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夫妻的“藏子大战”

冷宁

今年16岁的王小宇是个富二代。他住着独栋别墅，坐奔驰S600上学，保姆、保镖前呼后拥。然而，这些并没有让他摆脱漂泊而阴郁的人生路。他小学转了4所学校，初中搬了3座城市，而这一切都源于他父母间展开的一场藏子大战。

“你不配见孩子”

王小宇的父亲王明义原是山东省临沂市某国企的职工，经人介绍认识了在私企做前台的陈莹，两人一见钟情，迅速结婚。1998年，儿子王小宇出生，陈莹辞职做了全职太太。

一切的不幸，还要从2001年3月说起，一直在国企拿死工资的王明义，突然辞职跟朋友一起下海经商。然而，商场上风云莫测，短短的3个月，王明义就把家里的所有积蓄赔了个精光。原本支持丈夫下海的陈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把丈夫骂了个狗血淋头，家里的东西也被她砸得稀里哗啦。看着家里的满目疮痍，王明义作为男人的自尊伤透了，对妻子的感情也随之破碎。从那之后，夫妻俩的争吵持续不断。

或许是时来运转，2004年6月，王明义终于挖到他人生的第一桶金。不久，他就买了一套独栋别墅，举家乔迁。从那以后，他的生意蒸蒸日上，并且在全国很多城市买房置产。随着丈夫的发达，陈莹开始对他和颜悦色。然而，王明义认定妻子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所以对她没有一点儿尊重，天天在外花天酒地，夜夜笙歌。

一方面是声色犬马的诱惑，另一方面是对妻子的新仇旧恨，王明义就这样把两人的婚姻推上了绝路。2007年初，王明义与陈莹协议离婚，儿子王小宇由王明义抚养，陈莹每月支付孩子2000元抚养费，并享有每周一次的探视权。

离婚后，年轻漂亮的陈莹迅速与比自己大10岁的富商孙强结婚。刚开始，她每周都去看望小宇，给孩子买衣服、玩具。但因为急于生孩子拴住现任丈夫的心，陈莹在儿子的生活里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

9岁时，王小宇曾经连续3个月没见到妈妈。在一个阴雨的日子，小宇不顾保姆的劝阻，固执地打着伞站在雨里等妈妈。晚上，王明义回来，看到在雨中瑟缩的儿子，又气愤又心疼。

王明义对久未露面的前妻气愤不已，却把气都撒在了儿子身上：“你妈都不要你了，你怎么还这么傻呢！跟我回家！”小宇哭着求爸爸：“我想见妈妈，带我去找妈妈！”王明义不由分说，直接把孩子拽上车。小宇手中的玩具掉在雨里，他使劲挣脱，不顾一切地捡起玩具，哽咽地说：“这是妈妈给我买的。”

看见儿子这么想念妈妈，王明义放下架子，主动给陈莹打电话，让她回家陪陪儿子。一开始陈莹借口忙不肯来，王明义的电话打得多了，她不耐烦地说：“孩子由你抚养，钱又不差你的，你还整天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王明义强忍心头的怒火，对前妻解释：“是小宇太想见你了，孩子需要你，我看见孩子哭着说要见妈妈的样子，我也很心疼啊！”没想到，这句话却勾起了陈莹的旧恨，她在电话那端吼了起来：“你心疼儿子，还把家搞得支离破碎？是谁让小宇没妈的？你装什么好人？”

见陈莹如此绝情，王明义也说了狠话：“好，既然你不见孩子，那以后就别见了！你这种妈，根本不配见孩子！”

转学、搬家，人间蒸发

王明义说到做到，挂断电话后，就把陈莹的电话号码拖入手机黑名单。2008年3月，王明义搬家，将儿子转入临沂市一所重点小学。

马上升入小学四年级的王小宇曾经问爸爸：“为什么要转学？”“新学校多好啊，环境好，教学设施也好，还是重点学校！现在爸爸有钱了，当然想让你上好学校！”新学校的各方面条件确实比原来的学校好，王小宇接受了爸爸的解释。

因为都在临沂市，王小宇转学后，迅速地融入到新环境中，心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然而，他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因为父母的争斗，辗转的命运如同挥之不去的阴霾一般，笼罩着他的人生。

2008年4月，一直没怀孕的陈莹到医院检查身体，被告知她的输卵管堵塞。对于36岁的她而言，怀孕的几率非常低。如果不能怀孕，那么，王小宇就是她唯一的骨肉，陈莹终于想起了王小宇。此时，她已经近8个月没见过儿子了。

陈莹急于弥补这大半年来对儿子的刻意疏离，想重新唤起孩子的爱。但是，当她试图联系前夫时，王明义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和邻居打听才知道，王明义父子已经搬家了。随后，陈莹又跑到学校去找，班主任告知她，王明义已经给儿子小宇办了转学手续。

