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汕头的侨资房地产业及其对城市发展的影响
2014-11-14胡乐伟
胡乐伟
(暨南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632)
近代东南沿海地区侨资房地产业与城市发展的关系研究,不仅是华侨华人历史研究的重要领域,也是区域历史地理研究的一个新课题。目前这方面的相关研究尚不多见,笔者曾发表了《近代江门的侨资房地产业及其对城市建筑景观的影响(1862-1949)》(《华侨华人历史研究》,2010第2期)一文,以江门地区为案例,对相关问题进行了初步讨论。鉴于近代广东侨乡的自然与人文条件多有不同,从而导致侨资房地产业的发展及其对城市发展的影响也存在着明显的区域差异,故而不可一概而论,需具体地域具体分析,才能得出更为全面正确的结论,本文拟从区域历史地理学的研究视角出发,对近代汕头侨资房地产业与城市发展问题进行专题探讨①本文所论之汕头仅指今汕头市区,不包括下辖的南澳等地。,希冀有助于相关研究的深入开展。
一、华侨投资汕头房地产业的阶段特征
近代华侨在汕头的投资以1889年新加坡华侨在汕头创办福成号为标志。据初步统计,从1889-1949年的60年里,华侨在汕头共投资企业4,062家,投资金额79,777,084元(人民币)。近代华侨在汕头的投资额占同期华侨在整个广东投资总额的20.70%,占华侨投资国内总额的11.39%。其中,近代华侨在汕头市区的投资达5,300多万元,占整个汕头地区华侨投资的66.62%。[1]92可见汕头的华侨投资在广东乃至全国都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在这些投资当中,房地产业更是举足轻重,据汕头市房地产管理局的统计资料,建国前汕头市区有房屋4,000多幢,其中有50%是由华侨投资建造的。[2]华侨在汕头的房地产投资户数、投资金额占各行业投资的比重均相当大,其中投资户数3,130户,投资额3,139万元,分别占华侨投资全市各行业总额的77.06%和39.36%。据林金枝等人的调查数据,可以将1889-1949年华侨投资汕头房地产业大致分为四个阶段(见表1)。
表1 1889-1949年华侨投资汕头房地产情况
(一)1889-1919年的房地产投资初兴期
早在1889年就有华侨在汕头置业,建筑房屋,但为数不多。根据表1的统计,1889-1919年期间房地产业的投资户数和投资额都很少,其中投资户数在各时期中所占比重最小,仅为6.04%;投资额为8.40%,所占比重也仅高于抗战时期的5.94%。投资户数虽然很少,但是在同时期的各行业中,其所占比重却超过了50%。这一时期的房地产投资额仅占各行业总额的12.10%。投资户数多而投资总额少反映出房地产业聚集了大量分散的小规模侨资,此外,从表1的数据可知此阶段的房地产户均投资额在各阶段中是最高的,达到13,955元,这应该与少数投资大户的投资规模较大有关。从总体上看,这一时期的房地产业投资处于初兴期,实业救国及“收回利权”的社会背景使得很多资金都投入到了交通、商业等领域,而房地产业、服务业等行业的投资相对来说较少。
(二)1919年至抗战爆发前的房地产投资高峰期
1919-1937年的近20年间,是华侨投资汕头房地产的高峰期。尤其是在陈济棠主粤时期(1929-1936年),广东省政府为吸引华侨投资,公布了国民政府的《华侨回国兴办实业奖励法》[3]492-493,并且颁布了一系列“护商、卫侨”的政策和法规,大大促进了华侨回国投资房地产业的积极性。表1中的数据显示,本期房地产投资额在各时期中是最多的,达18,315,000元,占整个近代华侨投资房地产的近60%。