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朵朵
2014-11-15柒槭
柒槭
简介:从十二岁初见那年开始,付青青就锁定了江潮平,她为他大闹播音室,跟着他漂洋过海,希望有朝一日能达成夙愿,修成正果。然而江潮平却我心如铁,岿然不动。一场毁弃的婚约过去三年后,两人再见面,付青青成了婚介所的媒婆,而江潮平却是那个要拆散她撮合的夫妻的可恶律师!
一、
距离婚介所下班还有半小时,付青青接到她的客户蒋骏的电话。
付青青心惊胆战起来,蒋骏从来没有主动给自己打过电话。她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就听到蒋骏严肃地说:“付小姐,念渝要跟我离婚,拜托你来劝一下她。”
仿若一道天雷从天而下,付青青僵在了原地。
她来婚介所两年了,迄今一共给十九对男女成功牵线搭桥,但是她撮合的夫妻往往过不长。迄今,她已经接到十八个离婚通知。
蒋骏和念渝是硕果仅存的那一对了,没想到……
尽心尽力、死而后已的新时代媒婆付青青打车赶到蒋骏家时,只看到地上一片狼藉,像是刚爆发过大战,满地碎玻璃、瓷器碴子和东倒西歪的家具,蒋骏颓然地坐在沙发里,头发乱得像鸡窝,造型一如电视剧里被婚变后的男人。
付青青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东西走到他身边:“你们打架了?”
蒋骏抬起头摇了摇,眼睛里满是血丝:“没有,是她走后我自己掀翻的,她这次铁了心要离婚,连律师都找好了。”
蒋骏从柜子上摸下一张名片递给付青青,付青青接过名片,看到那律师的名字的瞬间顿时愣怔住。
江潮平。
竟然是江潮平,他回国了。他是何时回国的?自己竟全然不知。
他回国后接的案子,竟然就是拆散自己好不容易撮合到一起的小夫妻,这个王八蛋!
付青青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狠狠踹向眼前的沙发。
唉哟,正好踢到木头,付青青抱着脚踝倒在沙发上哀号呻吟。
等到疼痛稍缓,付青青向蒋骏下保证:“你放心,这次我一定帮你保住婚姻,不让那个无良讼棍拆散你们。”
二、
自从工作后付青青就自己在外面独居,每到节假日才回家和父母团聚,今天晚上付青青破例回了一次家。
回家前没有打招呼,付青青的突然出现让父母措手不及。
对于付青青的到来更措手不及的却是江伯伯,他从桌子旁边站起来,想躲避付青青的眼神,却又觉得不该这样失礼,只好抱歉地僵笑,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好。
付青青却是个懂事理的好孩子,她若无其事地向江伯伯打了个招呼:“江伯伯好,玩纸牌呢?”
桌子上乱七八糟地堆着一堆纸牌,付青青走过去拉出一把椅子坐下:“玩的什么,缺人吗?”
父母对视一眼,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而又觉得心酸,女儿的懂事让他们觉得心酸。
江伯伯走后,关上门的父母立刻向付青青道歉,低眉顺眼得好像自己才是孩子:“青青,对不起……”
有什么好说道歉的,为他们一直还在和江伯伯做好朋友而道歉吗?不必的,父是父,子是子,没道理因为江潮平辜负了自己,就让父亲和几十年的老朋友断绝关系。
付青青打断父母的话:“江潮平回来了。”
父母愣住,好像没有听清,付青青再次重复:“江潮平回来了,给我一个要离婚的客人当律师,今天下午我看到他的名片了。”
她把名片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来递给父母,转身上了楼。
付青青刚把自己扔到床上,手机就响了起来,是蒋骏,他说念渝和她的律师约了自己明天谈判,希望付青青可以陪他一同赴约。
付青青应允,挂掉电话把脸埋进被子里,缺氧的环境让她很快就沉入了睡眠。
毫无意外地,她梦到了江潮平。
她梦到了十二岁那年初见江潮平时的情景。那年江潮平十四岁,已经长得挺高,因为长期缺乏营养,他瘦得很,穿着绿色的衣服靠门站着,像一节挺拔的竹子。
他很有警惕性,手紧紧握着门把手,一双冷而亮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付青青:“你是谁?”
