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鸟儿一样飞翔

□周齐林

像鸟儿一样飞翔

□周齐林

马蜂在一个小家具厂做保安，包吃住八百块一个月，此外还得扣十块钱的水电费。厂里有四个保安，其他三个都是年纪上了五十岁的人，就马蜂一人还是三十刚出头。

别人都有点搞不懂马蜂这么年轻来这个鸟厂做保安干啥。我要是你这个年纪，打死我也不会来这里做保安，工资低不说，还压两个月的工资。马蜂初来时，其他三个保安经常这样对他说。

马蜂听他们一说就扯起腰下面的衣服来，身旁的人低头一看，见一条长长的伤疤蚯蚓似的爬在马蜂的右腰上，一直弯曲蔓延到正面的小腹上。

看着旁人疑惑的表情，马蜂说他去年这里动了个大手术，手术完以后医生就对他说不能再干重活了。马蜂边说边指着腹部，以往几个保安藏不住的不屑终于变成了一脸的同情。

其实马蜂没有对他们说实话，马蜂他不想说，觉得没什么必要。那是几年前的事，马蜂在建筑工地上做泥瓦匠，遭遇就像许多报纸上经常报道的那样，在一个如血的黄昏，马蜂变成一只飞翔的鸟儿，沉沉地摔在水泥地面上。

这个地方不是肾吗？年纪轻轻的这里就动了手术，你以后日子不好过啊。保安老张见了，一脸同情地说。

马蜂啥也没说，就笑了笑。马蜂心底苦着呢，就因为这个，自己主动要求和老婆离了婚。

马蜂打算在这里干久一点，特别是在当下这样找工作难的环境下，即使这个厂不怎么样。

厂里只有八十几号人，宿舍里却经常发生偷盗事件。幸亏仓库的东西丝毫没有损失，要是稍有损失，老板就要让马蜂他们几个滚蛋。

马蜂晚上值班时，也不一整晚趴在桌子上睡觉，没事就舞着个手电筒在厂里溜达。因此，几个保安都喜欢和马蜂一起值晚班。

一周后，马蜂没想到这样的事情还是朝他挥手了。

那天中午，马蜂正在保安室值班，老板娘忽然朝他走了过来。老板娘也是三十多岁，长得不仅凹凸有致，还挂着一张瓜子脸。马蜂见老板娘走过来时还一脸平静，没想到一站在他面前，就耍起了威风，噼里啪啦把他训了一顿，仿佛大人教训犯了错误的小孩。

自行车是四百买的，骑了还不到三回，你们四个人每人罚款一百，下个月直接在工资里面扣。老板娘甩下这句话便转身而去，马蜂直感到一脸火热，耳朵里依稀回荡着那臭婆娘的高跟鞋拍打地面时发出的咯咯声。

“他妈的什么鸟厂，老子不干了！”马蜂抬头看了看前方一眼，狠狠地骂了一句。

罚款的最终效果是让马蜂他们几个除了知道老板有一辆一百多万的宝马外，还有一辆前几天专门买来给女儿骑的白色自行车。

几天后，交完班的马蜂看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穿着洁白的裙子，骑着一辆崭新的米白色自行车穿梭在厂门外那条长长的跑道上。

马蜂站在窗前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那一团洁白一会儿扑到他眼前，一会儿又奔向远方。恍惚之间，马蜂仿佛看见自己的女儿也骑着一辆米白色的自行车在他眼前穿梭着。

“菲菲！”马蜂挥舞着双手，大喊了一声。话一出口，眼前的景致逐渐清晰起来，马蜂条件反射似的捂了捂嘴，朝四周望了望，发现不远处站着的老板娘瞪了一眼。马蜂赶紧掉过头去。

几分钟后，马蜂刚抬起头来，小女孩满头大汗的朝他笑了笑。马蜂也跟着笑了笑，想说点什么，见一旁紧绷着脸的老板娘，又把话吞了进去。

偶尔，马蜂帮老板扛纯净水上去时，就能看见小女孩安静地坐在屋里的手提电脑前看动画片，间或大笑几声。这笑声愈加让马蜂想起自己在家的女儿。女儿也是这般年龄，每天骑着自行车去偏远的小镇上读书，晚上回来做完作业就安静地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

马蜂想起这些，心底就有点酸。从做完手术那年算起，自己已经四年没回去了。没有妈妈的女儿，不知整天会穿成什么样儿。

一个月后，到了开学的时间，小女孩每天由老板娘开着那辆宝马车接送着上学放学。上班时间，整个厂房在马蜂心底仿佛一下子空了起来，毫无生机。那辆依旧崭新的米白色自行车孤零零地站在属于它的那个位置，不远处是员工摆放自行车的地方。

马蜂每次值完班从办公室门口经过，上食堂吃饭，就会看见那抹洁白在阳光下闪烁着。

那一抹米白让马蜂心底燃烧了许多想法，马蜂想要是自己女儿每天能骑着这样一辆自行车去上学，那该多好。偶尔，马蜂上班没事就去卖自行车的大型超市溜达。摸一摸崭新的自行车，那股铁的冰凉就渗入马蜂的心底，一幅幅画面就放电影般出现在他眼前。

马蜂没想到自己的一次疏忽终于让他们有了滚蛋的理由。那晚值班，马蜂敌不住困意，也瞌睡了一回，没想到就是这个小瞌睡，厂里仓库就被盗了一批布料。

深夜，四周寂静无声。

老张抱着一大堆布料从仓库那边轻跑出来，马蜂在一旁怔怔地望着。

你还不去搞点东西？明天就得滚蛋了，一分钱工资都拿不到。老张望着马蜂，有点埋怨地说。

“一分钱工资都拿不到？”马蜂有点不相信。

“对，压的那两个月工资都拿不到。”老张边说边往外跑，不远的暗影里站着一个人，是接应老张的。

他奶奶的，马蜂想了想，黑暗里，马蜂朝办公室门口那边走去。

马蜂很快就推出了那辆米白色的自行车，一出厂门，马蜂逃命似的跨上自行车往前飞奔而去。

马蜂铆足了劲在黯淡的马路上飞奔着，在耳旁飕飕的夜风里，马蜂仿佛看见了女儿骑上这辆米白色自行车的情景。

（原载《像鸟儿一样飞翔》2013年敦煌文艺出版社 作者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