这一阶段房地产投资的繁荣不仅体现在华侨投资额的大量增加,而且体现于投资户数向房地产一边倒的现象,房地产投资户数占各行业比重由前一阶段的 50.27%猛增到86.42%,不仅在同时期各行业中占据绝对的多数,而且也占了整个近代华侨投资房地产户数的近六成。由于投资户数的急剧增多,导致了户均投资额的减少,由前一阶段的户均13,955元下降到户均9,826元。不过,这一时期也不乏华侨投资大户,如泰国华侨陈黉利家族于1929-1933年投资购置大批地产,建筑及购置之房屋多至400余间(座),拥有“四永一升平”房屋①“四永一升平”即汕头小公园西南面的永兴街、永泰街、永安街、永和街及升平路。。从表1中可以明显看出,汕头房地产投资的户均投资额随时间变化有所起伏,投资大户较多,这一点与同是著名侨乡的江门有所不同。江门的房地产户均投资额变化不明显,投资额均在9,000多元,最低的1862-1919年期间为9,093元,最高的1919-1937年期间也仅为9,575元[4],主要是因为江门华侨投资房地产的方式多为华侨合资或是华侨同当地富商合资经营,个人投资规模较小。
(三)抗战时期的房地产投资低谷期
抗战期间,华侨的房地产投资进入了低谷期,房地产投资总额不仅较之二、三十年代的高峰期相差甚远(约为高峰期的10%),且比其它阶段都少,仅占各时期投资额的5.94%。抗战时期不仅房地产的总投资额最少,而且户均投资额也居各阶段之末。从房地产投资所占各时期的比重以及户均投资额可以看出大规模的房地产投资在这一时期几乎处于停滞状态。
虽然这一阶段华侨的房地产投资处于低谷,但是房地产业仍然呈现出相对的活跃性。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虽然绝对投资额较少,但是房地产投资与同一时期的其他行业相比仍然是最多的,投资额占同时期各行业的比重超过了一半,达51.68%。其二,虽然投资户数在各阶段中的比重只有7.09%,仅高于初兴期,但是与同时期其它行业相比,此阶段华侨投资房地产户数所占比重却较大,仅低于高峰期,达75.51%。华侨投资更加集中于房地产业的原因主要是自抗战以来,其他实业诸如工业、交通等遭敌人破坏非常严重,华侨投资随之大幅减少。而由于侨眷及归侨的房屋破坏及其它因素的影响,使得用于小规模房屋重建和维修的赡家性汇款大幅增加。正因如此,这一时期呈现出绝对投资户数和投资额不多,但是相对投资户数和相对投资额较多的特点。
1939年汕头沦陷后,日军对各种建筑的破坏较为严重,这其中包含了大量华侨投资的房地产。如由著名华侨高绳之投资创办的汕头电灯公司,其厂房及设备的投资金额高达20万银圆,然而在汕头沦陷时,电厂厂房、办公楼、机器均被日机炸坏,只剩1台小小的柴油机勉强维持供电。日军在占领汕头的前22个月中共出动803架次飞机进行轰炸,共投弹804枚,炸毁房屋484座[5]。日军在汕头肆虐长达六年多之久,可见这一时期不仅华侨投资新建房地产较少,而且原有房地产投资也遭到严重的破坏,呈现出建设少破坏多的特点。
(四)抗战后的房地产投资恢复及畸形发展期
抗战结束后的房地产投资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政策的支持。战后国民政府采取了一系列鼓励华侨回国投资的措施,广东省也针对本省具体情况出台了相关政策,如广东省政府在1945年11月24日公布的广东省施政纲领中就明确提出要发展广东的侨务事业[3]27,1947年又出台了针对华侨回国投资实业的具体办法——《广东省政府奖励华侨投资兴办本省实业办法》[3]553。在政策的鼓励下,侨汇又开始正常起来,华侨回国投资的积极性明显恢复。鉴于战时破坏的惨痛教训,这一时期华侨大多没有将资金投入风险较大的工业、交通等行业,而是用于买田建屋以及投机事业上[6],汕头也不例外。
