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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一鹭智破典妻争子案

2014-11-14乔进礼

蓝盾 2014年11期
关键词:小人契约孩子

乔进礼

明代万历三十二年(1604),进士毛一鹭被授予松江府推官,并代理华亭、青浦、上海三县诉讼事。司理松江府六年间,廉洁奉公、忠于职守,理狱循法酌情、体恤民意,首创与“热审”并行的“冷审”制度,于寒冬季节宽释罪囚,留有《云间谳略》十卷,记录在松江所断案件判词,并关注教育、培育士人,资助出版《范文正公集十二卷附录七卷》。毛一鹭在松江审理疑案无数,其中断“典妻争子”一案,尤为后世所称道。

族兄弟告状争子

据史料记载,毛一鹭出身世家,“外貌恂恂,若书生处子;而综核详比,则卓然如老吏;凝重简要,则俨然如宗公巨卿。”其所著《云间谳略》,后人评价甚高,成为研究明代案例的重要材料,《云间志略》赞曰:“似于金科玉律之文素所娴习,一人不轻纵,亦一人不枉,后先平反,凡数百条,无不言夭象而事准绳也者。”由此,可见毛一鹭断案之明。然而,有一天,毛一鹭接到了案件,竟然一时觉得无从着手。

原来,在当时的松江府华亭县,有一个贫民叫张凤,有妻子卫氏和两个儿子,大者刚过十岁,小的才不到半岁。一家人虽然贫苦异常,却能够安享天伦之乐。这一天,张凤采桑回来,便与妻子卫氏一起往蚕箔里放新桑叶喂蚕。张凤见妻子用被单,把半岁的孩子背在身后,孩子的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开心地笑了。幸福之际,便将一个桑葚放在孩子嘴里,只见他被酸得直咧嘴,模样十分可爱,逗得夫妇俩开怀大笑。

就在这时,忽听院外有人喊叫,张凤放下手中的生活,出门一看,原来是同族的张念祖,心里面不由得一惊。张凤平复了一下心绪,对他说:“你来有什么事?”谁知张念祖说:“当然有事,你赶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张凤闻听大怒,呵斥道:“我的家里,怎么会有你的孩子?你给我滚!”不料,张念祖毫不畏惧,跨过院门奔至卫氏身后,就要抢夺孩子。

孩子吓得大哭,张凤随后赶来,与张念祖扭打在一起。一时间,孩子的哭声,张凤的斥骂声,卫氏的抽泣声,以及张念祖的呼喝声,交织一起甚是嘈杂,引得街坊四邻纷纷观看。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将张凤与张念祖拉开,卫氏则躲进里屋哭泣。众人连拉带劝将张念祖弄走,张念祖离开张凤家时,口中还喊道:“张凤,你等着,咱们还没完!我的孩子,我一定会要回来的!”

不久,张念祖就将张凤告至县衙。华亭县令熊剑化初审此案,发现其中疑点颇多。首先,乡里遇到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众人竟没有斥责张念祖,只是将他劝走了事,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这孩子与张念祖有什么关系?要是张念祖与卫氏通奸,他应不敢再到张凤家要孩子,而卫氏为什么不申辩,任由张念祖抢孩子呢?再者,张凤遭此奇耻大辱,竟然也默默地忍了下来。

更为奇怪的是,张念祖想要抢夺别人的孩子,竟然还有胆做原告,状告孩子的父亲张凤。正因为这许多的疑点,熊县令特将此案作为疑案,移交给松江府专门审理司法事务的推官毛一鹭。这一天,原告张念祖,被告张凤,以及张念祖所请证人张玉麟,一同来到了松江府司理衙门。

听口供各执一词

升堂之后,惊堂木一拍,毛一鹭先让三人报上名来,接着问张念祖道:“原告张念祖因何起诉?”张念祖说:“小人张念祖,今年四十七岁,家中有几亩薄田,平时以种地为生。去年八月,与妻子卫氏离异,但不知卫氏已经怀孕,后卫氏改嫁张凤,不足五月而生一子,所以这个孩子应该是我的骨血。小人年近半百、尚无子嗣,恳请大人明断,将卫氏所产幼子断给我,好使小人有后,以延续祖宗的香火。”

