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命名的诗(组诗)
2014-11-15扶桑
扶桑
无需命名的诗(组诗)
扶桑
扶桑反复写到爱与死亡,写到“慢性的忧郁”、“微软的刺”、“残忍的真”。她的诗是“心灵的碎银”(茨维塔耶娃语),是痛楚的、敏感的,同时是欣悦的、忍耐的,在“经验”与“天真”之间,更倾向于“天真”,或曰“经验的天真化”。扶桑的写作,深入到女性主体的幽暗和秘密,使之变得明媚、轻盈,而非昏昧、沉重的坠落。她诗中的主体,是醒者,也是觉者;是现实主体,也是梦幻主体。在国内女诗人中,扶桑是简约主义写作的典范之一;年岁增长,她的语言并未变得张牙舞爪,而继续保有一份少女般的清新羞涩,仿佛对世界怀着永远的初恋。正如她诗中写到的:“毁灭了我的事物,我的造就者/我向你献上情人般的爱慕”。
——沈苇
失语
1
我的话语丢了
整整一年,我不去寻找
乘黑,我摸入一只干燥的茧
枕着那粗糙发硬的内壁
那些丢了的话语不是星星
也不是萤火虫
是被我捡回的流浪狗,再一次
流落
并失去下落
也许它出发,寻找失踪的我
2
话语发芽
从痛苦皲裂、发黑的树皮
我傲慢的心依然很乖,犹疑着
随同柳枝一起转绿
服从了造物的安排
房间满当当
两个膝头相挨
他的嘴:瓶子里插着玫瑰。
房间满当当:书、桌子、椅子
甚至音乐
也加入进来
什么也不缺:书房、卧室、厨房
完备的家的模样。
然而有一个最重要的
未曾到场
满当当的房间仿佛
被摘除了内脏
如何达到真实
——观画家卢西安·弗洛伊德
真,是残忍的。
你敢于直视?
这些裸体
这些男人,女人,老人
这些畸形的肉
一丝不挂的疲惫,茫然,悲伤
他们意识不到自己悲伤
这是人类的模样
这是十九世纪的模样
这是孤零零
正待被宰杀的动物躯体
没有祈祷仪式
没有受洗
反骨
我牲畜般的忍耐长有一块
天生的反骨
它被我肉体的茧一层一层
捂住
像用盒子藏起珠宝
像用纱布包住伤口
伤口:创伤的嘴
伤口:被截肢的,话语
所有伤口都有秘密
门微微开着
那些没有流出的泪去了哪里
牙齿知道。嘴不说出
那些没有流出的泪去了哪里
被勒令改道的泪。在黑屋子里
关押。地底奔突——
被反复锻打
慢慢地发酵
牙齿知道。嘴不说出
那些没有流出的泪
会凝成
刺。
那些没有流出的泪将编成
绳索
那些没有流出的泪是
火的种子
——埋藏,从来不是
埋葬
我保护你的肖像
我保护你的肖像
它碎了
不止一次
再碎一次又有何妨
你看不到我的手指
被碎玻璃扎伤
你以为我的手,在某些冬天的夜晚
可以劈柴那样燃烧
你曾是我的爱人
你曾是我的凶手
你举着白色的玫瑰
靠近时,所有花茎
瞬时软垂,所有花瓣
崩溃四散,每一片花瓣都是雪、雪、雪
飞雪四溅
这不是你预期的
这也不是我预期的
我们惊惶地互看
我们又失措地别开眼
这是你的过错
这也是我的过错
这过错无言的责备,像伤心的妈妈
我练就了一门手艺
缝补破洞,锔补瓷器
把裂痕化作时间
细长、柔和的皱纹——
它可以是愁出的皱纹
也可以是笑出的皱纹
除了皱纹的主人,谁能分得清呢
我用手指的冰凉
捡拾暖色的碎片
在一堆五光十色的碎片中
不须寻找,准确地取出它们
准确地拼接
我捂着这微温
这快要死去的鸟儿的柔弱心跳
这不是你的过错