在有利政策的刺激下,抗战结束后的四年时间里华侨投资汕头房地产业共计8,575,500元,投资额是战时低谷期的约4.6倍,初兴期的约3.3倍,高峰期的近一半。投资户数与投资额情况相似,多于初兴期与低谷期而低于高峰期。户均投资额仅低于初兴期并突破1万元。年均投资额更是高达2,143,875元,是高峰期的2倍多。从诸多方面的数据分析可以看出,此阶段的侨资房地产业处于恢复发展期。
华侨投资户数所占行业比重仍然高达69.23%这个数据,反映出华侨投资户数高度集中于房地产业的客观事实。此外,房地产业的投资额在各行业中所占比重更是超过了此前任何一个阶段,比重高达64.22%。如图1所示,近代各阶段华侨投资房地产业资金占同期各行业的比重,呈现逐步上升的趋势,从初兴期的10%左右,到高峰期高于40%,再到低谷期突破50%,最后于恢复期超过60%(见图1),房地产投资所占比重越来越大,清楚地反映出房地产投资比重逐步增加的发展过程,最终在恢复期形成了房地产比重过大的畸形状况,不过,战后华侨在市郊买田建屋以及在市区重建战争中被破坏的侨眷住所,客观上带动了战后汕头的重建。
图1 近代华侨投资汕头房地产业金额占同期各行业比重情况
二、华侨投资汕头房地产的主要类型及其分布特征
根据房地产的用途,近代华侨投资汕头的房地产大致可以自住型、商业型、商住结合型及其他类型等四种类型,并且不同类型房地产也具有各自的建筑特点和分布格局。
(一)房地产的主要类型
1.分布广泛的自住型房地产
自住型房地产以民居为代表。对于近代的广大乡村而言,新建房屋需要不小的开销,所以人们习惯于世世代代沿用祖宗的房产,但作为侨乡的汕头则不同,华侨在海外有了积蓄,往往汇款回家建筑或购买新房屋,以显示在南洋发财的荣耀,这成为潮汕侨乡的民风。解放前,潮汕地区依赖侨汇侨批为生者占全部人口40-50%,广大乡村所有新建住宅80-90%是侨资盖建的,而在汕头市区所建房屋4,000多幢中,华侨投资的比例也达到50%[7]567。民国初期至30年代,房屋建筑造价与房屋交易接近合理,建房出售的不多[8]738,华侨在抗战爆发前所建房屋大都是自住型房地产。
华侨盖建房屋种类很多,主要有“平屋”、“四点金”、“下山虎”及西洋楼房等。其中四点金式民居在市区分布较为广泛,清末民国初,市区崎碌、华坞、金砂、龙眼、陵海,以及当时尚未划入市区的下蓬、鸥汀、达濠及鮀浦等处,均有此民居建筑。[8]721建筑面积从百平方米到几百平方米不等,大户华侨宅院式房屋几十间到上百间,面积达几百至几千平方米。如在当时已属市区的崎碌、礐石等地涌现不少高级庭院别墅。[8]704民国期间,特大户者澄海旅居泰国的陈黉利家族,在澄海隆都前美乡建中西结合的3座宅院式房屋及附属面积437间,后把大部分楼房转卖给来汕头营业或定居的华侨。据1956年不完全统计,汕头市区有侨房2,925座(不包括托管部、银行和其他单位代管侨房),占全市房屋14,833座的19%。[7]569
2.商业气息浓重的商业型房地产
商业型房地产主要有旅店及百货大楼等。20世纪20年代之前华侨投资的商业性房地产的数量和规模都不大,但是随着20年代末至30年代市政建设的兴起,侨乡的都市化进程加快,于是配合都市化建设,侨资旅店、戏院、旅社、茶楼等先后繁荣起来。在汕头,这些旅店、茶楼等大多分布在小公园商业中心及其附近的“四永一升平”及“四安一镇邦”①“四安一镇邦”指怡安、吉安、棉安、万安四条老街以及横贯商平、海平、西堤的镇邦路。等沿海各街道[9]49。
华侨投资汕头最早的旅店,可以追溯到1889年印尼华侨黎星楷所开的长发祥旅店以及客家人美国华侨刘佛良所开的富春旅店,继而又有悦来、继丰、义盛等客栈[1]661。但是这一时期旅店数量和规模都很小。20世纪20-30年代开始,汕头旅店业进入繁荣阶段。当时华侨投资的旅店按照投资规模和经营业务的不同,大致可以分为三类,分别为酒店、旅馆和客栈。首先是酒店,较有代表者如1933年于居平路头建成开业的中原酒家及1935年永平路建成的永平酒店。酒店的投资额最大,一般投资需20-30万元之多,其中大部分用于酒楼本身的建设,作为建筑的酒店其规模在当时是相当大的,如中原酒家和永平酒家建筑高度分别达到了7层和8层,是当时汕头的标志性建筑。其次为旅馆,包括房产投资在内一般需5-7万元投资,经营者多为客家人,大的旅馆有西南通、富春旅馆、东南旅馆等。再次为客栈,投资最小,每户投资者仅需2,000-3,000元资本,因为这样的客栈是专门为华侨出入境设置的暂时歇脚的地方,故而设备相当简单。与旅馆不同的是,客栈一般是由潮汕人所经营。抗战时期汕头旅馆业一度进入低谷,但是抗战胜利后,旅店业得到恢复,至解放前夕,市区旅社、客栈共120余户。
