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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事之年难致事
——记国家级名老中医高忠英

2014-11-12席春慧

首都食品与医药 2014年9期
关键词:医术医生患者

本刊记者 席春慧

记者曾经接触过许多德高望重的中医大师,他们有的专注于业务,有的亲和待人,可谓各有特点。而与国家级名老中医高忠英先生的会面中,记者印象最深刻的是他优雅的风度和卓然的气质,谈笑中,尽显大儒风范。《礼记•曲礼上》言:“大夫七十而致事。”古人认为,年过七十,就应该乐天知命,安度晚年,但是高忠英却始终难以离开岗位,无法做到真正的致事。在日前的采访中,他为记者讲述了自己从医治学的往事和那份对医学、对患者难以割舍的牵挂。

传承与继承

新中国成立之前,我国社会经济水平低下,人们治病求医是件十分困难的事,尤其是妇产危证更是延医就诊率较高的疾患。当时,河北省深县的高家寺村有一位驰名乡里的医生叫高斐然,为村民治疗各种病症,缓解了百姓治病难的问题,而且针对乡里病患的需要,他对妇科和产后危难急症研究深入。这位高斐然先生就是高忠英的祖父。

后来,高斐然将医术传授给了他的两个儿子,也就是高忠英的父亲高金印和叔父高金堂。高金堂留守乡里,继续为乡亲服务,后在日本侵华扫荡中不幸被杀害;高金印则到京城谋求发展。高金印通过了当时国家卫生厅的考试,并更名为高世卿,租了一个四合院开办了成药店“和中堂”。这个四合院就是高忠英生活和学习的地方,见证了他的童年欢笑和少年的修习。

高家的传统是每一代由两人继承家医,高忠英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但由于自小便十分聪慧,被父亲指定和大哥一起学医,常伴父亲左右。小学起,高忠英就开始接触简单的医术,汤头歌等方剂药理熟记于心,泻下剂、和解剂倒背如流。中学毕业后,高忠英遵从父亲的要求,没有参加“高考”,而是全力跟随父亲学习医术。白天看父亲如何看病下药,晚上就听父亲讲解医理。如何根据患者症状、脉象辨证,如何判断加减基础药方……父亲的教导可谓严谨而严厉。高忠英还参与成药店里的药材制作,由于自小就帮忙碾压草药、搓药丸,他对各种中药一点都不陌生,修习医术并且成为医生似乎是他注定的命运。当记者问高老,当年放弃考大学转而学医,心里是否有矛盾时,高忠英却认为,这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事情,他说:“从小就接触医药,从思想上和行动上都做好了继承医术的准备,而且,这是父亲对我的要求,我也觉得理所当然地应该执行。”

▲高忠英的父亲高金印

▲高忠英(右)在为乡亲诊治

从14 岁中学毕业开始,高忠英便正式跟随在父亲身边学习医术,秉承家学,研习经典。1957 年,他通过当时的国家考试,进入北京市中医进修学校接受规范化知识培养。入学时的高忠英在父亲的指导下已经拥有了充分的临床经验,但是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理论基础尚且欠缺,于是在学校进修期间格外刻苦。凭借自己的勤奋和深厚基础,高忠英于1958 年通过了当时北京市卫生局的考试,进入北京市中医医院工作。这一年他20岁。

第二位良师

当初的医师资格考试,除了笔试,还有临症审核。由资历深厚的医师旁观,参加考试的学员如何问诊,如何辨证,如何施药都会被严格审查,五个病症之后,将结果报送卫生局。这负责审核的资深医生中就有关幼波。据高老回忆,当时的关幼波已是杏林名家,高忠英发自内心地尊敬崇拜他。当时,高忠英并没有料到,关幼波将在他的从医路上扮演重要的角色,俨然是他的第二位良师。

经过严格的考试,最后北京中医医院只留下了五名学员成为住院医生,其中之一就是高忠英。起初的半年,高忠英一直都在病房工作,在临床一线实习。而他首次真正独立行医是在1960 年的1月,这个日子高老记得十分清楚,因为从这一天开始,他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医生。

当时,在北京中医医院,通过院内考试的医生每月工资是40 元,卫生局将正式医师的工资标准定在每月62 元。而在高忠英的父亲和几位名医组建的联合诊所里,正式医师每月工资则达到100元。高忠英和父亲曾讨论要不要离开医院,到父亲的联合诊所工作。高老说:“那时我每月的工资只有40 元,和父亲诊所里的待遇差很多,我当时有医师资格证,到父亲诊所工作,工资可以高很多,看上去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也动心了。”但是相较联合诊所而言,大型医院会集中更多的病例,意味着会有更丰富多样的见识。而且在中医医院也云集着更多名医,学习的机会和条件也优越很多。最后他的父亲说:“家里不用你供养,你挣的钱只要够你自己花的就好。”于是高忠英在排除经济因素的前提下,选择继续留在医院工作。

