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乡 [组诗]
2014-11-15
在故乡 [组诗]
乐冰
我何时才能熄灭心中的火苗
我何时才能熄灭心中的火苗
如同熄灭一支香烟
很多年了,我一次次地与尼古丁告别
却反复被有毒的生活迷惑
这人间的欲望犹如藤蔓
不知不觉中将我们缠绕
我们就像一棵树
脆弱的生命终将被它缠死
还好,缓缓升起的月亮
酷似一把弯刀
它在提醒我们拿起刀来,一点一点
刮去骨头上的斑点
群贤
我的身体里住着一群人
他们肌肤光洁
心有兰香
风散开他们的长发
月光抚摸他们高贵的额头
他们住在神殿之上
从竹林走来
他们把松树搂在怀里
用诗歌播撒善良的种子
和去病的药方
端起漂过来的酒盅
温暖一冬的料峭
心不再忧郁
一如琥珀般安宁
在故乡
隔着一百座城池、一万座山
也阻不断骨子里对你的渴望
它像幽灵,日夜徘徊在我梦里
随时会将我席卷而去
在故乡,我可以不理朝政
怀抱明月,独善其身
侧身聆听绵长的乡音
包裹一个疲惫的游子
无须用酒杯盛满赞美的词语
就可以让一只蜗牛从梦里爬出来
观留守老人剥棉花
它的外表苍老
就像这些留守老人
安静地在屋檐下剥棉花
剥棉花,就是剥自己
剥着剥着,露出了雪白柔软的心
他们把心袒露在太阳下晒
和万物一道呼吸
东湖边研究彩票的人
这些阳光下的蚂蚁
马路边交头接耳的草芥
用粉笔在地上写写画画
眉头紧锁,希望与一组数字交上好运
那个衣着单薄的男人
在风中低低地咳嗽
我不知道他的姓氏
但我知道他就生活在我的周围
和我一样,都是生活的小卒子
所求无多,只是想将破碎的生活
用彩票粘合
生命本来有太多的机缘
谁都不想与幸福擦肩而过
父亲搬不动苹果了
春天,他是低处的草
秋天,他是高处的果
这一茬一茬的苹果
是土地对穷人的馈赠
这一生,父亲别无他求
只希望苹果花迎风而开
只希望苹果树沐雨而长
只希望儿女们像一只只健康的苹果
走出大山,托起他的梦想
而今,父亲老了
搬不动苹果了,也没有苹果可搬了
他坐在一棵衰老的苹果树下
面对凋敝的土地
叹息,抚摸着心口的痛
一只鸟躺在人行道上
一只鸟躺在人行道上
也许它太累了
卸下厚重的影子和疲惫
走完了一生
做着蓝天上翱翔的梦
就像一个累倒在异乡的人
梦里回到了故乡
一片深秋的树叶
从树上飘落下来
在地上打着旋
轻轻地伏在鸟的身上
阳光从树缝里眯起眼睛
注视着人间的这一切
买苹果
海口坡市场门口
有一大帮卖水果的人
他们大多来自安徽、河南
我是安徽人
河南也靠近安徽
与他们打交道
就等于见到了故乡的亲人
每天下班
我都要到这里打一个弯
前天,我买的是苹果
昨天,我买的也是苹果
今天,我买的还是苹果
我主要是想听听他们说话
用他们质朴的嗓门
清洗我锈蚀的乡音
我还假装讨价还价
为的是多听听久违的腔调
其实,我连秤都不认识
在海南岛
在海南岛,像我这样一个爱做梦的人
除了写诗,还能干什么呢
置身于海南,一眼望去
大地葱绿,万物成熟
空气中没有泥尘,也听不到咳嗽
我猜想,人间所有的甜蜜都搬迁到了这里
我要每餐喝一小口椰子汁
醉眼蒙目龙中,做一个披头散发的诗人
一辆停在海口的安徽大货车
一辆来自安徽的大货车
停在海口南沙路
我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心里生出阔远的乡情
匆匆赶路的大货车啊
你在十一月的风中
灰头土脸,像我乡下的堂兄
走了三千里路,来看我
大货车穿着黄色帆布衣服
我走过去,拽拽它的衣角
拍拍它的肩,嗅嗅它身上的气味
就像我少年时喜爱的那头牛
我朝司机善意地笑了笑
司机问我:“你笑什么?”
我一时语塞
隐隐约约,我看见了一位亲人的影子
孙埠镇
孙埠镇。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
五百年的光阴将它打磨得光滑如镜
清晨,悠扬的吆喝声、叫卖声
随春风絮语把小镇人的梦唤醒
那些卖菜的、卖肉的、卖布的、算命的
为生计奔波的都是我的乡亲
爬上石阶,那条乌篷船就泊在水阳江面
打鱼的汉子娶了一位青楼女子
年月久了,我见到她时已成黄脸婆
只有布店里的那个返城女知青还算明亮
寂寞的下午,我总是倚着门框偷偷地看她
我十七岁那年,一顶轿子将她抬到河西
那一年的梅雨比往年要哀伤许多
一堵断墙的背后是我的出生地
木质的楼板,透着旧梦时的冰凉
楼上常年放着一口红漆棺材
那是为我奶奶准备的
我的父亲是个孝子
听说,这口棺材用了当地最好的木材
打了三遍桐油、四遍油漆
隔着三十年光阴
这一切仿佛电影里的画面
其实它比电影镜头更加温暖
还弥漫着记忆中菜籽油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