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铊”杀前妻，两个女人的战争

朱金平

2014年9月20日，在安徽省安庆市第一人民医院内科病房内，记者见到了铊中毒受害者—潘晶晶，她躺在第40号病床。潘母举着满是牙印的手臂，对记者说：“我女儿半夜常犯癫痫，一犯病，我就把她嘴巴掰开，把胳膊伸进去给她咬。”

26岁的潘晶晶，成了一个植物人。而这起悲剧的罪魁祸首，是她前夫赵港的现任妻子—谭玲。谭玲因为犯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无期徒刑。身陷囹圄的她却宣称：“一切都是赵港逼的！”这3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酿成了这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一个“小三儿”的转正路

1986年出生的谭玲，是安庆第三幼儿园的一名老师。据她的闺蜜曹珍讲述，在徐州师范大学读书时，外表活泼的谭玲，其实内心很孤独，喜欢沉浸在小说的世界里。

在谭玲父母保存的本子上，有一首谭玲亲手写的诗：

海子在铁轨上绽放春天/卡夫卡在地堡续写寓言/我站在孤独的舞台上/拥抱镁光灯/和我身体里流动的热血/我不知道不知道未来/那是哪一天/我期盼那曾点燃我生命的梦想和爱恋/一直在身边。

正是这份文学情结，让谭玲无法抵挡赵港的诱惑。在现实世界中是个体户的赵港，却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玄幻小说作家，笔名蓝眸官。2009年10月，朋友向谭玲推荐蓝眸官的小说，谭玲读了之后非常喜欢，成了他的忠实粉丝。

2010年底，在蓝眸官贴吧里，谭玲与赵港频繁互动，加了彼此的QQ。痴迷玄幻小说的两个人，越聊越投机。没过多久，赵港向谭玲提出见面的请求。谭玲拒绝后，赵港说：“你是这样自爱自重，真让我感动。但我还是坚持要见你，因为我第一次如此喜欢一个人。”谭玲怦然心动，答应见面。

见面后，赵港直言不讳地对谭玲说：“我已经结婚了。但是，我的妻子是个纺织女工，我俩根本没有共同语言，一整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听见赵港的一番诉苦，谭玲对他满心同情。

认识谭玲后，赵港就动了和妻子潘晶晶离婚的念头。在他眼里，谭玲比潘晶晶更有文化，和他有很多共同语言，一起生活也非常合拍。而他离婚的“办法”就是故意冷落妻子，夜不归宿。

2011年3月，赵港正式向潘晶晶提出离婚。可是没想到，一向好说话的潘晶晶，坚决不肯离。

一个原配的最后底线

潘晶晶不同意离婚，是因为她曾经为了这段婚姻跟父母决裂，离婚等于向所有人宣告她的失败，保住面子成为她退无可退的最后底线。

潘晶晶与赵港仿佛来自两个世界。赵港是济南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擅长写作，每天生活在如梦似幻的小说世界里；而潘晶晶的世界，却无疑更现实。她没读过大学，高职毕业后到深圳打工。2008年4月，为了方便照顾父母，潘晶晶回到老家安庆。上班没多久，她在朋友家里认识了赵港。

潘母说，当初，家里所有人都反对她与赵港在一起。潘父曾毫不留情地对女儿说：“你和他不是一样的人，他对你只是一时热乎，你们不会长久的！”然而，潘晶晶根本听不进去。

2008年8月，潘晶晶带着赵港见父母。赵港提亲后，潘父当面要求赵港马上离开女儿。当晚，潘晶晶和父母吵得不可开交。当晚11点多，潘晶晶离家出走，并且拒接父母的电话。

第二天早晨6点多，潘晶晶给父母发来一条短信：“如果你们不同意结婚，我不会再做你们的女儿！”潘家父母既生气又伤心，无奈地答应了他们的婚事。当年10月，赵港和潘晶晶举行了婚礼。

然而，赵港的激情在平淡的婚姻中很快就消退了，几乎不待在家中。她每次追问，赵港就会发火，说她这样管自己，会束缚他，扼杀他的创造力，潘晶晶不敢多问。婚后第二年，她生下了女儿赵小柔。

然而，潘晶晶的宽容，得到的却是丈夫的背叛。为了结婚，她和父母闹得那么僵；如果这么快就离婚，她怎么去见父母？她更不想让别人可怜她。她不是不后悔，但是却觉得自己无路可走；她可以失去这个男人，但却不愿失去自己仅剩的自尊。面子，成了她的最后支撑。

2011年5月，潘晶晶从一个亲戚口中得知了谭玲的存在。她的第一反应是，请求对方不要告诉别人，包括她的父母和公婆，让她自己处理这件事。

5月底，潘晶晶来到谭玲工作的幼儿园。她没有像其他妻子那样大哭大闹，而是安静地来到办公室，把谭玲叫到了空旷的操场上。她拿出结婚证、孩子的出生证和照片，向谭玲表明自己的身份，希望谭玲不要再破坏别人家庭，自觉离开赵港。