这也不是我的过错
这是你的命运在保护你
这也是我的命运在保护我
我不是在保护你的肖像
我是在保护我十五岁
就开始学习辨识的爱,我对这个世界的想象
我是在保护我,为它所受的罪——
它们同样尊贵。
雾里①雾里是云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的名字,我第一次看见就非常喜欢这个名字,故写此诗。
你已经忘记雾里了吗
你曾进入过雾里吗
你曾是雾里的居民
在雾里相遇,雾里分离吗
回头时
你已望不见雾里
你自己已是一小片行走的雾
雾里在哪
——旅游地图里找不到它。
你怀念雾里吗
雾里
有什么,它符合
你的期冀、你有过芳香的记忆吗
那记忆,会不会
已是倾圮破败的旧宅第,雕过花的廊柱间
野兔和野草悄悄安家
无数道山峦把雾里和世界
隔开,一条河把你和雾里
隔开
没有道路通向那
很久之前你就出发了,寻找
一座桥,一艘船
你已人到中年——
黎明的窗
长方形木框上浅绿色的漆
有些斑驳
枣红丝绒窗帘,睡前从不拉上
睡时也习惯性地
保持脸朝向它的姿势——为了
早上一睁开眼,就看到窗外的蓝天
这是我卧室的窗户
七楼之上。街对面是一大片穷人的
自建平房
无数黄昏,无数清晨
我曾凝视过那参差蜿蜒的屋顶
在阳光下,它黑瓦的鳞片会奇妙地
河流般闪耀
那时总是很早醒来,仿佛不舍得再睡下去
仿佛我和黎明
有着情人的约会——
曙色初现,天色幽蓝深湛,清凉如露。
我常常有人鱼
置身海底的感觉
世界沉沉睡着犹如茂草下的土。除了
梧桐树梢的那只鸟儿
那时,我总是在它的叫声中醒来
它稚嫩的嗓音天真而欢快
从不知忧愁……一年年,恍惚
和黎明的天色融为一体
恍惚它的叫声就是黎明的声音
当风从梧桐的叶缘吹出……
早晨起来
脸总有些苍白
不吃早餐,一边系上外套的最后一枚扣子
一边匆匆赶往上班地点
每年总有这样的时候
忙忙碌碌,像傍晚的马路
又似乎空空茫茫
如同,并无列车停靠的站台
每年总有这样的时候
荒漠般,在酷日下,恹然欲睡
——就像牲畜忍耐
它们那磨得发亮的重轭
但,当风从梧桐的叶缘
吹出最初的黄意
有什么开始醒来,在我心里慢慢
凝结出一种尘埃
点点落定的静:
它生出天高云淡的旷远,也生出细小
微软的刺——
(一些事,只是不去触及)
海棠花
——给澄姐
苏堤上
两树海棠花紧挨在一起
一树白。一树红。
我想起我和我的女友
我是红色的
然而有时开白色花
我的女友是白色的
然而她对着我开红色花
冬夜怀人——给女诗人杜涯
1
不知为什么,想起你就想起你的故乡
北方平原上那些小小、无名的村庄
在枯草色的大地,仿佛一丛丛枯茅草
我在摇摇晃晃的夜行火车上
曾遥望过它的三两点灯火
这灯火宛如冬夜的寒星
寂寥了整个天空。
2
是你最先将它向我展示
在一间黑屋子里突然拧亮一盏
灯,强达百度——
那是你我的初遇,我二十三,喜欢
发呆和微笑(满脑子幻想的红嘴鸟)
你比我略略
长两岁,但你我之间似乎远隔了不止
一个时代——
你沉默、稍稍冷淡:一只不透明的瓶子旋紧了盖子
但我嗅到瓶子里
那白药片般、嶙峋的苦香
3
这就是我的震惊。在你的沉默中,某种
有关生活的奥秘,庞然无形
向我显露可怕的讯息……要到
很多年后我才隐隐察觉,那是你的
危险期:像一块四散的薄冰
你正竭力合拢——