毛一鹭又让张凤陈诉案情,张凤满腹委屈言道:“小人今年三十岁,与卫氏本是结发夫妻,已经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十岁,小儿子才生半年。张念祖相貌丑陋,再加上家境穷困,至今四十七岁,仍没娶妻生子,所以才诬告草民,想要夺妻占子,请大人明鉴。”张氏族长、证人张玉麟作证说:“卫氏确实曾是张念祖的妻子,后张念祖将其休弃,有休书为凭。”然后,呈上公堂让毛推官检验。

原被告及证人,三方各执一词,其中均有漏洞,难以自圆其说,毛一鹭一时也陷入了迷惘之中。

首先,卫氏与原告张念祖离异后,方才改嫁给张凤,为何张凤却说与卫氏是结发夫妻?其二,张念祖说半岁幼子,是卫氏改嫁张凤不足五月而生,那么张凤十岁的长子,又是谁生的呢?其三,证人张玉麟所言,张念祖休弃卫氏,并有休书作为证据,而张凤为何又不加辩驳?这一系列问题,在毛一鹭的脑海中,反复地过了几遍,心想:“显然,这几个人当中,有人没有说实话。”

毛一鹭心知,只有从卫氏那里,才能够得到问题的答案。可是《大明律》规定,妇女除了命案及奸盗案外,不能够提到公堂审讯。熟悉律例的毛一鹭,只得先让三人详细供述案情,好从三人的言辞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进而利用破绽、寻找证据,来辨别究竟谁是谁非。

于是,毛一鹭问张凤道:“张凤,你总共娶过几个妻子?你这两个儿子是否同一个母亲?”张凤懊恼说:“小人是一个贫苦的短工,吃了上顿愁下顿,哪还能娶几个妻子?卫氏实在是小人的发妻,有本县徐姓的家长为证。”毛一鹭翻阅了卷宗,有徐姓家长证实,张凤确于十年前娶卫氏为妻,而以后是否休妻,则徐姓家长不知。徐氏是松江府地界的大家族,名望声誉甚隆,所证之词应当可信。

毛一鹭又转向张念祖问道:“你说卫氏是你的前妻,为什么卫氏又是张凤的发妻呢?莫非你二人有奸情吗?”张念祖惶恐言道:“没有奸情,卫氏本是张凤的发妻,可是三年前张凤因贫休妻,将卫氏卖给了小人,有张凤画过押的休书和卖身契为证。小人因为卫氏不良,与张凤藕断丝连,所以小人又将卫氏休弃,送回张凤家。只是没想到卫氏已经怀孕,那是小人的骨血,所以小人想要索回,恳请大老爷成全。”

取证据微服私访

看了张念祖提供的证据,毛一鹭心想:“卫氏既然是张凤的发妻,为什么三年前将卫氏休弃?而卖与他人三年后,为什么又重新娶回呢?莫非他们是典雇妻女?可如果是将卫氏典雇,那么应该是典雇契约,为什么是休书加卖身契呢?”按照《大明律·户律·婚律·典雇妻女》条注解:“备价取赎曰典,验日取值曰雇。”在典雇期内,妻子生子则归雇主,到一定期限,妻子则归还原夫,当时的法律明文禁止这种行为,轻则杖刑、重则流放。

毛一鹭再次整理证据,发现张凤没有提供三年前休妻的文书和卖身契,只有张念祖提供了一份张凤画过押的休书和卖身契。按理说,契约一般都是两份,如果不能加以比对,那么就不确定张凤曾经休妻,于是问张凤道:“张念祖所提供的有关你休妻的文书和卖身契,你是否亲自画押?”张凤回答说:“是曾画过押,但是小人不识字,三年前是中间人张玉麟念给大家听的,所立原是离婚书,不知为什么成了卖身契?”

张玉麟辩解道:“张念祖也不识字,小民写立文书,当两人面朗读以后,他们画押后,文书各自收执,如果把两张契约比对,就可以知道小民没有欺人。”毛一鹭心想:“契约一般都是两张,订立双方各执一份,如今只有张念祖提供的一份,那另一份契约应在张凤手里。”便令张凤提供契约,可张凤却说自己的那一份已经丢失。此刻,三个人只有一份契约,案件的审理似乎进入了死胡同!