一系列的事件，让陈莹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王明义真的下决心不让她再见到儿子了。她本来想起诉王明义非法剥夺她的探视权，然而律师告诉她，一是证据不足，二是她此前拒绝再见儿子，真正上了法院会很吃亏。陈莹决定，无论如何，先找到王明义再说。

陈莹先是找到王明义的公司，公司人员说，王总现在已经不在这里办公。后来，她又找到派出所居委会，王明义父子的户籍还在原来的住址。对于父子俩的去向，居委会一问三不知。父子俩竟然人间蒸发了！陈莹又急又怕，不顾一切地寻找。

最终，陈莹到小宇原来学校的学籍管理部门，以孩子母亲的身份，要求校方提供转学信息。原则上，校方是要对孩子的私人信息保密，但考虑到陈莹毕竟是孩子的母亲，就告知了王小宇转去的学校。

2008年6月上旬，陈莹终于在新学校见到了儿子。放学时，等在学校门口的陈莹远远地看见了儿子，激动地跑上前，抱住儿子：“小宇，小宇……”然而，王小宇却极力地挣脱，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一句“妈妈”也不肯叫。

“小宇，小宇，我是妈妈呀！”陈莹忍不住流下眼泪来，“你怎么不理妈妈了呀？”

虽然，小宇在内心里怨恨母亲，但是此次见到母亲，他心里还是高兴的。毕竟这证明，妈妈并没有抛弃自己。小宇见到妈妈落泪，也哭着问：“妈妈，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理我？”

“小宇，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好……”看见“失而复得”的儿子哭，陈莹心如刀绞，一把抱住儿子。母子俩在校门口抱头痛哭。

前来接小宇放学的保姆见此情景，马上给王明义打了电话。王明义放下手头工作，开车赶了过来。

到了学校后，王明义一把将儿子从陈莹的怀里拽了出来，生气地质问：“你有什么资格来见孩子？”

陈莹哭着向前夫道歉，恳求他允许自己见儿子。然而，王明义带着儿子扬长而去。陈莹一个人站在昏暗的灯影下，心凉如水。

第二天，王明义就不让儿子上学了，并且紧锣密鼓地为他筹划第二次转学。2008年7月，王明义将儿子转入临沂市的另一所重点小学。这一次，王明义明确地嘱咐校方，他已经与陈莹离婚，校方不得向陈莹透露任何关于孩子的信息。这样一来，陈莹想见儿子，难于登天。

你请侦探，我雇保镖

然而，念子心切的陈莹并没有死心，她聘请了私家侦探寻找儿子王小宇。面对无孔不入的私家侦探，王明义设置的障碍，很快失效了。

2008年9月3日，陈莹终于找到儿子。这一次，她当机立断地要把儿子带走。因为对爸爸三番两次给自己转学很不满，王小宇顺从地跟着妈妈走了，没有给爸爸打电话。

得到消息后，王明义非常生气，并且报警说儿子失踪。接到报警后，警方迅速出动，很快在一家餐厅找到了陈莹母子。经过民警的调解后，王小宇还是被拥有监护权的爸爸带走了。

犹如惊弓之鸟的王明义，为了怕神通广大的前妻再次找到儿子，迅速地给王小宇请了病假。同时，带着他再次搬家。为了避免私家侦探通过学籍变动找到儿子，王明义一方面不转学籍，另一方面，送小宇去私立学校就读。私立学校可以不用办理转学手续，而且保密性更好。

性格偏执的王明义，此时已经走火入魔。为了藏住孩子，他甚至更换了自己的办公地点，同时，雇佣保镖“保护”儿子，随时针对可能出现的“私家侦探”进行反侦查。王明义这样的“大手笔”，成功地让陈莹很长时间里都无法接触儿子。

2009年7月，陈莹到法院起诉王明义。迫于无奈，王明义同意庭外和解，恢复陈莹的探视权。

跨市跨省跨国藏孩子

然而，这只是王明义的缓兵之计。

签署庭外和解书后，王明义将生意从临沂市转到济南市，然后名正言顺地将儿子的户籍迁到济南。已经上小学六年级的王小宇，不得不再次转学。王明义“允许”陈莹探视儿子，但陈莹和儿子相处时，他安排保镖和保姆陪同。陈莹根本找不到跟儿子独处的机会，而且要经常在临沂和济南之间辗转奔波，非常辛苦。

王明义以为陈莹会知难而退。没想到，经历生子无望和儿子的人间蒸发之后，陈莹已经将王小宇当成唯一的情感寄托。见不到儿子的日子里，她都会拿出儿子小时候的照片反复翻看，抚摸儿子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回忆与儿子相处的每个瞬间，潸然泪下。别说儿子在济南，就是远在天涯海角，她也不会放弃。

见计划落空，王明义故伎重施，再次给小宇办理长期病假，送他去私立学校就读。万念俱灰的陈莹，在2010年9月，再次起诉王明义剥夺她的探视权。10月，通过法院的帮助，陈莹终于找到了儿子。