高老在医学修养的历程中,前后有两个人对他起到重要影响。一位是高老的父亲,为他启蒙,引导发展;另一位就是业内首屈一指的大师——关幼波。在中医医院工作的日子里,高忠英对关幼波十分关注,一有空就去关幼波的诊室,在旁观察学习。但是高忠英自己也是医生,工作时不能总在别人诊室,于是他就请护士帮忙,每当关幼波给患者开出处方,就会写下病历交给护士,一有空,高忠英就会去找护士,翻看这些资料,这样他就可以通过护士来观察学习了。于是,高忠英慢慢地对关幼波的辨证思维、用药习惯了解、熟悉,并且学习吸收。就在几年前,北京市举办了一个中医成就展览。在现场,高老看到了关幼波当年参加研发的“关幼波肝病诊疗程序”,程序根据患者情况下了一剂药方,高老将药方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十分肯定地指出其中一味药关幼波是不会用的。当时关幼波的大弟子、北京中医医院主任医师陈勇也在现场,他证实,这味药的确是他们根据患者情况额外加进去,不是“关幼波肝病诊疗程序”自动生成的。高老对关幼波的了解和熟悉可见一斑。

临床锻造的医生

当年在北京中医医院,关幼波本就愿意将医术无私奉献,有教无类,遇到高忠英这样聪明勤奋且好学的孩子更是非常喜欢。不仅仅是关幼波,还有许多其他名医,也是高忠英关注和学习的对象。充分学习,严谨实践,关幼波对高忠英的工作表现非常满意。坐诊时如何接待患者,如何问询症状,如何切中要点,高忠英都驾轻就熟。在许多地方,年轻医生最开始的工作很难打开局面,患者往往会因为医生年纪太小而产生不信任的心理。而高忠英工作时却因为井然有序的问诊过程和沉稳严谨的风格得到患者的认可和信任。

上世纪60 到70 年代,在我国重大政治运动背景下,社会各个工作岗位都十分繁忙。中医医院的工作也是如此,通常每位医生每天要接待50 位左右病人。高忠英经常一只手搭在病人手腕上掐脉,另一只手就要在纸上写方子,甚至曾一个上午看过80 位病人,还要保证给每一位病人开出的药都对症合理的经历。那时的工作虽然很辛苦,高老却甘之如饴。他认为,那是最好的锻炼机会,超负荷的工作量换来的是大量的临床经验。

上世纪70 年代初,我国广大农村地区缺医少药。在政府的安排下,全国医生深入偏远地区,为广大农民服务,第一批西北医疗队在当时还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亲自接见。高忠英作为中医院的医生也参与到这次活动当中,当时他的夫人还身怀有孕。高老说,在大运动的热情高涨中,所有人都希望成为建设社会主义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就搬去哪里。基于这样的热情,高忠英就在夫人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去了西北敦煌,作为医疗队的成员,“将毛主席的恩德带到千家万户”,而将夫人交给医院科室的人照顾,就连儿子出生的时候,他也在千里之外为贫苦百姓施医用药。

临床成为讲台

和医疗队支援农村卫生事业在同一时期成为主题的,就是我国赤脚医生“千家万户留脚印,药箱伴着泥土香”。在正规医生队伍中抽调出专业素质高的医生对全国农村医生进行培训,让他们成为弥补农村医疗卫生事业短板的力量,高忠英作为中医院抽调出的医生在这场大的活动中再次发挥了自己的作用。作为培训医生专门从事医学教育,高忠英认真而负责,他细心地准备讲义,参与编写了《实用中医学》,还获得了1978 年全国医药卫生科技大会奖。在教学中,从父亲那继承的家族医术,业师京城名医魏舒和的真传,长期以来的积累和经验,高忠英将所有知识都无私地传授给众多学生们,几十年间,高忠英不仅杏林芬芳,更是桃李满天下。