付青青的父亲及时赶到,他脸上带着笑,提高了手里的东西:“小平,我来看你爸爸,这是我女儿,青青。”
江潮平突然像是手被烫了一下,他低下头推开门:“我爸睡着了,进来吧。”
那是付青青第一次看到醉醺醺的江伯伯,江伯伯是她父亲的大学同学,总是去她家和她父母打牌,平时的他穿得干干净净的,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衣服如同被揉搓了好多遍的烂菜叶子,浑身散发着酒气,大喇喇地摊在床上,好像死了一样。
付爸爸把礼物放在掉了漆的桌子上,江潮平按亮灯,他们家的灯很暗,只够照明。今天是除夕夜,外面在放烟火,可是江家却冷清得像个活死人墓,只有江伯伯的鼾声。
付爸爸去厨房里看了看,果真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做父亲的只知道自己灌饱了黄汤呼呼大睡,想在睡梦里躲避过又一个年节,全不考虑孩子恐怕会饿肚子。
付爸爸带来的东西里有衣服和吃的,足够江家父子过完这个年。
妈妈还在家里等着他们吃年夜饭,付家父女放下东西向江潮平告别。江潮平送他们到门口,付青青走出去又突然折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来塞进江潮平的手里,然后她对江潮平笑了笑,跳下台阶蹦跳着走了。
她塞给江潮平的是一颗巧克力,那是小姨从瑞士带给她的,当地的手工巧克力,国内没有卖,付青青很喜欢,舍不得一次吃完,一天只吃一颗,这是她的最后一颗。
当你喜欢一个人时,就想把你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他不要也不行。
小孩子都爱吃甜头,她知道的。
从第一次见到江潮平开始,付青青就喜欢上江潮平了,这她也是知道的。
三、
忘记定闹钟,第二天早晨付青青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超过了约定时间十分钟,付青青惨叫一声跳起来,立刻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她扶着床头坐下来,脑袋昏沉沉的,脑浆子像是变成了一团浆糊在脑壳里来回晃动,她感冒了。
付青青扶着头坐了一会,站起身来穿好衣服下了楼。
所幸,她到约会地点的时候,约会还没散场。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子,蒋骏自己坐在一边,念渝和她的律师坐在另一边。她的律师西装挺括,架起一条腿,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优雅而凌厉,像一只精明的狐狸。
曾经付青青迷死这样的他了。
付青青定了定神,揩一揩鼻涕和眼泪,推开门走进去,脸上堆好笑:“抱歉,我来晚了。”
见到她,江潮平略略惊讶了一下,他轩了轩眉,转瞬又变得若无其事,念渝给他们做介绍:“付青青小姐,江潮平律师。”
江潮平向付青青伸出手,付青青礼貌地和他握一握,大家装得好似互不认识,若是现场有知晓他们曾经关系的人在,恐怕会忍不住在心里骂一声:好演技,好一对狗男女。
如蒋骏所说,念渝铁了心要离婚,她也不说理由,只说一定要离婚,倔强固执,听得付青青脑仁儿疼,她挥挥手:“我去个卫生间。”
站在洗手台前,付青青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她今天可真不好看,昨天梦里哭多了,眼睛有点肿,像两只金鱼眼,因为感冒发烧,嘴唇也是干的,还起了皮屑,整个人像一朵快要枯萎的花,精神恹恹的。
付青青洗了一把脸,晃晃脸上的水珠,镜子里突然多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对面男卫生间洗手台前面多了一个人,那挺括的西装背影,付青青至死都能认出。
那背影开始说话,慢条斯理地:“念渝铁了心要离婚,劝说无益,你还不如劝劝蒋骏接受事实。”
付青青强撑起精神:“总要有个理由吧,蒋骏有多爱念渝我比你清楚,付出了那么多年的真心,到头来被抛弃时连个理由也不给,不觉得过分吗?”
