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剪刀剪啊剪

□王春丽

小小剪刀剪啊剪

□王春丽

他喜欢剪刀，跟苏晓影有关系。

他成为理发师，也跟苏晓影有关系。

苏晓影是他母亲。

他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在他小时候，他和苏晓影的生活过得非常艰难。艰难到每次他头发长长，需要两块钱理发，苏晓影都要把衣服口袋翻个底朝天。两块钱，在别人家可能只是两块钱，而在他和苏晓影的生活里，两块钱意味着四个馒头，一碟咸菜。

苏晓影摸着他乱草似的头发说，你要是个女儿该多好啊，头发长了，妈给你梳小辫子，这样，能省下不少理发钱呢。

他要是个女儿，岂止是省下理发钱，最重要的是，不影响苏晓影出嫁。

媒人给苏晓影介绍的对象，不管条件好与不好的，在见了苏晓影后，对她本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人漂亮，老实本分，做事麻利勤快，娶媳妇不就要娶这样会持家过日子的女人么。但是只要介绍到苏晓影还一个儿子，对方之前风和日丽的脸，立即乌云密布，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从苏晓影眼皮子底下消失。

他小时候经常无意中听到别人对苏晓影说，唉，那短命鬼，害苦你了，给你留下个儿子，要是个女儿该多好，这亲事也成了。别人口中的短命鬼，是他过早离开人世的父亲。

头发又长了，苏晓影又把全身上下的口袋翻个底朝天，要带他去理发店理发。他不去，苏影骂他死孩子。他说，死孩子不用理发。苏晓影骂他混蛋。他说，混蛋的头发更不用理。苏晓影拽他去，他跑。苏晓影追他，他往右跑，苏晓影往右追，他往左跑，就是追不上他。苏影喘着气骂，臭小子，今天老娘追上你，把你头剁下来。

苏晓影，你别追我，你追不上我。告诉你我不理发就是不理发。就是你把我头剁下来，我也不理发。

到底他还是个孩子，苏晓影还是追上了他。苏晓影的铁巴掌，雨点般落在他的屁股上，你个死孩子，我让你不听话，我让你跑，老娘打烂你的屁股，看你还跑不跑。一下两下他还能忍住，多几下，他便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苏晓影，你这个蠢女人，你不讲义气。我留长发，还不是想扎起辫子，当你的女儿，让你好嫁出去，呜呜呜……苏晓影举在半空的铁巴掌在他的哭喊声中停下了，再落下时，那只铁巴掌变成了温柔的缎子，摸在他的脸上、身上，继而温暖地抱紧他。好一顿哭，哭得稀里哗啦。

苏晓影哭够了，抱着他爬起来，从碗柜里，拿出一个瓷大碗，扣在他头上，抄起剪刀，咔嚓咔嚓，给他剪了个参差不齐的南瓜头。苏晓影一边剪一边唱，小小剪刀剪啊剪，剪出个胖小子让娘抱抱；小小剪刀剪啊剪，剪出个帅小伙来养娘……

从那以后，苏晓影拒绝所有媒人上门介绍对象。从那以后，他爱上了苏晓影手中的剪刀，每次苏晓影把瓷大碗扣在他头上，听着那沿着碗边传来的咔嚓声，他的心里都响起无数个声音：长大后，当一名理发师。

长大后，他成了秦城最有名的理发师，每天找他理发的男人女人如海浪，一浪接一浪。

他手中的剪刀像只蝴蝶，翩跹在客人们的头发上，他穿着长褂子，也像只蝴蝶，散发着好闻的洗发水味道，围着剪刀下的客人前后左右咔嚓咔嚓，咔嚓咔嚓……修剪着客人那三千烦恼丝，或长或短或烫或染，用他独特的审美观及精湛的技术，打理出客人满意的发型。客人们进门前的心情是惆怅、沉重的；出门时顶着自己的新发型，心情是喜悦的，是轻松的，仿佛任何烦恼都没有了，仿佛任何一切都能从头开始，奔向一个新的生活。

别看他能别出心裁整出这么多发型，而他自己的发型，一直都是苏晓影剪的南瓜头，从小到大没换过。谈婚论嫁时，女友说，你别再让你妈给你理发，换个发型，我就嫁给你。他说，发型我不换。发型师，我也不换。嫁不嫁我，你考虑。于是，婚事黄了。

这时候，苏晓影已经是个小老太太。小老太太苏晓影每天拎着暖瓶按时按点给他送饭来，饭菜每顿都不重样。他也按时给小老太太苏晓影不重样的换着发型，一边剪一边唱：小小剪刀剪啊剪，剪出个美妇人是我娘；小小剪刀剪啊剪啊，剪出个老太太儿来养……

（作者地址：云南曲靖市三江大道紫云路天瑞家园 邮编：65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