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看画

◎ 席慕容

中年看画

◎ 席慕容

大十几年前，当我乘船在法国马赛港靠岸的时候，世界曾是以怎样光辉灿烂的面貌来迎接我啊！我，一个艺术系的小小毕业生，一个年轻的东方女子，是怀着怎样一颗虔诚如朝圣者的心，在博物馆和美术馆的长廊里，一张画一张画地看过去，每一个角落都不肯放过？

那个时候，我的周遭充满了种种美丽的事物，每一种我都爱，都想要，并且都一定要得到。然而十几年过去了，就在这个夏天，我去了一趟纽约和芝加哥，在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里，我却有了一种不同的心情。墙上挂着的画幅依旧让我喜爱，但是，我已经学会用另一种方法来欣赏了。我知道这个博物馆里有着惊人的丰富珍藏，然而，我每一次去，都只看一个小小的区域。我可以用好几个钟头的时间来欣赏莫奈的一幅灰紫色的睡莲。在喜爱的画作面前，我变得非常安静和从容，不再像十几年前那样匆忙地在博物馆里上上下下奔跑，渴望不漏过每一个细节。

十几年的生活，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世间的美是无限的，终我一生，所能得到的只是有限中的有限，就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在这一株灰紫色的睡莲跟前，我静静地站住了，在我能得到的有限之中，我甘心做一个专注的观众。

中年看画，我竟然看出了一种安静和自足的心情。（摘自《席慕容经典作品》当代世界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