你还很年轻,但我感觉不到你的青春
——不,并非早生的皱纹
而是一种表情的
晦暗,毁了你端正的五官……
4
你给我写信,当我身患重病
向我努力伸展你细瘦的枝桠
像指尖与指尖的轻触
我们之间有看不见的根须相系。虽然你我分居两地,也不常问讯
困于各自的生活,仿佛蜘蛛困于它残破的网
——它已无力织补得完好。
5
你有两位朋友:孤单和贫穷。
它们从小护卫着你,如同两只家养的
灰鸽子,停落在你双肩——
“他们骑在我父亲身上打他
就在我家院子里……我家是这村子惟一的外姓人”
那时你几岁?二十年后你平静地讲述
隐身你瞳仁里的,人世最初的惊恐
那只是恐惧的起始——
如今,无论你身居何处何种
人群之中,你都像是一片木叶
落尽后的小树林,远远地肃立于北方,那久已
倦怠的平原、牲口般忍耐的平原
——那里无边的暮色正沉缓地降临
6
我不是从小领略到恐怖的人。
我有被翼护的鸟儿活泼、饶舌的天性
和一无所知的眼睛。这使得我的心
永远要向你微微地躬身
——双重的敬畏:不只是对独自
默默忍受的你,更对那经由你
一具身高一米五几的瘦弱的女性身躯
首次向我显形的,伟大无言的苦难
7
你的眼睛格外的黑。在我记忆里
我知道那不是睫毛投下的阴影
它总有思虑着什么的神情
仿佛总在向远方凝望
那远方不是未来——是往昔
你泥土覆盖下的根
你的童年、故乡、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双亲……
你汲取黑暗的养分,你是黑暗的继承人
8
现在我慢慢靠近你的背影。
你多年前的话,我已一点点领会。
我学会了哭泣(当然,只在没人的地方)
我信任它,如同母亲的膝头
因为哭泣就是吐露委屈的盐。
写作也如此,舍此我们从不
诉说。而你远比我更早
在惊涛骇浪中学会了沉默
9
你节衣缩食,从一份微薄的收入里
一点点积攒,为了尽早偿还
向朋友借的钱。那是在最最困难的日子……
对于他人的好意,你多么不愿意动用
对于些微的好意,你也总是执意
加倍偿还——
在四分五裂的生活中,我看到你:
你,一具身高一米五几的瘦弱的女性躯体
体内那块坚持不倒的骨头,叫“尊严”
10
你贫病交集,却不忘长途跋涉
去看望一位受挫折的女友
这是我们的第二次相会(你乘坐的
火车途经我的小城)
你别扭地不让我打开你随身的布包
那里只有几个小小的西红柿
(你甚至买不起一个苹果?)
你羞于让我目睹你的窘迫,而我只感到
想哭:为你身上的月光——
你长久在黑暗中挣扎,却从未丧失善良
长久在黑暗中挣扎,你却学习体恤、宽大
11
我笑了,当我辗转听闻
你身边有了一个陪你一起
散步的人(你并未向我透露。
我们其实很少见面,也难得倾谈
对于内心的事,我们都更习惯于
就像一支笔,只对一张张纸述说)
我第一次感到了放心。
生活永远不轻松。但你不再孤单了。
你不再孤单——
一个爱你的人就是你与这个世界间的一道
开花的树篱,一条清波粼粼的护城河
使世界的表情柔和。
我不曾见过他,但他因为
爱你,也仿佛成了我的亲人
12
我梦见你,你和爱人的家
在居之不易的京城,这租来的半旧的居所有着
鸭舌帽那样长长伸出的屋檐
不多的几件家具使得房间有些空
我的视线穿过八年的日日夜夜再次
触及你的脸,它半融于幽暗的光线中
模糊难辨。我们谈了些什么?