谭玲对潘晶晶说：“我知道自己的角色不光彩，对不起你。不过，既然走到这一步，我也只能走下去。咱们3个人可以坐在一起，谈谈何去何从。他要是愿意跟你和孩子在一起，我绝不会赖着。你要是想解决问题，就回去吧。”要面子的潘晶晶，没对谭玲的同事透露一个字，安静地回家了。

与此同时，赵港不遗余力地劝说潘晶晶和自己离婚。潘晶晶终于对这个男人绝望，对他提出了一个条件：离婚的事，不能让他们之外的任何人知道。如果赵港办不到，她就跟他“没完”。

起初，赵港觉得这个条件很荒唐。但是后来一想，这么做对自己并没有妨碍。身为作家，名誉很重要。不告诉别人自己离婚，就不用背负陈世美的骂名，不会惹父母生气，不会被岳父母找上门来，孩子也不受伤害……于是，赵港同意了潘晶晶的要求，并且没有规定期限。

说服潘晶晶后，赵港又去说服谭玲，说婚礼只是一个形式，没有什么意义。急于转正的谭玲说：“现在我们可以在一起，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很感谢她，也能理解她，不会拿她当敌人。”

从赵港口中得知谭玲的态度，潘晶晶很意外。她也马上表态：“既然她不拿我当敌人，我也不会拿她当敌人。”

2011年8月3日，潘晶晶和赵港协议离婚。走出民政局后，潘晶晶再次叮嘱赵港：“离婚的事情，千万不能让别人知晓！”赵港同意了。

一个隐妻爆发的愤怒

离婚时，婚房归了赵港。当天，潘晶晶收拾好东西，带着女儿搬到公婆家。潘晶晶性格敦厚，非常勤快，平时没事，婆婆也经常叫她带着孩子回来一起住。公婆知道夫妻俩关系一向冷淡，所以对儿媳带孩子搬来同住没有产生怀疑。

因为潘晶晶要求赵港不公开离婚的事，谭玲自然也不可能和赵港举行婚礼。谭玲以为过一阵子，潘晶晶就会离开赵家。然而，一直等到2012年春节，潘晶晶也没有离开。因为潘晶晶和孩子在赵家过年，赵港父母给儿子打电话，命令他必须回家过年。谭玲期待许久与赵港一起过年的美梦，瞬间化为泡影。大年三十夜晚，谭玲第一次对潘晶晶产生了恨意。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潘晶晶赖在赵家造成的。

谭玲想找潘晶晶再谈谈，这一想法得到赵港的支持。2012年3月7日，赵港以商量给潘父过五十大寿的名义，把潘晶晶约了出来。到了饭店，潘晶晶才发现谭玲也在。

在餐桌上，谭玲两度提起：“你们离婚的事情不能总瞒着，这不是个办法。”可潘晶晶却说：“这事轮不到你跟我商量，你让赵港自己说。”一旁的赵港反而支支吾吾地劝起谭玲：“算了，咱们吃饭，有事不在这里说。”赵港的这个举动，让谭玲感觉他心里向着潘晶晶，伤心透了，而后又把这笔账记在了潘晶晶的头上。

3月16日，赵港回父母家里看望女儿，彻夜未归，手机关机。谭玲等了一夜，认为他是和潘晶晶睡在了一张床上。一想到那种场面，她气得浑身发抖。谭玲第一次产生了惩罚潘晶晶的念头。

3月底，谭玲再次和赵港谈起这个事，随口骂潘晶晶有精神病。赵港却说，潘晶晶家族中真有精神病史，她姨妈就是严重的精神病患者，祖辈中也有精神病患者。

后来经过法院查明，赵港的这句话给了谭玲很大“启发”。之前，她一直想惩罚潘晶晶的无赖，但是害怕受到法律的制裁。后来，她发现如果把潘晶晶弄成精神病，因为有家族遗传史，就不会被警方怀疑。随后，她在网上查到，铊可致人严重精神损害。4月11日，谭玲通过网络购得一瓶5克装的铊。

4月17日下午，谭玲让赵港出面，再次将潘晶晶约出来吃饭。席间，谭玲向潘晶晶恳求说：“我现在怀孕了，请你能看在我腹中孩子的份上考虑一下，让我和赵港公开结婚。我不想让孩子成为私生子！”然而，潘晶晶依然不同意。她觉得，不能让自己的女儿“没有了父亲”。谭玲非常愤怒，决定向潘晶晶投毒。她趁潘晶晶外出拿啤酒之机，让赵港去买酱鸭，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铊放入潘晶晶的饮料中。

潘晶晶回来后没有察觉，将饮料全部喝下。当晚，她便开始腹泻。几天后，又陆续出现脱发、腿部刺痛、行走困难等症状。然而，在安庆市人民医院没有查出病因。她在合肥换了几家医院，都没有得到确诊，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她主动提出，自己的家族有精神病史。医生就按照精神病，给她开了安定片等药物。