在教学过程中,高忠英坚持以确实的病症作为教学的素材,将教育的目的回归到临床操作上。曾经有位患者大吵大嚷,自言自语,表现癫狂。经由西医判断他的表现是精神分裂,但凭借中医原理,综合患者患病诱因,高忠英将其判断为“痰迷心窍”。这一结论让当时很多人感到困惑,病人的症状分明与神智有关,怎么会是“痰”的问题?但是在服用几副清心涤痰的汤药后,患者竟然真的明显好转并恢复。治疗效果是判断诊疗正确与否的直接依据,药到病除的病例让学生们对中医学习有了直观的感受,同时更有力地反驳了许多对中医的质疑。高忠英在教学中就是这样,始终坚持将临症问诊作为学习的最好方法,让学生们能够通过实际病例学到有用的知识。通过方剂理论及临床运用的研究,他还创作了一套方剂教学幻灯片,突出方剂组成原则理论的分析,效果直观,易学易懂,深受学生们欢迎。

传统医学的集成

行医教学的同时,高忠英还做了近30 年方剂教研室主任,在多年的方剂整理研究工作中,他博采众家之所长,钻研药理组方,对临床用药配伍规律进行了深入的研究。高忠英立足于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按照五脏之间的生理、病理关系,结合传统脏腑理论,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五脏补益学术思想。

▲高忠英(中)通过临床进行教学

五脏补益法确切地体现了选药组方补益气、血、阴、阳的配伍规律,是补益五脏虚证必须遵守的治疗法则。历代医家不断探索五脏补益法的原理,各有创见卓识,却散落四处,未成理论体系。高忠英根据脏腑生理知识,结合病理特征,将这一理念融为一体,完善了治疗原则,改变传统“虚不受补”思想,根据规律形成完整体系。他不但强调整体观念,而且倡导治疗慢性病以补益为主,着重提高机体自身的免疫功能。在高忠英的《验方集》上,可以发现,在治疗气管炎久咳不愈的患者时,他会注重补气养阴,使用补肺汤加味;补肺汤加益肾及脱敏中药治疗哮喘;玉屏风散加味及脱敏中药治疗过敏性鼻炎。采访中,高老还指出,在肝病的治疗上,要注意提高自身的免疫力,对慢性肝炎用滋补肝肾法,阻断病毒生存条件,通常可以得到很好的治疗效果,而且能够降低复发几率。此外,还有补益肝肾加白花蛇治疗红斑狼疮、补肾益精加虫类治疗脊髓空洞症等,均是将五脏补益思想融入临床治疗的范例。高老对治疗慢性胃炎、过敏性鼻炎、哮喘等病症的特效方药进行整理,为研发新药提供了临床依据。此外,高老对脾胃病治疗的见解尤为独到,在运用纯中药辨证治疗慢性胃炎方面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他提出慢性胃炎多为体虚标实之证,脾虚胃燥是其核心病机,治疗当以健脾益气、养阴润燥为法,辨证与辨病相结合进行治疗。

老骥伏枥牵挂多

从高老行医开始,无论是从事教学还是课题研究,他的门诊一直没有停过。直到现在,76 岁高龄的高忠英每个星期仍然有六个半天的门诊。全国各地的患者慕名而来。虽然高老的门诊量已经非常大,但是老人却时常体谅患者,为没有挂到号的患者加号。他对记者说:“有的患者凌晨三四点就来排队挂号,有的外地患者没有挂到号就等于白跑一趟。”因此,即使再累,高老也会为他们看诊。

高老说,他刚上班的时候,眼看着医院里年纪很大的老医生依然在出诊,他就想,等我该退休的时候一定要退下来,不能像他们一样那么累。然而现在,高忠英依然战斗在临床一线上,即使“非典”时期,他也坚持履行医生的职责,和众多医护人员一同为了抗击“非典”而战斗。如今高老发现自己根本没法从工作的岗位上退下来,他说:“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做,还有太多牵动心弦的事情需要去完成。”

伟大的信念往往源于细微的触动。一部老电影里曾有过这样的情节:一位地下革命工作者为了打入敌人内部,每天混迹酒场,后来革命胜利了,主人公却死于肝硬化。这对高忠英的触动很大,作为医生,他清楚肝硬化并没有那么可怕,在早期是有恢复可能的。他就曾经成功逆转了一位早期肝硬化患者的病情。高忠英对记者说,他想把研究深入地做下去,他想让更多的病人恢复健康,他想将自己的医术和研究成果传承给更多的人……还有很多事情是他牵挂的,正是这些牵挂,让高老不能像年轻时设想的那样享受天伦,如今在工作岗位上发挥更多的力量才是他最大的心愿。

▲高忠英(中)与学生们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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