我只记得,“就在这吃晚饭”
你说,“下面条”。
而我迅速醒来,为了忍住那句
冲口而出的话——
“哎呀,我最怕吃面条。有剩稀饭也好……”
13
我们并未锈在我们的痛楚中
不走。我们不是黑轮胎下的雪
虽然被那样蹂躏过。
带着它粗粝的花纹我们已进入某种
自若中——生与死
既不过分厌弃也不渴求。
也并非是完全停止了梦想。
我们还不老,还有时间做得更好
修正自己脸的轮廓
修正额头皱纹的走向,以及
黑发里白色补丁上的针脚
——平整、细致、柔和。
无需命名的诗
难以置信的事在我身上发生
我并未忘记
难以置信的事在我身上发生
这一次,这一次
你再也无力合拢
而今
重回我的孤独之中
黑压压一座天空的
孤独
一切风暴俱已远走
回回头,在最后一道缓坡
静默而温柔
仿佛一片雨后的凉风稍做停留
一些未了的心愿
给下一百年
那毁灭了我的事物
满腔痛苦已超过哭泣的强度
所有语言敬畏地保持缄默
多么耐心的
看不见的火焰慢慢焚烧着我,并引以为豪……
那毁灭了我的事物,是我血肉的一部分
从我体内生出
那毁灭了我的事物,我的造就者
我向你献上情人般的爱慕
在那阳光灿烂的水边
已没有任何痛苦能让我惊讶
也没有任何恐惧,能将我惊吓
从现在起我要给自己一个长长的假期
生活,我要逃学啦!
怀着初恋的心情
我要悄悄走近你——
在那阳光灿烂的水边
亲爱的已等待我多年
我寻求一种不惊动任何人的离去
我寻求一种不惊动任何人的离去
我寻求一种含着微笑回忆的睡眠
散发出清洁棉布晒后的芳香
我寻求一种静美的死、如归的死
没有血腥气息与恐怖感
找到它我多么放心
仿佛噩梦中的病孩子找到母亲的手,在夜里——
我痛苦的路虽然还很漫长
但我已看到了家在哪里
我随时可以加速回去
谁是那更需要安慰的人
能安慰我们的事物不多了
从来就没多过。
而我们之中
谁是那更需要安慰的人?
——我从未告诉过你,从未忍心
经过我的想象,你才熠熠生辉
那在我体内轰鸣的爱情
那在我体内轰鸣的痛苦
已于何时化为寂静的
完成一切的眼神?
微露嘲谑的眼神?
我就喜欢做这样的事
向着危险
向着不可能笔直挺进——
我拿我的生命跟命运打赌
我亲手毁灭我的生活
美丽、冷静地闪耀
我的两只手上
依然遍布两月前的针眼
我曾有过凡·高式的头痛,渴望
子弹穿过头颅
我曾轻盈如一张白纸、一个幽灵
能稳稳悬浮于半空——
那些日子,我惊讶于
人在地球上也会失重当你
衰弱,当病如一种幻觉一种
气,注满你的身躯
我曾被药养育,瓶中澄澈透明的液体
如同被爱情、被痛苦
也被虚无——
我曾想招来死亡如同
死亡招来永恒的夜晚,夜晚招来星光
我曾看着自己轰然倒塌
无数玻璃的碎屑
在阳光下的土地
美丽、冷静地闪耀
献给死亡的一支赞歌
我走向你像一个从未出生的人
我走向你像一个完成者
我走向你仿佛第一次赴约
我走向你仿佛是永诀——
你是谁?哦,你不再是我少女时代的噩梦
不受欢迎的
瘟疫传播者,戴着吓人的面具
你是岸,是远方——凝聚着向往
像那认出了我的命运一样
把红线秘密地系在我的脚腕上
你迎接我,以清晨和蔚蓝、甜蜜的允诺……
在那里,我将重新学会哭泣
我将重新学会感激
被痛苦灼干的
晦暗眼睛,重又涌出清澈的泪水
(哦,生活,让我们相互——原谅吧!)
我将重新学会生存
我将重新学习爱,以及被毁灭了的
对爱的信赖……
假如我还会哭
不要打扰我
让我独自来到无人的郊外
在一个阳光暖和的无风的日子
到那草叶已开始发黄的山坡
坐一会儿
不要打扰我
让我什么也不想,像寂静
让我学着遗忘,像一棵老树桩
让我屏住呼吸,再次
一点点浸入那刺骨的过去的时光
慢慢找回,哭泣的欲望
不要打扰我
让我衰弱的身子伏在地上
在天空下无声痛哭
像一个坏孩子一样哄不住地哭
罪人一样哭
感激地哭——啊我还会哭!