谭玲投毒6天后，和赵港办理了登记结婚的手续。她以为潘晶晶很快就会病发住进精神病院，自己可以顺利举行婚礼。然而，潘晶晶患病后，赵港非常担心前妻的身体，一改之前冷漠的态度，经常发短信鼓励潘晶晶。让谭玲意想不到的是，经过近4个月的治疗和休养，潘晶晶的身体奇迹般地恢复了。

在潘晶晶治疗期间，谭玲多次去看望她。一次，潘晶晶突然对她说：“有人要杀我，我要和他斗到底！”把心虚的谭玲吓得浑身是汗。还有一次，谭玲发现潘晶晶随身携带的包里有一把刀。她越发觉得，潘晶晶知道了真相，要对自己行动了。

2012年8月10日晚，谭玲让赵港出面，请潘晶晶去KTV唱歌，庆祝她的康复。当天，谭玲再次偷偷将铊投入潘晶晶的茶水中。第二天，潘晶晶发烧39℃。第三天，潘晶晶浑身抽搐，不能行走。在父母的催促下，赵港把她送往安徽省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救治。潘晶晶的情况越来越重，8月23日，到了人事不省的地步。

一个男人的良心

谭玲只想把潘晶晶害成精神病，没想过要她的命。8月25日，精神已到崩溃边缘的谭玲，给赵港打了一个电话，承认是自己下了毒，恳求他想想办法，别让潘晶晶死了。

赵港大吃一惊，曾经想过报警，然而想到妻子腹中的孩子，决定再等等，看看事情能不能有转机。随后，他把谭玲提供的解药普鲁士蓝交给医生，央求医生试试。因为没有说清缘由，遭到了医生的拒绝。他这个怪异的举动，引起了潘晶晶父母的怀疑。

2012年9月3日，安庆市公安局大观区分局接到潘晶晶父母的报案，立即展开侦查。9月11日，赵港与怀孕8个月的谭玲办理了离婚手续，原因不明。随后，谭玲与赵港被逮捕，谭玲因怀孕被取保候审。因为证据不足以证实赵港针对潘晶晶实施了故意伤害的犯罪行为，2012年9月底，赵港被释放。

10月，安庆市公安局提取了赵港和谭玲的聊天记录，在聊天记录里，谭玲曾向赵港承认自己两次毒害潘晶晶。2013年1月，谭玲在女儿断奶后，被正式收监。赵港曾向警方交代，2012年4月三人一起吃火锅时，潘晶晶的杯中有白色沉淀物；8月去KTV唱歌时，谭玲曾经在3个人的杯子上做了不同的记号，这些都成为谭玲下毒的证据。谭玲因此和赵港反目成仇，在案件审理过程中，多次指控赵港教唆、策划其毒害潘晶晶，但因为证据不足，检察机关没有对赵港提起公诉。

2014年9月2日，安庆市中级法院对这起罕见的铊投毒案作出一审刑事附带民事判决，谭玲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无期徒刑，并赔偿潘晶晶67万余元。

一审判决后，谭玲和潘晶晶父母都针对赵港提起上诉。谭玲认为，让潘晶晶表现出遗传精神病症状的想法是赵港授意的，否则，她根本不知道潘晶晶的小姨有精神病。赵港在案发前，就已经知道自己网购了铊，曾经开车和她一起到快递公司取邮寄的铊，不可能不知道邮寄的物品是铊。所以，本案事实上为共同犯罪，是赵港为了摆脱潘晶晶的纠缠而精心预谋的投毒案。

潘晶晶父母要求赵港对女儿进行民事赔偿。理由是：该案是因为赵港的两段婚姻引起的，赵港有过错；谭玲多次指控赵港教唆、策划其毒害潘晶晶；赵港多次邀请潘晶晶与其和谭玲吃饭、唱歌，打消潘晶晶和他们的顾虑，帮助谭玲毒害潘晶晶。目前，潘晶晶父母的上诉已经被法院受理，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9月22日，法院通知谭玲，决定不予受理其上诉书中关于赵港系共同犯罪等刑事方面的内容。法院认为，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赵港有授意作案之意。赵港在案发前，虽然知道谭玲网购铊，但谭玲当时对赵港说，是替亲戚购买的一种化学药物，用于制作灭鼠剂。除了谭玲的陈述外，没有证据证实赵港参与或指使、教唆谭玲使用铊毒害潘潘晶晶的事实。随后，谭玲针对民事赔偿又重新提交上诉书，以一审判决过重为由，要求将赔偿数额由67万元减为35万元。

赵港被释放后，最初每隔两三周去医院看望一次潘晶晶，后来就渐渐少了，最近一次探望潘晶晶是2014年8月底。潘父说：“人家没有这个义务看望我女儿。我只希望他能出点儿医药费，整件事毕竟是他惹出来的。”据老人讲，自从他们报案后，赵港就没再出钱。赵港父母曾经给了他们5000元。现在，潘晶晶的女儿小柔由赵港父母抚养，谭玲生的女儿由谭玲父母照顾，赵港给谭玲父母一些生活费。

记者随后联系了赵港，他表示不方便见面，也不想再回忆这件事，只强调自己问心无愧。 （除潘晶晶外，其他人物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