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彩的卡帕

江融

人们通常认为，匈牙利裔美国著名战地摄影家罗伯特·卡帕（Robert Capa，1913-1954）是一位黑白摄影家。他的许多黑白摄影照片已成为经典，其中，1954年5月24日，在越南报道第一次印度支那战争身亡之前，他拍摄的那幅步兵在坦克掩护下沿稻田向前线进发的黑白照片，长期以来被认为是他拍摄的最后一幅照片。纽约国际摄影中心2014年在卡帕去世60周年之际推出的题为《多彩的卡帕》（Capa in Color）摄影展，展出了100多幅卡帕拍摄的彩色摄影照片。该展览是策展人辛西娅·扬（Cynthia Young）从国际摄影中心收藏的卡帕约4200张不同画幅彩色底片中挑选组成的，其中有许多照片是首次公诸于世。该展览不仅改变了人们对卡帕摄影作品的认识，而且，也改写了新闻报道摄影师最早使用彩色摄影进行报道的历史。

卡帕与彩色摄影

1938年，卡帕在中国报道抗日战争达8个月之久。期间，他曾写信给纽约一家图片社的友人，希望能尽快送12卷柯达克罗姆（Kodachrome）彩色反转片给他。美国《生活》（Life）杂志在当年10月17日发刊中，采用了卡帕拍摄日本军机轰炸汉口后的燃烧场面的4幅彩色照片。这是卡帕最早使用彩色胶片进行报道，也是当时极少数新闻报道摄影师使用彩色摄影进行报道的范例之一。在该展览之前，人们通常以为，新闻摄影师是在报道1960年代发生的越战期间才开始使用彩色摄影。

《多彩的卡帕》摄影展让我们了解到，卡帕在1939年因欧洲反犹太人风潮而离开巴黎移民来到纽约，但他对美国文化和政治不感兴趣，期望返回欧洲继续报道当时二战的事态发展。1941年，他跟随盟军船队横渡大西洋，便带上柯达克罗姆胶卷，并拍摄了不少军人在船上的彩色生活照和肖像照。从英国返回美国后，卡帕曾在同年秋天，用彩色和黑白胶片拍摄了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1899-1961）及其夫人和儿子的生活照片。《生活》杂志只采用了他拍摄的这组黑白照片。

由于当时的柯达克罗姆胶片感光速度仍然很慢，不适合抓拍战争中的突发事件，而且需要送到柯达指定的冲印店处理，难以跟上杂志必须在新闻过时之前出版的周期，卡帕在1943年和1944年完全使用黑白摄影报道第二次世界大战欧洲的战事，包括他在诺曼底登陆战役中拍摄到的那一组著名照片。然而，二战结束之后，从1947年起，卡帕始终携带两台相机，一台拍摄黑白照片，另一台拍摄彩色照片。因此，卡帕在去世前拍摄的最后几幅照片中，实际上既有黑白，也有彩色，包括一幅步兵在坦克掩护下沿稻田向前线挺进的彩色照片，与我们所知道的卡帕用黑白胶卷拍摄的“最后一幅照片”十分相似。

该展览使得我们需要重新审视卡帕的成就，以及我们将卡帕视为“黑白摄影战地摄影家”的刻板印象，来探讨卡帕是如何利用彩色摄影媒介，尤其是在1946年柯达推出感光速度更快并可在普通冲印店处理的Ektachrome（爱克塔克罗姆）之后，将彩色摄影带入当时仍然以黑白摄影为主的新闻报道摄影领域；并研究卡帕是如何在二战结束之后，因应战后报纸杂志“娱乐化”的趋势，利用彩色摄影报道和平环境中各种主题。

卡帕二战后的彩色摄影

1947年，是卡帕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他与其他几位摄影家共同创办玛格南（Magnum）图片社，为了维持该图片社，他必须不断挖掘新的主题和利用新的媒介，来为自己和图片社其他成员寻找更多的拍摄任务。卡帕一直十分关注图片市场和杂志的发展趋势，并始终致力于开发能将图片提供给杂志市场的报道故事。

他曾在给玛格南股东的信中指出，战后杂志“非常确切地朝向彩色发展。虽然杂志有大量可供选择的材料来填满其黑白版面，它们一直缺乏材料来填补不断扩大的彩色版面。我们必须拍摄更多的彩色照片，并拍摄更多关于任何主题的彩色报道故事。但不能不加选择地使用彩色摄影，而是拍摄需要用彩色的主题。”

同年，他和美国著名作家约翰·斯坦贝克（John Steinbeck，1902-1968）前往苏联报道俄国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状况。在苏联旅行过程中，他拍摄了一批彩色照片，其中一幅成为斯坦贝克后来发表的《俄国日记》（A Russian Journal）一书的封面照片。这一年，卡帕出版了题为《略微失焦》（Slightly Out of Focus）的自传，使得他不仅为杂志拍摄报道任务，而且还开始为杂志撰写相关的报道文章。