说着说着她又伤心起来,好像是在说蒋骏,又好像是在说自己。
背影沉默了半晌,回答说:“不爱了就是不爱了,哪来那么多道理。”
他没有得到回应,抬起头,镜子里那个纤细的背影不见了,江潮平转过身,付青青委顿在地上,整个人已经不清醒了。
病毒性感冒转肺炎,躺在床上闻着消毒水的味道,模模糊糊里付青青听到这么几个词汇。
付青青的眼睛只能睁开一道缝,视线迷迷蒙蒙的,真奇怪,感冒一下而已,倒像是被暴打了一顿。视线里有个背影,高大挺拔,在和医生说话,付青青咳了一声,那背影转过身来,伸出手捋一捋她的头发,将手掌放在她的额头上,一股舒适的凉意传来,沁入付青青烧得几乎要龟裂的头骨。
付青青蹭一蹭那手,喃喃开口:“潮平,潮平,要下雨了,衣服你收回来了没有?”
如付青青所料,那只手僵了一僵。
很久以前他们住在英国,英国多雨天,付青青总是要看着天气预报,抓住难得的晴天洗晒衣服,衣服收回来了没有,是付青青常对江潮平说的一句话。
那只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睡吧,外面是晴天。”
付青青鼻子一抽,眼泪一把把地落了下来。
四、
初到英国的时候,江潮平二十二岁,付青青二十岁。
那年江潮平大学毕业,他的学习成绩很好,与他有着相似资质的,甚至资质不如他的同学都选择了继续深造,但江潮平的家境一如八年前付青青初见他时那样,困窘,暗淡,除了一个不求上进的父亲,一无所有。
江潮平最终能顺利出国,是因为出卖了自己的下半生。
他和付青青父亲的公司签约,把自己的下半生卖给了付氏,允诺结束学业后会回国为付氏效力十年,以此得到付氏集团的奖学金赞助。付氏一向强调社会责任,每年都有这样的计划开支,而江潮平不过是每年卖身给付氏的众多人员的其中之一。
但是对于付青青来说,他是独一无二的。
十三岁付青青考上了江潮平所在的中学,她从那时开始追求江潮平,她追着江潮平上了高中、大学。在他们的学校里,人人都知道付青青喜欢江潮平,她追随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
他大学参加了话剧社,她也参加,话剧社的新年汇演,她死乞白赖又出钱又请吃饭,贿赂了导演、编剧和原本的女主角一干人等,换作自己当女主角和江潮平对戏。
在校电台的播音室里,她发现了江潮平写的未署名情书,虽然未署名,但她也知道那绝不是写给她的。原来一向连多说句话都懒得的江潮平也可以把情书写得这样肉麻,她气得哇哇叫,直接抢过麦对着全校广播:“付青青发誓要拿下江潮平!”
正赶上那天有市里领导来学校视察,响彻全校的爱情宣言让校长当场青了脸。
第二天江潮平被罚打扫楼道,付青青拎着小水桶在后面小跑步跟着,碎碎念:“对不起对不起”,片刻又说,“但是我发的誓还是算数的。”
江潮平气结,回头瞪她。十八九岁的付青青有一双漂亮的水汽蒙蒙的眼,像酒醉的小鹿。
她这样爱他,没道理不追随他到海角天涯。江潮平出国的那年,付青青上大二,大二一过她就申请了做交流生,利用父亲的关系顺利得到审批。
八月末她拎着一只小皮箱来到英国,江潮平来接她,他穿了一件风衣,越发显得修长挺拔,在伦敦八月的雾气中,让付青青怎么瞧也觉得瞧不够,一见他就心里欢喜得如有马戏团在表演杂耍。
她故技重施,贿赂他的室友,让他的室友搬去了别的地方,从此后付青青就是江潮平的室友。
搬家的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付青青指挥人往她的房间里搬东西,她从小就是个千金大小姐,即使来了异国也要舒坦地过日子,因此订了不少新家具。
江潮平倚在阳台上,蹙着眉头看她忙忙碌碌。趁付青青没注意的时候,他下了楼,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他刚一回来房门就被敲响,打开门,付青青端着盘子笑嘻嘻地站在门外,眼睛亮亮的,像只松鼠,她擎着手臂,把盘子送到他眼前:“我是新搬来的邻居,自己烤的小饼干,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他们一起在英国待了三年,三年里搬了四次家,每次都住在一起,付青青是他甩不脱的无尾熊,她自诩是他的小恋人,每次他和异性约会,她都能敏锐地嗅到地点,总是半道杀出,吊着他的脖子向对方打招呼:“你好,我是江潮平的女朋友。”
对于此,江潮平从未认同,也从未反驳。
付青青屡试不爽,破坏了江潮平好多次的桃花运,直到有一次,江潮平和一个面嫩的女导师见面讨论课题被付青青搅乱,看着女导师玩味的笑容,江潮平终于忍不住发飙。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的后十年已经被你家买断了,三十岁之前我只有这几年的自由,你一定要连我这几年的自由也扼杀掉?”