从汕头商店的数量和投资额而言,侨资都较非侨资要少,但是几家著名的大百货公司,如广发、平平、振源、南生等都是由梅县华侨经营的。而且百货商店都采用股份公司的组织形式,公司规模较大。四大百货公司的大楼在当时都是标志性建筑,其中南生百货公司主体建筑高达7层,总投资达20万银圆,使南生百货大楼成为当时汕头的一流建筑。
3.亦商亦居的商住结合型房地产
商住结合型以沿街骑楼式建筑(沿街商店)最为典型。20世纪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汕头市进行了大规模的市政建设,其两大内容即建造新式街道和房屋,房屋与街道的建设几乎是同时进行的。据1934年《汕头指南》记载:“前数年间各区马路开拓日广,小街狭巷,每于马路开辟之后,未有几时,两旁铺屋,均已建成层楼,……,建筑业之兴起,盛极一时。”[8]559房屋建设的格局是沿街路两侧及主要巷道两侧分布,且多为3-4层长廊式楼房,间间以一墙相联,每间进深一般为浅者5-7米,深者7-9米,其功能多为商居混合[9]47。大量的沿街层楼的出现使原先的沿街商铺可以扩大经营,而居住空间可以上移至二三层,加之市政建设时期的街道及沿街房屋多半为华侨投资建设,故而可以说在官方政府推动的城市、城镇市政改良运动中,侨汇资本的参与促进了“骑楼”街道的发展[10]。汕头新建的街道两旁多为骑楼式建筑,尤其是小公园附近的“四永一升平”,构成了汕头骑楼的集中区。这些骑楼建筑的首层是商业空间,二层以上则多为住宅。
骑楼式建筑从平面形制看仍为中国传统民居“竹筒屋”的布局方式,但内部布局已经大不一样,大部分建筑空间完全改造为商业建筑用途,实现了传统建筑与商业场所的有机融合。这种亦商亦居的商住结合型房地产,正是传统乡土社会价值观念与西方建筑方文化双重影响的产物。骑楼式商业街的出现作为汕头房地产业发展的一个表征,深刻地反映了华侨对汕头房地产业所作的贡献和影响。
4.以工业厂房等为代表的其它房地产
作为工业基础设施的厂房,是近代华侨投资汕头房地产业中比较重要但却容易被忽略的部分。虽然在各个阶段华侨投资的工业都比较少,但是在为数不多的工业投资当中,工业厂房以及办公楼等房地产性质的投资却占了很大比重。
据统计,解放前华侨投资汕头的工业企业有20家,投资金额共450万元左右①此据林金枝、庄为玑编:《近代华侨投资国内企业史资料选辑》(广东卷),福建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46-64页的统计数据;另该书第102页的相关统计数据为300多万元,当有遗漏,故而不取。,每户企业平均投资为22.5万元左右。虽然总投资不多,但是户均投资额较高。其中,工业投资的大部分资金用于厂房的建设,这从两个方面可以看出,首先,厂房的建筑工期较长,持续较长的工期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如澄海县华侨高绳之于1908年11月在汕头永平路尾金山外街16号建电灯公司,直到1909年8月建筑才完工[1]174,厂房的建筑工期长达9个月,由于华侨资本实力雄厚加之当时汕头侨资工业多采用股份制,资金问题应该不大,可以排除因资金不到位或其他原因而导致的工期延长。其次,大规模、多功能的厂房伴随的必然是大额资金的投入。如华侨胡文虎在汕头所创办的永安堂制药厂,厂房不仅规模大,而且功能多元化,有新旧大洋楼2座,新楼共计7层,为汕头当时最高的洋楼,内设药料制造厂、营业部和星华日报馆[11]。工业厂房虽然在整个近代汕头侨资房地产业中所占比重很小,但是它与其他房地产一起构成了近代汕头丰富多彩的侨资房地产形式。