毛一鹭越问越糊涂,心知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便把原被告及证人暂且收监。此案所有的疑点,全在卫氏身上,但是又不能违反禁令,擅自提审卫氏,毛一鹭只好定下微服私访之计。退堂以后,毛一鹭脱下官服,换上旧衣小帽,装扮成贩货的商人,到事发当地去私访。当他来到张念祖、张凤所住的村落时,便声称自己要收购蚕茧,引得许多人前来商讨价钱。

当地多是贫苦农家,大家见生人到来,无论老小妇孺,都出来看热闹。毛一鹭令下人与村民讨价还价,自己站在一旁仔细观察,忽听见有人喊道:“张凤家的,你男人不在家,你还不把家里的蚕茧拿出来卖?”只听一个妇女说:“家里男人不在,谁敢把蚕茧卖了挨骂?还是等他回来再卖吧。”

毛一鹭听说张凤家的,心知就是卫氏,便仔细打量起来,只见她三十岁上下,怀里抱着个半岁左右的孩子,也不顾人多,撩开衣服,就往孩子嘴里喂奶。这时,一个中年妇女说:“你男人有什么脸说你!他连你都敢卖了,你还怕什么?”只见卫氏听到这话,立刻满脸通红,也没有争辩,便抱着孩子离开了。毛一鹭情知其中必有缘故,便信步跟着卫氏走去。

得实情依法判决

跟着卫氏拐了一个弯儿,毛一鹭发现她来到一个院子,用破木做成的栅栏围成一圈,院门里面是三间草屋,东厢还有一个小厨房,已经破败不堪。毛一鹭见卫氏进了门,也不好跟着进去,于是环顾四周,发现有几个老者,正坐在一棵大树下乘凉,便过来搭讪,渐渐熟络之后,就用语言诱导他们说起卫氏的事情。果不其然,几个老者你一句我一句,就开始讲起了卫氏的遭遇。

原来,卫氏是华亭县城徐姓的家生奴,被徐姓主人指配,嫁给了同是家生奴的张凤。生了一个孩子之后,小两口商议:这样世世为奴,何日才是个头呢?于是,两人便想到了赎身,可是长期以来省吃俭用,也没攒下几个钱,如何凑齐这笔赎身钱呢?小两口为此愁眉不展。有一天张凤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将妻子卫氏先典卖出去,换些银两先赎出奴籍,再弄上两亩地,以后凭着勤劳苦干,再把卫氏给赎回来。

卫氏也只得同意,并嘱咐张凤说:“脱奴籍以后一定要好好培养儿子。其子如果成才,也不枉自己受一场委屈。”商定后,他们请族长张玉麟做中间人,找到一直独身的族兄张念祖,让他出钱将卫氏典下。讲明典妻三年,其间卫氏如果生孩子,则归张念祖所有。三年后,再将卫氏还给张凤。张念祖一直孤身一人,见有这样的好事,便倾其所有并借遍亲朋,终于将卫氏典回家里。

没想到的是,卫氏在张念祖家生活了三年,一直没有怀孕生孩子,张念祖非常失望,常常打骂卫氏,而卫氏为了自己的家庭,只好默默忍受。好不容易三年期满,卫氏回到了自己的家,没想到她临回家前的几个月已经怀孕了,对此张念祖一无所知。因此,卫氏在回到张凤家后,不到五个月就生了个孩子。因为是个男孩儿,张念祖便想要回去继承香火,而张凤又坚持不肯,所以两家打起了官司。

毛一鹭这才恍然大悟:“果然是个典卖妻女的案子,怪不得张凤说契约丢了,原来是不想暴露这个实情。可是,张念祖与张玉麟所提供的休书和卖身契,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毛一鹭觉得蹊跷,马上回到府里,找出契约仔细观看,当他拿着那张卖身契约来到窗前看时,阳光一照便发现了问题。这张契约中间有粘连的痕迹,前面的文字与后面的画押,实际上是两部分。因粘连得十分精巧,所以一时没看出来。

毛一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三人只好如实招供:自卫氏回到张凤家后,张凤就将所藏的典雇契约烧毁,却忘记将张念祖手里的典雇契约收回。张念祖要儿心切,又怕被官府查出曾典雇妻子,便请张玉麟写了卖身契的内容,伪造了休书与卖身契约。三人都怕把实情说出,所以说得矛盾重重。毛一鹭依法作出判决:张凤与张念祖以典雇妻女罪,分别杖八十;张玉麟以捏造证据诬告罪,判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卫氏及幼子,仍跟随张凤生活。

(摘自《松江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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