但是，卡帕发现他拍摄的彩色照片较少被《生活》杂志采用，而是美国另一家杂志《假日》（Holiday）更愿意使用。该杂志成立于1946年，是为了满足战后美国读者希望享受来之不易的和平愿望应运而生的，它的版面更加活泼，适合使用彩色照片。该杂志不仅发表了卡帕多篇图文并茂的彩色摄影专题报道故事，还与他和玛格南图片社其他摄影师合作拍摄了两个摄影项目：报道战后巴黎专辑和战后年轻人的故事。

1948年，除了报道阿以战争之外，卡帕曾返回到他的祖国匈牙利拍摄了一组彩色照片，并撰写了一篇长文发表在《假日》杂志上。同年，他还到巴黎报道了二战之后刚恢复的时装秀。虽然卡帕不是时尚摄影师，也没有耐性与其他时装摄影团队合作，但他让时装模特到塞纳河畔或巴黎大街上，用纪实摄影的方法拍摄了几组彩色照片，均被几家杂志采用。

同年，卡帕还用黑白和彩色胶卷拍摄了毕加索及其家人的照片，其中，卡帕拍摄的毕加索在海滩上为其妻子打伞的黑白照片已成为经典，但同时拍摄的一组彩色照片却从未发表。然而，在卡帕战后拍摄的彩色照片中，他在欧洲拍摄一些著名电影演员在片场的工作照，以及一些名人在欧洲滑雪胜地的生活照，均十分成功。另外，卡帕和玛格南摄影师还从1949年开始花4年时间，用彩色和黑白照片拍摄了五大洲14个国家24位年轻人的报道项目，这些年轻人被卡帕称作“X世代”。

1953年，他决定要恢复“报道自己想要拍摄的领域”。他在伦敦用35毫米柯达克罗姆胶片在街头拍摄围观参加伊丽莎白女王登基仪式贵宾的场面。1954年，他曾应邀到日本用相同的胶片拍摄该国民众的生活状况。这两次拍摄活动为他后来接受《生活》杂志派他报道第一次印度支那战争任务做好了准备。不幸的是，在他这次重返战区报道时踩到地雷而身亡，结束了他作为著名战地摄影家的传奇生涯。

卡帕彩色摄影未被重视的原因

从卡帕战后拍摄的彩色照片可以看出，他主要是用该媒介拍摄一些与和平时期名人或老百姓生活状况有关的题材，但较少用于战地摄影和突发的政治新闻。他通常同时采用黑白和彩色摄影进行拍摄，但从来没有单独使用彩色摄影进行报道。然而，完全无视卡帕拍摄的大量彩色照片的存在，则没有全面评价卡帕生前曾对彩色摄影做过的大量尝试，以及在这方面所获得的成就。现在看来，彩色摄影应当视为卡帕摄影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这部分作品过去未被重视的主要原因可能包括如下：卡帕曾使用大量爱克塔克罗姆胶片拍摄，他喜欢用禄莱双镜头相机拍摄这种中画幅胶片，以便可以裁切成横幅或竖幅的作品，并可用作杂志封面的照片。虽然该胶片比1936年推出的35毫米柯达克罗姆的尺寸更大，感光度也加快，但其色彩稳定性不佳，容易褪色。在Adobe Photoshop出现之前，难以恢复该底片的色彩，因此无法进行展览。

另外，柯达克罗姆胶片冲洗处理所需的时间较长，不适合用于报道突发事件，其感光度太慢，也不适合用来抓拍。而且，爱克塔克罗姆和柯达克罗姆胶片均是反转片，必须通过灯箱或投影进行编辑，他并没有将这些反转片制作成照片存档。所以，卡帕的大部分彩色照片均不是用来报道重要的历史事件，可能被认为与他已公认的“经典摄影作品”无关。

虽然在1970年代，有一批艺术摄影家开创了“新彩色摄影”流派，1976年，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举办了威廉·埃格尔斯顿（William Eggleston，1939-）的彩色摄影展，确立了彩色摄影作为艺术摄影媒介的地位。但一直到1990年代，彩色摄影才被确认为严肃摄影的媒介。之前，彩色摄影被认为与商业广告和业余摄影为伍，不符合卡帕作为“关切摄影家”的身份。

但是，彩色摄影能提供比黑白摄影更多的信息，尤其更能反映被摄者所处时代的色彩，毕竟现实世界是彩色的，所以更符合现实世界的颜色。卡帕的彩色摄影证明他是一位敢于尝试新媒介的摄影家，利用1940年代之后彩色胶片的创新技术，不断探索新闻报道摄影的可能性。《多彩的卡帕》向我们展示了卡帕的另一面，使得卡帕的形象更加全面。他的彩色摄影将与他的黑白摄影一道载入史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