自由,这两个字真是太重了。付青青记得很久前江潮平的市获奖作文的论题就是自由,她知道江潮平最在乎的就是自由,但他现在偏偏说她扼杀了他仅有的自由。
她以为自己那些小孩子气的举动是蜜糖,却没想到这些蜜糖黏在江潮平身上,引来了蚂蚁,啮咬得他辗转难眠。
献尽爱竟是哀,付青青觉得羞窘,抓起雨伞跑下了楼。
后来,江潮平在酒吧里找到了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的付青青,她不肯坐车,他只好背着她往家走,听她一边哭一边骂,她骂江潮平:“我那么喜欢你,你就不能稍微喜欢我一下?”
走到半路,她似乎睡着了,结果在他把钥匙插在钥匙孔里拧门的时候,咔嗒一声响,他听到付青青自言自语:“如果你因为我爱你而觉得不快乐,那我愿意放弃。”
因为我爱你,所以愿意不爱你,还有比这更悲哀的事情吗?
然而确实是有的,那就是,付青青因为爱江潮平而把自己的头低进了尘埃,愿意和光同尘,而事实上,在江潮平的心中,付青青却不比一粒尘埃更有分量。
付青青二十三岁那年生了一场病,病得有些严重,她向江潮平求婚,本来没有抱希望,谁想江潮平竟然答应了。
付青青很开心,为了婚礼,努力痊愈,但当她真正痊愈后,江潮平却悔婚了。
他愿意做一个好人,安慰安慰可能会死的小青梅,但却不愿真正搭上余生做一个合格却不开心的丈夫。
付家是厚道人,没有追究他,甚至没有拿当年的合同要挟他,江潮平轻而易举地解除了全身束缚,独自回了英国,这一去就是两年。
可是现在他又回来了。
五、
付青青躺在病床上刷微博,突然一大片阴影降临,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她的手机:“你病了,需要卧床休息,离这些有辐射的东西远点。”
病房里突然很静,付青青转过头去假装睡着了,她知道江潮平肯定看到自己的微博名字了。
付青青的微博名字叫银叶先生,就是倚天屠龙记里那个银叶先生,在这个什么都可以拿来取名字的年代,没有人深究付青青为什么要叫银叶先生,更没有人知道,付青青这个名字和江潮平有关。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江潮平的父亲和付青青的父亲是大学好友,江潮平是早产儿,他出生的那天,江伯伯正在付家陪付氏夫妇玩纸牌,付爸爸稍微懂一点五行八卦,孩子出生的消息传来,他算了一算,半开玩笑地对江伯伯说:“这个孩子五行缺木、缺金啊,得取个互补的名字。”
他们正在玩炸金花,江伯伯叼着烟想了一想,说:“要不然就叫金花好了,金木一下子补齐了。”
可怜的江潮平,差点就叫江金花了。
长大后付青青听父母说起这桩趣闻,于是她就私底下开始喊江潮平金花婆婆,每次都能气得江潮平瞪眼,她还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银叶先生,金花银叶,多么登对的一双,可惜她忘了,他们没有好下场。
江潮平视江金花三个字为污点,付青青一直拿这件事情威胁江潮平。
“江潮平,帮我写作业,否则我就告诉你的同学你叫江金花。”
“江潮平,我们约会吧,否则我就告诉你的哥们你叫江金花。”
……
他悔婚的那天,付青青也是这样说:“江潮平,你不能悔婚,否则我就告诉所有人你叫江金花。”
但是江潮平没有理她,比起丢丑,他更在乎丢自由,而在他心中付青青是牢笼,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付青青坐在地板上,从银叶哭成了枯叶。
付青青呆呆地想着往事,江潮平突然开口:“为什么做这份工作,媒婆一样,费力不讨好,连别人离婚都要掺合。”
是啊,为什么做这份工作呢,以她付氏千金的身份,完全可以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生,像无数无用的名媛一样,逛街聚会,伐开心了就买个包包,这份工作多辛苦,做得好不一定落好,但出了问题就一定会被埋怨。
付青青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最后回答他:“因为我自己不幸福,所以就想撮合别人幸福。”
啧,多么伟大,但她说的并非假话。两年里,每次看到有人因为她的撮合而走到一起,她都会觉得欣慰,每次看到有人分手,她都比人家还觉得失落。
“你呢?”付青青开口,仿若呢喃,“为什么回来,英国不够你撒欢地自由吗?”
