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诗人的承德
2014-11-17周力军
□周力军
人这一生中,与某个地方结缘是有定数的。 或者因为那里的山水,或者因为那里的人。 当然,人与山水的因素都占全了,那是再好不过。若是再加入艺术的撮合,那么可以肯定,这个地方将嵌入你心灵和情感的最深处。
对我来说,这样的地方很多,承德便是其中之一。
我与承德结缘,是因为诗歌。 1985 年7 月,原《河北文学》复刊,改名《小荷》,复刊号的诗歌头条发表了我的组诗《地平线》,编辑在诗后特别注明“此组诗为处女作”。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省文联附近一间破旧的单元房里堆满了书和来稿,吃剩的饭菜招来了苍蝇,苍蝇在烟气的熏蒸下四处逃窜。我走了进来,踩过零乱的纸片,看到有一个人蜷缩在凌乱的被褥堆里,那人头发很长,越发衬托出肤色的白。一大堆等待拆封的来稿经过他的手之后,变成了各种字迹的诗歌。那是一个诗歌的年代,作为一个诗歌编辑,他需要在瀚若烟海的来稿中发现真正的诗歌,发现真正的诗人。我有幸进入了他的慧眼,更有幸成为他的朋友,
这个不修边幅的诗歌编辑名叫白德成,承德人。
在此之前我对于承德的了解,仅仅是书本上的片断,直到认识德成兄之后才变得真切起来。 1987 年夏天,我第一次来到承德,是因为协助德成兄筹办“普乐杯全国诗歌大奖赛”。 我们在一家朝鲜冷面馆里商谈具体事宜,桌上摆着辣白菜,老板不时过来敬一杯酒。 老板和德成兄很熟,从小一起长大,那是他的亲弟弟。 随后我们去了啤酒厂,与厂长商谈赞助细节。 其实,德成兄此前把所有事项都已谈妥,我去的主要任务是尝啤酒。 也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喝到了黑啤酒,当然,也第一次走进了避暑山庄,走进了外八庙,第一次实实在在地触摸到了有关晚清时代的一段历史。
那一次的大奖赛邀请了很多人,至今仍有一些人活跃在诗歌创作和评论的领域,成为其中的翘楚。那样热闹的诗歌场面和气氛,如今是难得见到了。 每一个人都把诗歌看作生命,每一首诗都饱醮着激情与反思。 我们高声朗诵,大碗喝酒,认为天下莫不是诗歌的天下;我们即兴而作,击箸而歌,认为大地上莫不绽放诗歌的花朵;我们率性放浪,疯狂激荡,在诗歌中寻找爱情、亲情和友情。 我记得,那一次盛会成就了几对爱情,他们在皇家园林的环抱中温存,在磬锤峰的注视下享受激情。 我记得,分手的时候许多人是落下眼泪的,许多人是相约再来的,所有人的心里都装满了幸福。 是的,那时候我们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因为有诗歌,因为诗歌而把我们召集起来的承德。
因为诗歌而把诗人们再一次召集到承德,是随后的“河北省青年诗人协会”成立大会,同样是德成兄主要操持的。 那一次虽说是省内青年诗人的聚会,其热烈程度却丝毫也不逊色。 承德当地的青年诗人与会不少,其中许多是德成兄的学生,初出茅庐便能亲临这样的盛会,必然对其一生产生深刻的影响。 果然,他们当中一些人,如今已经成为国内文学界的佼佼者。
这么多年来,德成兄究竟培养了多少学生,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凭着对诗歌的热爱,和对人才的欣赏,不遗余力,不厌其烦。 我不敢说如果承德没有白德成会怎么样,但我可以肯定,那里的文学活动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活跃。德成兄用他的亲和与执著,一如既往地推动着山庄文化。有时候我甚至想,德成兄的名字一定也在冥冥中与承德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我所见到的承德人,大抵都不直呼白德成其名,而叫他“四哥”,年轻一些的,把他叫“四爷”。
被称作“哥”的,当得起“爷”的,自然不是寻常之辈,这其中包含着尊敬与亲热。 获得尊敬不易,赢得亲热更不易,那需要把心交出来,以弥合彼此之间的距离;需要用真诚填满鸿沟,用热情铺出便道——是的,便道。 康庄大道和高台长阶属于官家,亲热只需要一条林荫下的便道。 不知别人怎样,反正在我心里一直保存着这样一条简单随性、无拘无束的便道。
最近一次去承德,是在去年10 月。 塞上的天气已经冷了下来,山林覆盖着红叶。 德成兄拿出存放多年的好酒,新朋旧识围坐在热汽蒸腾的火锅前,主要谈天,兼或谈地。 我紧挨着秋良老爷子,对面是新结识的德光兄,当然还有两位美女。 人生之快,大概莫过于与老友谈过去,与新识谈未来,与美女碰杯,与美酒亲近了吧? 酒酣耳热,顶着濛濛细雨,径直踩着地上的积水,看山庄黝黑的轮廓,看武烈河泛滥的彩光,看雨夜的承德,我的身坦然松驰,松驰得没有一丝牵挂;我的心澄明纯净,纯净得没有一粒尘砂。
我喜欢承德,并不仅仅因为他具有皇家园林的雍容,也不仅仅拥有密宗圣地的神秘,不仅仅因为那里的山那里的水,更重要的是因为那里的人。 承德,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有这样那样极为深刻的意义,但对于我,它仅仅让我身心通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