(二)房地产的分布特征——与江门侨乡的对比
近代汕头房地产投资有其自身的分布特征,与同为广东省著名侨乡的江门作比较,主要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1.是房地产中侨资的来源地不同 江门的侨资多来源于美洲,而汕头主要来自东南亚地区,这是因为两地华侨的海外聚居地不同。江门的华侨多集中在美洲,尤其是美国,今属江门的台山及其周围地区在19世纪中期后形成了移民美国的高峰,当时美国的华人约60%来自台山,其余40%的一大部分也是来自台山周围的地区[12]。而潮汕一带的华侨多集中在东南亚,据统计,早年出国谋生的潮汕人,80%以上到了东南亚各国[13]。
2.房地产投资的重点类型及其分布情况不同华侨在汕头的房地产投资重点表现为骑楼及骑楼式商业街的大量开辟,骑楼几乎遍布汕头的旧城区,突出的商业功能使它更加集中于城市的商业地带。据统计,建国前汕头市区有房屋4,000多幢,其中华侨投资建造的比率高达50%。华侨在汕头的投资重点是城区,其中又以商住结合的骑楼为主。而江门华侨虽然投资房地产较多,但是骑楼的建设相对汕头来说要少很多。根据江门市房产公司1958年房改的统计,沙仔尾、仓后、堤东、北街等区共有房屋4,300座,其中华侨房屋751幢,投资比重仅占17.42%[1]714。可见华侨在江门城区的房地产投资较少,作为商住结合型的骑楼也相应较少,仅集中在长堤等极少数商业较发达地区。不过江门乡村的房屋建设却较之汕头乡村要繁盛很多,这主要体现为作为侨居的大量碉楼的存在。今江门所辖的五邑乡村地区碉楼广布,尤其是开平,据统计其碉楼最多时达3,000多座,目前尚存的仍有1,833座[14],几乎每村必有碉楼。总的看来,汕头与江门两地在华侨投资房地产的重点及其分布上都有所不同,主要原因是汕头开埠时间较早,商业较发达,加上潮汕地区经商风气盛行,故而华侨选择侨乡的城镇作为房地产业投资的重点区域;而江门开埠的时间较汕头要晚40余年,商贸性投资前景不如邻近之省城广州等地,当地风气相对保守,加之当时五邑地区盗匪猖獗,故华侨更看重在家乡兴建碉楼。
三、侨资房地产对汕头城市发展的影响
(一)侨资房地产推动了市政建设
20世纪20年代开始,包括汕头在内的广东几大城市相继进行了规模较大的市政建设。1921年,汕头在行政建制上脱离澄海县,设立市政厅,始称汕头市[15]。市政建设也随着市政厅的成立而展开,其主要内容包括开辟新式街道与兴建新式楼房。
据统计,汕头的新式街道建设始自1921年兴筑海关街,至1928年铺筑干道15条,总长度11.64公里,总面积21.62万平方米。1929年汕头市政厅改为汕头市政府,隶属广东省辖,汕头真正成为独立的行政单位。汕头由县辖行政建制一跃而成为市级行政单位,客观上为城市房地产业的迅速发展提供了机遇。实际上,大规模的市政建设正是在1929年汕头市政府成立之后开始的,至1934年,铺建拓宽之干道已达34条,总长度23.01公里,总面积39.57万平方米[9]46。1929-1934年的五年时间里比1921-1928年七年所建设之道路还要多。在整个市政建设过程中,华侨起到了主要的推动作用。当时汕头市用三合土新辟建的马路,诸如外马路、民族路、升平路、商平路、安平路等,总长13.5公里,建设经费共达94万银圆,大部分是由华侨承担的[2]166。