江潮平沉默得比她更久,半晌,他才开口:“因为我想通了,有比自由更重要的东西。”
没有人回答他,药力发作,付青青睡过去了,江潮平转过身,替她掖了掖耳边的头发。
六、
其实付青青是听到了那句话的,在半梦半醒里,但她倦极了,嘴巴翕动着发不出声音,后来就沉沉地进入梦乡了。
其实她想问一句,比自由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的。
付青青在医院里再醒过来的时候,坐在病床边的已经变成了妈妈,母女俩很默契地没有提江潮平。
付青青住了三天医院,江潮平都没有再出现,她简直要怀疑江潮平的再次出现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梦。
直到蒋骏打电话来,她才确定无疑,江潮平这个王八蛋是真的回来了。蒋骏打电话来是为了告诉她一个“惊天秘密”,他发现了一件事情,关于念渝坚持离婚的动机,这个动机和江潮平有关。
蒋骏在念渝的旧皮箱里发现了一封情书,落款是“爱你的潮”,日期是四年前。那字迹蒋骏认识,他看过江潮平的字迹,他的字迹同情书上的一模一样。
蒋骏说,念渝四年前在英国读书,学的也是法律,他查了江潮平的资料,念渝和江潮平是校友,那时江潮平也在英国。
她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呢,那时她也在英国呀,她缠着他,到处对人说自己是江潮平的女朋友,可江潮平那时却在给别人写情书。他对她大吼,你难道要扼杀我仅有的自由?原来他的自由不是别的,是念渝。
他们为什么分开的?谁知道,总之现在他后悔了,即使她已经结婚了,他还是千里迢迢从英国赶回来,为心上人打一场离婚官司,然后他会带着她回英国吗?
付青青蹲在卫生间里一边撕扯卫生纸一边想,想得好难受,半天,她抽一抽鼻子,对蒋骏说:“蒋骏,你放弃吧,一颗变质的心是要不回的。”
然后她挂断了电话,世间有什么事情比求不得和挽不回更哀伤的吗?江潮平是自己的求不得,念渝也是蒋骏的求不得,既然他们都求不得,那就让江潮平挽得回吧,多一个人幸福总是好的。
付青青爱江潮平,很深,很久,深情久远到因为这份爱而变成一个小人。
出院后,付青青又续请了假,没有回婚介所上班。
她不回妈妈家,也不回自己家,熟悉的地方让她觉得难受。她在自己的公寓门上落一把锁,打电话给父母谎称要出去旅行,然后关闭了手机,扔了电话卡,拉着行李箱住进了酒店。每天不是宅酒店,就是出去独自逛商场和大街,肆意挥霍着时间和剩余不多的青春。
决定重新振作前的最后一个黄昏,付青青去广场喂鸽子。广场上养了好多只鸽子,不怕人,会落下来跟人讨吃的,付青青买了一包爆米花蹲在地上喂鸽子,鸽子呼啦啦朝她扑过来,在鸽子翅膀与翅膀间的缝隙里,付青青看到熟悉的人影走过,一男一女挽着手臂,男的高大挺拔,女的温婉靓丽。
他们没有看到她。
鸽子飞走后,付青青坐在长椅上专心致志地哭,泪珠子掉了一把又一把,把衣襟都打湿了。一块手帕突然递了过来,付青青抬起头,一个脖子上挂着相机的男孩子正看着自己,那男孩子有一双大眼睛:“擦擦眼泪吧。”
付青青没有想到,第二天复工,竟然在婚介所看到这男孩子。
那男孩子推开门走进来,办公室瞬间亮了几分,在这里没有什么比青春英俊的男孩子更招人喜欢了,经理亲自迎上去,男孩子却伸手指指付青青:“我来找她。”
付青青觉得惊讶:“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男孩子打开手机,屏保是一张付青青的照片:“昨天你喂鸽子的时候我拍了你的照片,用百度识图查找了相似图,找到一张你在公司的正装照,然后就找到了你们公司。”
他可真聪明,付青青忍不住慨叹:“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男孩子眨眨眼,干脆利落:“追你呀。”
七、
这个世界上,桃花运和艳遇从来不缺,只要你别在心里吊一个灰扑扑的前任影子做驱爱的恶魔。
