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忽略一棵小树
2014-11-14△安黎
△ 安 黎
不能忽略一棵小树
△ 安 黎
安黎,1962年生于陕西耀县,中国作协会员、陕西省作协理事、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西安市有突出贡献专家,《美文》杂志副主编,曾获首届西部文学奖,第三届柳青文学奖。出版有长篇小说《痉挛》《小人物》《时间的面孔》,散文集《丑陋的牙齿》《不在路上走》《我是麻子村村民》,小说集 《丑脚丫踩过故乡路》,诗集《走进人的丛林》等。
对于尚子熠,我知之甚少。
我们在网络上相遇,偶尔通过纸条,彼此问候一声两声。仅见过一面,但会面的时间,不足一分钟。他把编辑成册的稿件递给了我,我问了句他老家在何处,便匆匆别离。
尚子熠的根在陕北。提起陕北走出来的作家,路遥无疑是一个标杆性的人物。路遥的作品,与陕北的黄天厚土,与陕北的贫瘠荒凉,与陕北百姓的艰辛挣扎,紧密相连。但路遥作品的局限性,显而易见。路遥是用陕北人的目光,来打量陕北这片土地与这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的,他的骨血中,现代人文理念稀缺,基于此,所写出的作品,对苦难的根源,缺乏深度解析与深度挖掘。路遥的艺术风格堪称粗狂,但粗狂的另一面,则为粗糙。路遥的成功,引来众多的效仿者,尤其是不少立志于文学的陕北年轻人,更是匍匐于路遥的脚下,顶礼膜拜,奉其为不可撼动的精神教父。这些年轻人,在我看来,无疑步入了盲从的误区。路遥可以借鉴,但不可以复制。复制路遥,永远难以成就“自己”。文学是个体劳动,是个性创造。没有了“自己”,没有了个性,文学的价值就不复存在。在这里,我还要把自己曾在一个会议上的发言,摘录出来,用以警示文学的后来者:文学有千万条道路,路遥只是其中的一条道路;路遥有可能是一条道路,也有可能是一个路障。
谈论尚子熠,何以扯到了路遥?原因在于读了尚子熠的文章,令我滋生出了几多感慨。同样生长于陕北的沟沟壑壑当中,同样接受了陕北浓郁的黄土民俗的熏陶,但尚子熠与其前辈作家路遥,在精神气质上,迥然相异;在文字取舍上,更是南辕北辙。没有了裤管粘连的泥土,没有了额头斑驳的皱纹,一种青春的朝气,青春的鲜活,扑面而来。如果说路遥让我想到了土路上晃动的牛车,那么尚子熠则让我联想起高速公路上奔驰的保时捷;如果说路遥让我想起了躬身拉犁的耕牛,那么尚子熠则让我联想起了翩跹飞舞的天鹅。路遥穿的是腰带裹身的老粗布,而尚子熠穿的是坦露胸部的皮夹克。也就是说,路遥因循于传统,而尚子熠痴迷于现代;路遥是土气的,而尚子熠却是新潮的。尚子熠像一头不畏虎的初生牛犊,咬碎了文学固有的范式,用一种近乎癫狂的姿态,向时尚猛扑了过去。
评述尚子熠,有必要把他摆放他年龄的坐标上,方能看得清晰。尚子熠为九零后,而九零后,至少在我的眼里,还是个稚嫩的孩子。但读尚子熠的文章,已俨然感受不到一丝一缕的孩子气。那种蓬勃的才情,那种喷涌的激情,那种略带忧伤的叙述基调,那种呓语般汪洋恣肆的独白语境,都令我甚为惊讶。我全然没有料到,一个九零后,对语言的把握会如此娴熟,如此缜密,如此游刃有余。读很多成年人的作品,我常常头痛,并心生厌弃,原因在于,许多人写了大半辈子,自诩为作家,但基础性的东西却尚未过关。何谓基础性?就是准确地使用字词,正确地排列句式。词不达意,或病句连连,在有名有姓作家的初稿中,并不鲜见。但小小年纪的尚子熠,文字却异常顺畅,字里行间,几乎找不到纰漏与破绽。
不难看出,尚子熠深受网络文学的影响与培育。尚子熠这代人,与前辈作家们面对的世界有着很大的不同。他出生于物质过剩的岁月,降生于数字化的年代。信息铺天盖地,飞扬跋扈,越来越成为左右社会的主导力量,也越来越成为众多人呼吸的源泉。依托信息瞭望世界,依据信息判断是非,依靠信息交流沟通,已成为一种不可逆转的社会生态。信息的载体是网络,而网络的普及,颠覆了固有的秩序。不依赖印刷品,照样可以阅读;不依赖话筒,照样可以发言。人人都可以成为书写者,人人都可能成为文字的参与者。网络像一个大众广场,供人们随便出出进进。在这座广场里,想吼就吼,想唱就唱,就扭捏作态就扭捏作态,想张牙舞爪就张牙舞爪。当表演者,或当围观者,皆由自己决定。没有围栏,不设置准入门槛,无疑使人们享受到了充分的自由。但同时,却也免不了泥沙俱下,鱼龙混杂,鲜花与毒草并存,金子与垃圾共眠。因此,甄别与选择,则为当务之急。换句话说,网络是一把双刃剑,弄不好,舞剑者,就会成为被剑刺伤者。理性的人,在利用网络提供的便捷之时,应对网络保持足够的警惕。我不敢妄言,尚子熠只钟情于网络阅读,但他受之网络的浸染,却是明摆着的事实。在这里,我还是要以年长者应有的责任意识,劝告尚子熠及他的同龄人:网络可以浏览,但不可全身心地依赖。网络上的作品,与历经大浪淘沙之后沉淀的中外名著,其思想容量,其艺术表现力,不可同日而语。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在有限的时间里,多读一些不朽的名著,才能吮吸到真正的养分,才能使生命的厚度更厚,宽度更宽,高度更高。
尚子熠的文字一团锦绣,五彩斑斓,这当然是值得称道的地方。但优点的背面,常常隐藏着某种缺憾。尚子熠最为醒目的缺憾,则是轻飘有余,而凝重不足,多少有一些“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这些,当然与尚子熠的年龄有关,也与他的阅历较为肤浅有关。要求一个尚未踏足社会的青年满纸沧桑,无疑是勉为其难。但我们完全可以对尚子熠充满憧憬,期待他在未来的写作之路上,不但要凌空飞翔,而且要脚踏实地,把目光更多地投向国计民生,把笔触更多地转向生活里的家长里短,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写出具有博大胸怀与博大品格的作品。
我们可以忽略一颗小石子,但却不能忽略一棵小树。一万年以后,小石子还是小石子,但三五十年以后,小树就有可能成长为参天大树。尚子熠已有了良好的开端,已有了比同龄人更高的起点,只要不舍弃,不懈怠,我相信,他会有“待到山花烂漫时,他在丛中笑”的那一天。
责任编辑:李 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