随着道路的建设,街道两旁的房屋也大量出现,这些房屋大都由华侨投资。据统计,这一时期华侨投资于房屋者600余户,投资额达930万元,房屋的建设格局是沿街两侧及主要巷道两侧分布,多为3-4层长廊式楼房。更有大投资商如新加坡华侨荣利源投资建设了荣隆街几乎整条街道的楼房[9]47。民居建筑所用材料及质量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汕头开埠前坊篷厝居多,贝灰砂结构者次之。开埠后至辛亥革命前贝灰砂和半贝灰砂结构者占绝大多数。旧民宅墙体也多为三合土夯筑,砖砌楼房极少。1917-1936年的住宅建筑质量,前10年贝灰砂结构最多,其次为混合结构,这里所说的混合结构指半钢筋混凝土结构。后10年则以混合结构为最多,钢筋混凝土结构也有较大比重。由于钢筋混凝土结构房屋比较坚固,从20年代开始新建房屋多成片建为混凝土结构,水泥是进口的,1927-1936年这10年间,新建钢筋混凝土结构面积占全部房屋新建面积的56%[8]704。侨资房地产与道路建设相伴而生,客观上促进了市政建设的发展。
(二)侨资房地产促进了城市经济的发展
近代华侨投资汕头房地产业对经济的促进突出的表现为大量骑楼及骑楼商业街的建设。随着汕头开埠之后商业的发展,传统的店铺已经不能满足日益扩大的商业需求。而此时,随着对外交往的增加以及华侨回国的发展,为骑楼这一结合了中西元素的柱廊式建筑的大量产生提供了契机。表2统计了部分骑楼投资大户的投资及分布情况。表中统计的街道显示只有升平路及镇邦路属于商业发达的四永一升平及四安一镇邦地区,从侧面反映出汕头骑楼分布广泛的特点。骑楼的大量建设促进了汕头商业的繁荣,商住结合的特征使得骑楼及骑楼分布较密集的地带几乎每家每户都做生意,密集的骑楼也增加了城市商业网点的密度。此外,利用自家房屋经商,无需额外支付房租等费用,经商的门槛较低,所以促成了大批小商户的产生。骑楼的商业空间不仅限于直接交易的屋内店铺,实际上外廊下的空间也是商品展示和买卖的场所,即便廊下空间不进行任何直接的商业活动,仅作为可以遮阳避雨的人行通道,也会聚集大量的人流,尤其遇到雨天,避雨驻足之人更多,人流量的增加必然会增加店铺的人气。从这一层面上说,廊下空间又是一个隐性的商业场所。
此外,作为直接以商业经营为目的的房地产,华侨在汕头投资的旅店及百货大楼对商业的繁荣有直接的促进意义。汕头市政建设时期,旅店业中规模较大的酒店的经营业务开始多元化,涉及住宿、饮食、娱乐等诸多方面。另外,以广发、平平、振源、南生为代表的百货大楼除了规模大,经营的业务也突破了简单的商品交易,呈现出多元化趋势,如南生百货大楼,其1-2楼是本业百货兼有批发,3-4楼则为著名的中央酒家,5-7楼为旅社。且大楼设有电梯,设备非常先进[1]567。可见当时百货商店的经营理念已较为现代化,在一座百货大楼里可以解决吃、住及购物等多方面需求,是集百货、旅社与酒楼于一体的综合商业建筑,商业气息非常浓。
表2 近代部分华侨投资汕头骑楼及骑楼街分布情况
在汕头各行业的华侨投资中,工业投资虽然较少,但其中大部分资金是用于工业厂房建设的。作为工业硬件设施的厂房是工业发展的前提和基础,从这一角度看,厂房的建设是工业经济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厂房数量的增加和规模的扩大都直接反映着工业经济发展的情况,近代华侨对工业厂房的投资对汕头工业经济的发展起到了直接的推动作用。
(三)侨资房地产丰富了城市景观与城市文化
近代以来华侨在汕头的房地产投资不仅数量大、种类多,而且出现了许多兼具中西特色的建筑。此外,经过大规模的市政建设,汕头形成了以骑楼为主要特征的街市以及类型丰富多彩的民居建筑、沿街矗立的百货大楼等,均对汕头城市建筑景观变迁产生了影响。