付青青觉得受宠若惊:“我比你年纪大呀,我都二十六岁了,开始老了。”
那个叫岑舟的男孩子满不在乎地回答说:“女大三,抱金砖,我今年刚好二十三!”
二十三……多好的年纪,当年付青青不知天高地厚向江潮平求婚的时候,也是二十三。付青青有点恍惚。
趁她恍惚的当口,那男孩子已经探身过来,飞快地在她脸上啄了一下,然后笑嘻嘻地看着她,让她想恼也恼不起来。
“为什么要追我呢,你只见过我一面而已啊。”
“你没有听说过一见钟情吗?难道你没有过这种感觉,第一次见到某个人,就在心里告诉自己,我要追求他。”
有,怎么没有,十二岁那年第一次遇到江潮平,她还是个小学生,那时候她就爱上他了,爱情本就是那么没道理的事情。
他站在门后,满脸戒备地看着自己,像一根发育不良的竹子,只拔出了高度,内里却是极空的,有点色厉内荏。她把巧克力塞进他手心里的时候,他的表情惊讶了一下,那惊讶的表情让自己觉得快乐。
她想让他一直快乐。
如果她成为阻碍他快乐的绊脚石,那么她愿意自己挪动开,即使很笨拙,即使已经风吹日晒了很久,挪动一下或许会变成碎屑,但假使让他快乐的方法是放弃爱他,那么她是愿意的。
“可是我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吗?”
“有啊,你蹲在那里喂鸽子,画面真美,我跟着你拍了好久,后来看到你坐在长椅上哭,哭得好专心,那时候我就想,你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付青青答应和岑舟试试。岑舟是个大男孩,刚出校园,童真未泯,他和付青青的交往很像纯情的校园小说,约会也是选在甜品店这类地方,他把二十六岁的付青青当大学女孩子那样宠,付青青也乐意给自己减龄,岑舟爱摄影,付青青就做他的模特,让他拍了很多照片。
他们有时候也去酒吧,但都不太喜欢酒,被鸡尾酒辣得挤眉弄眼。
这一天他们从酒吧出来已经九点,岑舟送付青青回家,到了楼下,付青青向岑舟说再见,付青青从小受的教育很严格,请男孩子到家里是很严肃的事情,不能随意为之。
至于在英国与江潮平做室友的那几年……她是把他当未来丈夫的啊。
可是现在这个人要属于别人了。在他不属于别人的时候,她总觉得他是属于自己的。
付青青挥挥手转身走,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自己,她回过头,即刻落入一个温暖怀抱,岑舟伸开手臂抱住她,低下头来辗转地吻她。从没有人这样吻过她,过去二十六年,只有她偷袭江潮平,且只敢在他的脸颊上啄一啄,她怕冒犯他……
岑舟吻了她很久,直到她头晕眼花才松开她,伸出手在她的头发上揉一揉:“晚安。”
付青青晕乎乎地走进公寓,电梯上贴了一张维修停运的标志,付青青只得走楼梯。
晚上十点钟的公寓,静悄悄的,付青青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嗒嗒的脚步声,她放轻脚步听了听,确定不是错觉,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早知道就让岑舟送她上来了,最近不太平,已经出了好多单身女性被抢劫的案子。
付青青慌神起来,开始飞快地往上跑,一边跑一边懊悔自己为什么住在十楼那么高,惊慌失措间她踩空了一阶,以不太好看的姿势趴倒在楼梯上,膝盖磕得生疼,手一摸,湿乎乎的,流血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付青青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出乎她意料的,没有冰冷的匕首贴上脖颈,一双有力的手臂抄起她把她抱了起来,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付青青睁开眼睛,是江潮平。
江潮平找到付青青的医药箱,翻看里面的东西,皱皱眉:“好多东西都过期了。”