不要打扰我
让我哭吧,让我把这热泪
像融雪的河流一遍遍流出
让黝黑的眼睛褪尽夜色
让我把自己,再救回来
“平静”这个词背后的恐怖
我还有好奇心
证明我能活下去
不必等到风冷
我确信我已进入冬天
不必等到雪花
像婚礼的彩纸撒到我发间
我已静悄悄、全面地撤离
——我要离去得像从未来过一样
像一个随便什么样的人一样
在一张随便什么样的脸庞后
大街上、人群中
被辨别不出地走
像一个随便什么音符、什么乐器
在一首随便什么样的歌中自由出入
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仿佛一个从未出生的人
是我现在所想——
那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一切
有谁真正能懂?
你我之外
多少事都将像一个从未开启的秘密
沉埋下去,变成寂静
我无力也懒于说出
“平静”这个词背后的恐怖
我需要出去看看星星——此诗给“神圣的人”
我厌倦了说话。
我厌倦了辩白。
我需要出去看看星星
我需要在一无遮挡的
天空下,呆一会儿
让风把清新的生命
吹到我脸上
让风把神圣的安宁,吹入我胸中
那痛苦中孕育成熟的美
有着疲惫的神情
哦,不要把我和你隔开——
美如清晨的你
是我心里的声音
美如清晨的你
是我灵魂的安慰
宝石那样神秘
当我终于得以站上
河的对岸,面色安然
我将激起怎样纷纭的议论,如同
那激惹了蜂群的春天
自以为是的人们,而不让我现在就加以嘲笑
不动声色地,预先就嘲笑?
自杀是一种私奔。死
宝石那样神秘——我要守口如瓶
如同为伟大者避讳
或绝口不提,丑陋之物的丑陋
看我怎样佩戴浑身伤口
我渴望恋爱
但又无人可以相爱
我喜欢崇拜男人
又没有男人能让我崇拜
(啊生活不在这里。生活在别处——
那看不见的事物、想象之物
我的灵魂凝望
远方的事物……)
真糟糕!我的青春就这样,坐在角落里
幻想着——头发渐白
真糟糕!我的孤独就这样,拒绝着
像一头野兽——无人可以拥抱
出来,躲在暗处的眼睛
(再没有什么比你们,更充满热情)
看我怎样佩戴浑身伤口
仿佛穿着一件名贵的、亮光闪闪的夜礼服
来到你们中间,和你们一起跳舞
人生这场梦,我已做完
不再能打扰我了,世界或生活
人生这场梦,我已做完
为时不长,睡姿也不甚舒服
现在允许我沉入,如大地上的日落、夜晚
那清净安谧的睡眠……
(苦难和才华,男人的最高魅力
在他往日的头顶如在我幻想中
交相辉映——
让我甘于倾泻泪水,甘于
宽宥和忍受,他全部的阴影和体内的毒素)
对此,痛苦将束手无策
痛苦将痛心疾首,它那带刺的
王冠已被我废黜
我曾是它领地下的一个
多么显赫的省份——多么富庶
每年总有这样的时候
在昏昧中度日
犹如在深海里潜行……
偶尔,从谁家窗台上盆栽的菊花
发现秋天来临。秋意已深
很多时候
仅仅是活着。不知道为了什么
也无暇去思考
像陀螺,绕着惯性的圈子
越忙碌就越空旷——
每年总有这样的时候
仿佛晾衣绳上,一件
无人认领的旧衣服……
不如做那只活一年的草本植物
风霜雨雪,尽情体味季节的变换
不如放下一切背起
简单的行囊,徒步游历壮美的山川
每年总有这样的时候
对虚掷的生命感到懊悔——
一事无成,一年已将尽
一事无成,蜡烛已越来越短
虽然秋天在窗台盆栽的菊花上金黄灿烂,虽然
我在痛醒的片刻也曾微微拂动了一下——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阻止着我:
恐惧、倦怠、还是致人麻痹的慢性忧郁……
我无力,像烧过的煤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