然而，就在案件审理的过程中，2011年8月，王明义又在江苏省徐州市开发新项目，把儿子带到徐州，进行了跨省的转移。

然而这次转移，是非常不成功的。已上初中二年级的王小宇，已经明辨是非。

他质问爸爸：“你为什么不让妈妈见我？”王明义说：“当年，是你妈妈为了再生一个孩子，一直躲着不见你。她不配见你！”

父母的这些恩怨，王小宇都知道。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随着妈妈矢志不渝地寻找和忏悔，他在心里已经原谅了妈妈。

当年，他和父亲把妈妈一个人抛在校门口，她悲痛欲绝的神情，至今他都记忆犹新，觉得妈妈也很可怜。而且，他已经厌恶了这种东躲西藏，好像见不得光的阴暗日子。因为频繁地搬家和转学，他没有好朋友，没有家，更没有安全感和归属感，心里非常寂寞。

2012年寒假，王小宇趁父亲出差、保姆回老家过年，独自一人乘坐长途汽车返回山东省临沂市找陈莹。儿子的回归令陈莹倍感欣慰，她特地为儿子租了一套房子，精心布置，并留在那里陪儿子过年。除夕夜，母子俩一起包饺子，放烟花，吃年夜饭，诉说往事，两人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过完年，陈莹决定彻底把儿子留在身边，准备起诉王明义，变更王小宇的监护人。然而，陈莹的现任丈夫孙强却反对与王小宇一起生活。他略带威胁地说：“过年时，我已经给你面子了，不要太过分。”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不让儿子离开自己，陈莹也开始铤而走险地藏孩子，把王小宇送到临沂市的一所初中借读。

为了不让王明义怀疑自己，她还虚张声势地质问王明义：“我儿子呢？你让我见儿子！”找不到儿子的王明义以为王小宇是离家出走，急得团团转，先后在徐州和济南两地报警，称儿子失踪。

在“失踪”期间，王小宇曾经想通知爸爸，以免他担心。可是，陈莹却哭着哀求说：“如果你给你爸打电话，他肯定又把你带走了，妈妈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就可怜可怜妈妈，让我多陪你几天吧！”王小宇虽然没有联系父亲，可得知妈妈送他借读，心中忍不住失望了：妈妈跟爸爸一样藏他，他难道注定要这样东躲西藏下去吗？

在民警的调查下，2012年5月，王明义终于在临沂市找到孩子。因为陈莹和王明义都有藏匿孩子的行为，案情变得非常复杂，法院迟迟没有宣判。

8月，在法庭的调停下，两人暂息干戈。王小宇返回户籍所在地济南的中学就读，并完完整整地读了一年时间。

小宇的班主任谭老师告诉记者，这个孩子的资质不错，既聪明又好学。如果不是他的父母这么折腾，频繁转学、搬家，又长期给他请假，不让他上学，孩子考上理想的高中应该不成问题。

此前，谭老师曾经多次与小宇的父母沟通，劝说他们不要害了孩子。王明义历数陈莹的不是，然后说：“孩子如果跟着这样一个妈，受她的恶劣影响，那才是真正害了孩子！”陈莹每次都痛哭流涕地反复说：“母爱没有错！”由于国家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学校既不能强行注销王小宇的学籍，也做不通他父母的思想工作，学校和老师都一筹莫展。

王小宇终于成了父母争斗的牺牲品—2013年中考，原本学习优良的他落榜了，没有考上任何一所高中。

同年9月，王明义安排儿子在济南复读。陈莹为了见儿子，频繁往返于济南和临沂两地。陈莹的出现，让王明义烦不胜烦，两人不断爆发战争。夹在父母中间的王小宇左右为难，无法安心学习。

2014年6月末，中考成绩公布，王小宇再次落榜。为了儿子的前途，更为了彻底隔绝母子相见，王明义决定送16岁的儿子出国留学。为了杜绝儿子联系陈莹，他没收了小宇的手机，让保镖贴身“保护”他，并聘请英语家教到家里授课。暂告一段落的藏子之战，又继续上演。

这些年，小宇由一个原本活泼的孩子，变得冷漠自闭，不爱跟人说话，也很难融入到集体之中。在后来转学的这些学校里，他几乎没有朋友。很多心里话，他都记在日记里。

今年9月初，王小宇在QQ日志里写下这样一段话：

爸爸、妈妈，我恨你们。你们的世界，我永远都不懂。我是你们的儿子，你们生我养我，也害了我。或许在你们的心中，我不及你们本应烂在心中的陈年旧事重要，不及你们的面子重要，不及你们对彼此的仇恨重要……

父母的这场战争要进行到何年何月，王小宇不知道；他只知道，在父母心中，其实自己是那个最不重要的人。

（为保护未成年人，文中人物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