付青青咬着指甲,轻声回答一句:“我已经好久不受伤了。”
是啊,她已经好久不受伤了,如果不是他再度出现,她不会受伤的。
江潮平没有说话,他用棉签蘸蘸酒精,按在付青青的伤口上,酒精一刺激,付青青忍不住条件反射地踢了一下腿,江潮平伸手捉住她的小腿,他的手凉津津的,付青青顿时安静下来。
她望着他,望了又望,望他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望他紧抿的嘴唇。
再见了,江潮平,她在心里轻轻说。
告别的话还是要说得俏皮些,付青青问:“你怎么会来这里?吓我一跳,以为你是劫匪。”
江潮平抬起脸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很久后,他回答:“没什么,今天听到我爸说起,当初付伯伯没有追究我毁约的责任,是因为你在付伯伯那里说好话,所以特地来谢谢你。”
付青青哦了一声,没有问,所谓的毁约,是毁的哪个约,是与付氏的十年工作之约,还是与自己的一生婚姻之约?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付青青与江潮平的一生一世,已经结束了。
最终,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放心,蒋骏会和念渝离婚的。”
八、
第二天,付青青才知道她高估了自己对蒋骏的影响力。
公司聚餐,闹到十一点才散,电梯还没有修好,爬楼梯的时候付青青又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这次付青青没有那么幸运,跟在她后面的,不是江潮平,而是蒋骏。
被反绑着手脚扔在楼顶上,付青青觉得无奈,自己到底上辈子欠了江潮平多少钱,以至于都已经下定决心斩断情丝了,还要为他的破事受生命威胁。
蒋骏拿着刀,眉目狰狞:“昨天晚上我看到江潮平进了你的公寓,我调查过了,你和江潮平有过婚约,如果江潮平还追着念渝不放,我就和你一起死!”
付青青无奈:“你也知道我们是曾经有过婚约,他悔婚了你不知道吗?他根本不爱我,你拿我威胁他有什么用。”
蒋骏挥一挥刀:“无所谓,你爸爸是付氏老总,我知道付氏和江潮平还有一份未履行的合约,如果你出了事,你爸爸要整治江潮平只需要动动手指,江潮平有种就拿后半生的自由来赌。”
自由,又是自由,付青青一时恍惚。
半个小时后,江潮平到了,他是独自来的,眉目冷峻:“蒋骏,趁还没酿成大祸,快放了付青青。”
蒋骏探着脖子张望了很久:“念渝呢?念渝为什么没来?”
江潮平冷哼一声:“这件事情和她无关,我让她不要来。”
付青青觉得心酸,这件事情全是因念渝而起,真正无辜的是她付青青,而他却说,这件事情和她无关,我让她不要来,他是真的爱她。
付青青忍不住又开始一把把地落泪,她的眼泪让初做歹徒的蒋骏慌了神,开始口不择言:“你既然早和她是恋人,为什么当时不娶她,如果当时你娶了她,我也不会遇到她,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江潮平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想了一想,回答说:“因为那时候,我想要自尊,她让我觉得自卑,她那么好,可我却一无所有。她的爱让我觉得甜蜜,却又让我觉得痛苦,在我的思想里,男人是要保护女人的,是要比他所爱的女人强大的,不管是物质还是精神,我不想做一个凤凰男。我的脑海里常有两个小人打架,一个叫做自尊,一个叫做爱情,最终年少的虚荣心占了上风,自尊打死了爱情。”
付青青哭得更凶了。
江潮平抬起脸来,看着月亮:“离开她的时候,我发誓,有朝一日我要衣锦还乡,像电影里说的那样,驾着七彩祥云来娶她。而她却已经是别人的了。”
蒋骏被他的“演讲”震撼了一下,片刻后又疯狂起来:“既然她是别人的了,既然你已经错过她了,那你就该认命,是你活该,是你作的,你凭什么抢回去?”
