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 牢
2014-11-15余晓熠
□余晓熠
囚 牢
□余晓熠
他记不太清楚自己是怎样被关进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囚禁了他。他猜测对方制伏他时打伤了他的头部,让他的记忆有些残缺。
囚牢常年光线阴暗,四壁冰冷。最奇怪的是,囚牢没有门,只有一个小洞,每天会有人给他送饭。
刚被关进囚牢的时候,他曾研究过出去的方法。他对着冰冷黑暗的铁壁重重地敲击,试图发现什么机关。忽然,他愣住了。
他感到墙壁在给他回应。
“咚咚。”他敲出节奏。
“咚咚。”墙壁也回应他一个节奏。
他脑皮一麻:对面有人。
他飞快地跑到北侧的墙壁旁,再次重重地敲了几声:“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东侧和南侧也是这样。
四面都有人!他首先感到的是无尽的恐怖,自己被包围了。
冷静了好一会儿他才想到了一个更加有可能的答案:他们与自己一样,被关在这个囚牢里。这个监狱规模有多大?还有其他狱友吗?得想办法问问这些人。
墙壁隔音,只能靠敲动的震动交流。半年里,他们都在艰难地练习摩斯密码。现在已经能熟练地通过敲击和对方对话了。
他们汇合出的信息非常有限。监狱比他预期的小,四个狱友都对他说,各自的囚牢里只住着自己一个人,也只有面对他的一面墙有回应—也就是说这个监狱里只有五个人。
交流是从东侧的老妇人开始的。她从一开始就会用摩斯密码,花了很大的工夫耐心地教给了他。老妇人的话很实在,有一种踏踏实实的力量。她在敲打的时候,他就安静地听。最初很绝望的一段时间,是老妇人的鼓励让他坚持下来的。
同样是老人,南侧的老爷子脾气则没那么好,他来到囚牢的时间最长,从他那儿能得到不少有用的建议。比如敲碎装饭的碗,取一块小瓷片在墙上做标记,记录自己被囚禁的时间。比如坚持面朝一个方向睡觉,保持方向感能够在无形中增强人的心理防线。时间久了,他觉得老爷子也是个固执可爱的人。
经过数月的聊天,他才确信墙后确实是一个小女孩。她年龄太小,无论数字还是词语都是半吊子,一开始交流得非常辛苦。他时常回忆自己儿时听过的益智故事,慢慢地敲给她听。渐渐地,他能感到她对他的依赖。
西侧的女人是他最好的敲友。毕竟因为年龄相仿,他们可以聊的东西也很多。从个头到长相,从恋爱经历到谈论朋友,无话不谈。
有一天他对她敲道:“我发明了一个游戏。”
她敲道:“怎么玩?”
他敲道:“你听。”然后用指背轻轻地敲下:“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对面重复了一遍,愣了很久很久,用摩斯密码敲来回答:“仿佛如同一场梦,我们如此短暂的相逢,你像一阵春风,轻轻柔柔,吹入我心中。”
好有默契。他闭上眼睛,一边继续用手打着节奏,一边轻轻地唱了起来。她一定也在对面的囚牢里唱着同一首歌吧,他想。
平静的监狱生活在第二年即将结束时发生了变故,某天早上例行向四人说早安时,老爷子那面墙没有回应。
后面的两天,也都没有。
那几日大家都很沉静,尤其是老妇人,她的话少了很多。大概她知道,她也会像老爷子一样,莫名其妙地老死在这里吧。
在那之后不久,老妇人那面墙也永远安静了下来。
“突然就这么去世了,真是难受。”他敲给女人听。
女人那边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敲道:“你觉得……他们真是自然去世的吗?”
他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可能,他们开始行动了。”女人敲道。
女人的猜测在北侧小女孩的声音也无故消失后得到了证实。老爷子、老妇人、小女孩,七天一人。按照逆时针的顺序,他们开始了对犯人的处理。
是杀死,是转移,还是放走?
他和女人都不相信会有什么好的转机。
最后一天之前的夜晚,女人说:“再来唱一遍那首歌吧。”
他说:“好。”然后准备打起节拍。
女人说:“等等……我想,抱着你唱……可以么?”
他叹了口气,说:“好。”
“谢谢。”女人说,然后安静了很久才继续敲道:“我贴上来了,你也贴上来,我们就能拥抱了。”
男人不禁轻声笑了出来,然后也张开四肢,像个蛤蟆一样趴在墙上,右手敲道:“我也贴好了。”
女人便开始了歌曲的节奏。随着敲击声,男人也低沉地唱起来:“而今何处是你往日的笑容,记忆中那样熟悉的笑容 。”
唱完之后很久,男人仍旧保持着可笑的姿势。他感到这样,自己真的更温暖一点儿。
女人敲的最后一句话是:“不想和你分开。”
他仿佛听到了女人的哭声,猛然攥起拳头,全力捶打着面前冰冷的墙壁。
“不能走!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啊!”
对面再没传来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筋疲力尽的时候,囚牢似乎出现了一扇门,三个身穿白色长袍的人走了进来。
带头的人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沉稳地说:“潘先生,恭喜,您终于醒过来了。”
“不知道您的记忆恢复得如何。虽然您曾经有可观的个人资产,但上次车祸之后,您公司的股份也缩水得厉害。不过您放心,您的合伙人提供了全部的医疗费,也承担了您四位亲人的丧葬费用,您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养病。”
金丝眼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理解您的痛苦,但也得好好活下去啊。”
很长时间之后,他艰难地站起身,缓缓地行走,用手抚摸着病房四面的墙壁。
他走到房间的西侧,轻轻地敲了两声:“咚咚。”
他的眼眶慢慢变得湿润,继而泪水汹涌而出。他大张着嘴巴,像要呕出自己的心来。
点评:亲人若在身边,囚牢也是家;亲人若离去,哪里都是囚牢。
(原载《初恋41次》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福建吕丽妮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