现存汕头骑楼的统计数据显示,汕头骑楼所体现的建筑样式以粤东式最多,其次为中国传统式,二者分别占34.29%和31.43%。包括仿文艺复兴式、仿巴洛克式及芝加哥学派式在内的西式骑楼共占34.28%。在汕头骑楼中,粤东式及中国传统式较多,而西式较少,这与华侨的侨居地相关。汕头华侨大多旅居东南亚,而欧美较少。由于东南亚的华人较多,早年当地的建筑风格甚至受到中国的很大影响,两地的建筑存在相互影响的情况。在汕头的西式骑楼中,仿文艺复兴式和仿巴洛克式较多,由于在表现这些风格或型质时运用了本地的材料和做法,因而形成了中西合璧的独特意韵。与此同时,大量的骑楼形成了联排的骑楼街,这在汕头的小公园一带最为典型,小公园附近的“四永一升平”以小公园为中心呈放射状分布,故而产生了很多转角骑楼,众多转角骑楼包围着小公园形成了欧式的中心广场,成为当地的特色景观。
华侨投资的民居对城市景观变迁也有广泛而深刻的影响。首先,民居垂直景观的演变。汕头在市政建设之前民房一般较低,多为一二层平房,至市政建设开始后出现了二三层以上的楼房,30年代之后又相继出现了少数四五层以上楼房[7]677。民居总体呈现出由低向高的演变,且在解放前形成了高低结合、错落有致的景观。其次,民居建筑形态的变化。开埠之前汕头多是传统的坡顶民居,后因华侨回国投资或定居,外国的盒子式平顶楼房逐渐增多。华侨在市区投资建筑的民宅形式主要有“四点金”、“下山虎”及别墅。“四点金”为二厅一天井的四合院,而“下山虎”为一厅一天井的三合院,实际上“四点金”和“下山虎”是潮汕地区的传统民居,而华侨所投资建造的两种民居形态都在原来基础上增加了西方的建筑元素。此外,华侨在汕头市区的商业街、同益路、共和路、崎碌、明惠巷、汕阴路、福长路和 石海关顶等处建造了一些别墅,虽然数量较少,但是其在住宅另置园林和亭榭,或置石凳石桌,也有水磨石灌制的靠背沙发等[8]722,别墅的出现丰富了汕头的民居景观。
以单体建筑而论,突出反映中西元素结合的是南生公司大楼,这幢汕头曾经最大的百货大楼是商业大楼与骑楼结合的产物。大楼采用钢筋混凝土结构,高7层,最底层为骑楼结构。在大楼的两个入口各有一个塔楼,形式上统一但又有所变化,不仅丰富了建筑立面,而且使人在不同的楼层有不同的空间感受。大楼的装饰更体现了中西结合的特点,南生大楼的外立面诸如窗框、门楣的雕饰大量采用粤东式的手法,柱头则为希腊爱奥尼式,浮雕为中国古典的花卉图案,窗扇均为木制百叶窗,外墙灰砖与红砖并用[16]。大楼内部的天花板横梁雕刻也采用中国古典花卉浮雕,地面采用彩色地砖铺贴而成,此外楼梯栏杆也颇具艺术特色[17]。由于华侨受家乡和侨居地双重文化的影响,使得他们在大楼的建筑风格上更倾向采用中西结合的手法,这些都不同程度地带动了汕头作为都市侨乡建筑风貌的变迁。
表3 汕头骑楼样式统计
侨资房地产的建设对城市生活文化起到了很大的丰富作用。首先,民居建设丰富了社区文化。由于华侨的海外背景,使得他们在投资建设侨眷居所的同时,自觉或不自觉地将海外的生活习俗、理念带回了家乡,最先受到影响的是众多的侨眷。这些不同的生活理念通过日常生活以华侨及侨眷为中心在社区内逐渐传播开来,使周围居民也潜移默化地受到了异域文化的影响,丰富了社区文化,如当时汕头的青年开始流行跳迪斯科、听劲歌、穿牛仔裤。此外在华侨比较多的乡里,每年农历的八月都会演“顺风戏”,也叫“番客戏”,由侨户集资聘请潮剧或外江大戏酬神,小规模的则演潮州纸影班,目的是祈求旅外亲人平安[18]。其次,戏院及图书馆等公共文化场所的建设对人们业余生活文化及民众素质的提高也是显而易见的。戏院虽早已有之,但侨资介入后戏院无论从规模还是功能上都有了很大发展。戏院的建设参考西方的理念,规模较此前要大很多,演出形式也不限单纯的戏曲表演,如1931年由华侨王家伟投资建设的大光明戏院,建设资金达30,000元,设备投资占了一半,后与南侨影院合并[1]678,戏院发展为具有戏曲、影视等综合功能的文化场所。总之,由于华侨投资的影响,近代汕头民众的业余文化生活得到了丰富,民众的素质和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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