现实悄无声息地毁掉了我的梦想，如今细细思量，反倒觉得其实亲手一根一根拔掉自己梦想鸟儿翅膀上的羽毛，叫它再也无法自由地翱翔的人，就是我自己。多么难过，当初为什么不懂再坚持一点，哪怕一点点，结果或许会完全不一样。我的人生，应该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我回去后告诉我的朋友，桂林的街头好像越来越文艺了，这话一半带着调侃，一半却是认真的。对于每一个用双手去争取生活的人，我都特别尊敬。他们是一群流浪的歌者，无论乐器奏得好不好，无论嗓音是否对味儿，都同样令人感动着，至少在他们的歌声里，我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才是真正的我——坚定、执着、永不放弃，以最庄严的姿态，抱着自己的梦想一路前行。但愿他们能选择他们的选择，坚持他们的坚持，用歌声和音符，向世界温柔地倾诉一个个深藏在内心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故事。

责任编辑 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