江潮平垂下头,苦笑一声,叹息似的回答一句:“是,你说得没错。”
他承认自己是个混蛋,蒋骏就骂得越发起劲,他骂得太投入,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个影子悄悄接近,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倒了他,将他制服,很快另一个人出现在楼顶上,和之前那人合作,结结实实地把蒋骏捆了起来。
江潮平飞快地跑上楼顶为付青青松开绳子,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付青青这才看清楚江潮平的脸,他的脸色惨白,像是受到了很深的惊吓。
半天,他郑重地说:“刚才在下面说的话,有一句是假的,我是活该,我是作,但我不认命,我会跟你的小男朋友抢的。”
付青青张大嘴:“哈?”
江潮平眉毛一轩:“我说,我会跟你的小男朋友重新竞争的,刚才在楼下说的那一大段话中的那个‘她,就是你。”
付青青彻底晕了。
九、
十四岁那年他在家里初见付青青。付青青是那样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她打扮得干净高贵,浑身上下的穿着一看就价值不菲,衬得他破败的家越发显得破败,让他整个人都看起来好寒酸,那是第一次,江潮平心里那个叫做自尊的小人开始作祟。
后来她追求他,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漂亮富有,而他何德何能,除了学习成绩,什么都拿不出手,连上学,都要她的父亲出手援助。
年少的自尊心让他的灵魂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所以在现实里他总是对她昂着头,装出一副色厉内荏地不屑一顾。
她二十三岁那年得了病,向他求婚,那时他已经工作,工作挺体面,他的灵魂稍稍抬起了头。或许我可以与她匹配了,二十五岁的江潮平心想。
他答应了她的求婚,却在结婚前不久知道了一个秘密,原来这些年来,自己的父亲一直还在嗜酒烂赌,付青青的父亲为自己的父亲收拾了无数次烂摊子,而自己的父亲竟然就那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老同学和“亲家”的接济。
江潮平稍稍抬起头的灵魂被啪地一锤打断了颈椎骨,那个叫自尊的小人再次作祟,像哪咤一样,搅翻了东海。
江潮平驾船出海,离开了付青青,发誓去闯一片自己的天地,将来驾七彩祥云来将她迎娶。
“那封情书是怎么回事?”付青青斤斤计较。
江潮平笑一笑:“你忘了你曾经翻到一封我写的未署名情书?我帮人代写情书,从高中就开始了。念渝的那封情书是我帮一个校友写的,那校友叫海潮。”
付青青想了又想,决定暂时相信他,但还是忍不住得寸进尺地讨价还价:“那你也要给我写情书,帮别人代写了多少封,就要给我写多少封。”
江潮平笑着比出一个OK的手势,他的手指修长,比OK的姿势好漂亮,付青青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
江潮平去削苹果了,付青青转头看着江潮平,他正在努力削着苹果,拿来握笔的修长十指,写出来的东西可以锋利如刀,但削苹果可不在行,一只圆滚滚的苹果转眼被他削得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付青青招手叫他过来,从他的手里拿过刀和苹果:“你还记得吧,在英国你就不会削苹果,每天都是我削好了给你送过去……”
江潮平撇嘴:“你所有的生活技能也就是一个削苹果,连面都不会煮,在英国要不是我喂养你,你早就饿死了。”
在很久很久之前,他负责做饭,她负责削水果,在关系悬而未决的时候他们其实就已经过着夫妻一样的生活,哪怕是白天吵了架,晚上也总有他煮好的饭和她削好的水果,而这样的日子,会漫长地继续下去,还有很长很长。
付青青眯着眼望一眼窗外的天,真好,这个季节七彩祥云飘满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