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笔记 [五章]
2014-11-15张慧谋
张慧谋
为你种下鸟声
南书房里只有书。这些书的每一本,都有我的手气,它们陪着我,从书店里,一路回来,又气喘吁吁地爬上我家九楼。
但是,这些书我不可能每一本,都为你打开。只能偶尔,选些精短句子,或某个细节,为你拼凑画面,或设想远方。
同样,不可能每本书都打开我自己,掏出内心的梦,像从鸟巢里掏鸟蛋,掏出多年的藏石。因为每枚石子,都被痛苦和幸福打磨过。
我只能在我家南阳台,栽些盆栽,为你种下鸟声。每天,给它们浇水,倒下茶壶泡过的茶渣,让花草们幸福感油然而生。这时,就有鸟儿过来,就会长出鸟声。
每天写作。上网浏览新闻。喝喝茶。也偶尔走出南书房,到阳台去看花草,用眼睛与它们对话。
只有鸟声,不唯独是我的。因为我知道,即便不可能为你打开每本书,但我可以为你种下鸟声。更因为,在我的南书房里,书堆积如山。
书是沉默的。
唯独你,是唯一听懂鸟声的一个完整的句子。
老去的时光
那些老去的时光,在我身后,像撒了一地的老瓦片。
我看见时光老人,腰缠草绳,背着布囊,一路捡拾过来。
他捡走我的前半生,后半生还在路上。
他捡起我的童年、少年、青年,这些都是花朵和麦穗。他捡起我的中年,又步步迫近老年,这时我才发现,时光老人的布囊里,装的都是老瓦片。
但是,我不能因此而停止生活。阳台的花草长势茂盛,春天在南窗下待着。我更不能因此而恐惧不安,每个早上站在镜前盥洗,都还能辨认出自己。
空气是不间断的,流水是不间断的,路是不间断的。尽管偶尔会想起,那些老去的时光,但丝毫不可怕。可怕的是时光一下子暗淡了下来,你再也听不见,老瓦片在布囊里,碰撞出的响声。
如此生活着,空气和流水,还有手中的笔,依然属于我的,书和南书房也必然属于我的。因此每天,我都将头上的白发清点一次,将脸庞的皱纹欣赏一遍。静下来时,我还能听见,老瓦片的响动,如同我的呼吸,均匀而平静。
枕边书
一本《老县城》,读了三年,还在读。
逐字逐句地读,以为挨近了城边,却依然在郊外。以为踩着乱石瓦砾一路读过去,就可以触摸到老城门。其实一点也没走近,依然徘徊在字里行间。
听着窗外雨声,夜读,灯火也难以抵达城的深处。四处都是雨水淋漓,深不可测。尽管我把视线紧贴书页,也难以看清雨中的城垛。
叠起来,这书,不及一块老墙砖的厚度。但翻过其中一页,如同横跨一道护城河。读完序文和后记,也足以耗尽半生时光。
那些字粒,尽管是从电脑盘键上码出来的,但它比老城砖更苍老,比流逝的时间更难抓捏到坚硬的部分。
书的封面,是块板结龟裂的老黄土。这座老城,空了千年,它必然在风中崩塌,如同它的朝代,必然随尘埃远去。
然而,我却无端端地记住,城头的落日,和那个悄悄转身的黄昏。
回 乡
回乡是一张支票,从来都是付出,从来都是透支。
以前透支情感,当下透支生命。
回乡的路记不清走过多少次,似乎越走越短,越走越近。短到没有距离,近到没有空间。只剩下泥土气息和呼吸,剩下月光和影子。
每次我都在这张支票上,透支回忆,透支亲情,甚至透支泪水。
父母被时光透支掉了,几亩薄田被生活透支完了。
除了那座老屋还在,宗祠还在,我还能透支什么?
除了落日没有改道,风还在吹,海浪还在起伏,故乡的云还是白的,
田园却没有了,我还有资格透支什么?
如果冷,向暖靠近些
夜如此短暂。
一年的时光,像抽丝一样,被岁月隐形之手抽走了。
这岁末的残夜,谁坐在灯下翻阅古书?谁是书边短短的一声叹息?
又谁可以心静如水,盘腿而坐,轻轻拨动手中的佛珠?
如果冷,向暖靠近些。
如果侧身,请靠近腊梅这边。
好诗在唐代已写尽了。
好词也只在宋朝。
如果寂寞,就寂寞下去。
如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把古驿道还于山林。
反正是岁末,这年的黄历翻尽了,
还有来年。如果冷,
向暖靠近些。如果侧身,
请靠近腊梅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