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笔纹身 文心雕人
2014-11-05彭洋
彭洋
快节奏也许是潘琦命里注定的一种节律,从他年轻时起直至今日,即使是休闲时分,他都处在一种特有的快节奏中生活着、工作着和繁忙着,他不缠事事缠他,他不找人人找他,暂时的官场,永远的事业,永久的学术,永恒的文章,使他不由得不快。但随着岁月的流淌,当官场退远、政务消淡,潘琦最初的和最终的身影日渐清晰了起来。不论是隐于朝还是隐于林,历世一遭,他骨子里的价值理想都是超逸的浪漫文人。数十年来,潘琦一直被一种好的命运和机遇牵着拖着也累着,精彩着也遗憾着,不悔着也惜缺着。如果不是他特有的聪明和急才,很难想象他竟还能腾出时间写那么多东西,以官员、学者与作家、艺术家兼重的身份,操持那么多的事情,精彩至今。
由文场至官场最终回归文场,从鸡村茅舍中走来的他,最终得以回归自己的书房。文章憎命达,但文章也期待好的际遇和命运,艺术也如此。而潘琦恰恰是后者。他是幸运的,他获得了相当理想的报效国家的人生舞台,可算达人,为官一方,长期治理八桂文坛,创造了一波又一波令国人必须刮目相看和感慨的文坛八桂风潮,主持编纂了一系列主题宏大的文艺丛书,培养和提携了一大批有才华的作家和艺术家;而他自己,论述丰厚,演说、论文、散文随笔、歌词、书法,等等。数十年来,他算是守得住书房的高官,是走得出书房的文人;是浪漫的作家,也是严谨的学者;他还是一个以创意取胜、成功穿越歌词创作的作家;作为书法家,他有数十年的积累和临池,自然而然而已。潘琦的确是以一种超常的勤奋,使自己从一般的文人脱俗出来脱颖而出成为可以有大报效的“达官”,但更可贵和难为的是他同时又从一般的官员脱俗出来脱颖而出成为比较地道的量质均俱的文人。潘琦的书法,更多地就源于他给自己造就的这种学养背景,而不止是如一般书家的临池刻苦。
近十年来,潘琦先后出版书法作品专集五部,先后举办十多次个展和联展,显示出非常人所能及的创作激情、动力与实力。潘琦正是在这种超常频率的笔触经验和大量完整作品创作的基础上,一步步地贴近职业化书家道路的。
潘琦认为自己是缺乏投门拜师专攻一帖自学自炼自成一体的书法爱好者,认为书法最要写的是个性和心声,何必临学他人。从他大量作品所表现出来的风格看,潘琦书法的确显示出一种无门无派的、他特有的固执与张狂。一旦上宣,潘琦大多就从官场出走,回归到他最具魅力的少数民族草根原乡,几乎变成了一个七分豪爽、三分任性、十分醉意、离家出走浪迹天涯的草莾壮士;让人最强烈地感受到的是他那种尺纸长宣上刃笔游龙,剑疑泼墨,横点竖捺,无拘无束,从笔法到章法都别无旁顾大胆有马骑的混搭狂风。
潘琦的书法的确不好归纳,更不好归类。但看得出的是,他更多的是承传了宋氏瘦金书的刚风,显示出一种柔笔使硬、杠笔横披、划笔提转、快捷求工、瘦筋裸骨、折柴屈铁、骨气淋漓如烈酒般的审美风格。潘琦的书法更多地体现了当代文人硬笔横书的所形成的特有的书卷气,对书写内容表达的刻意和笔随心语的快捷所形成的从简、从易、从众、从快的规整的行气和标准结字。阅读为上,研美为辅;通俗为上,形质为辅;顺畅为上,奇特为辅。
潘琦的书法,在内容的创意方面尤显上乘。这是他厚实的文学给养和广阔的社会视野自然带来的,加之其秉性幽默,特有急才,出口成章,往往是文从口出、字随笔生,内容与书法都在一挥而就之间。如果说治印有“急就章”此一大难绝技上品之艺,那么,潘琦的书文一体的“急就书”也算是潘琦书法的一大艺术特色。而这种特色是很有价值的,因为中国当代书法最突出的一大问题,就是大多书家在大多情形下不得以而为之的“天下文章一大抄”,而少有写自己所作的诗文,这种缺撼不知削弱了多少书法作品的艺术价值,更使许多的书画家驻足在了成就大师的门外。
潘琦书法的艺术实践,在某种程度代表了当代中国文人特别是作家群的最有价值的一种艺术方向,即:继承和发扬中国书画的文人传统,或者说是传统文人艺文相通的书画传统。而这种传统,已有近百年的愈来愈甚的没落期。现当代书法篆刻艺术一方面是作品从文字的阅读分离出来,另一方面是书法篆刻艺术家又从文人分离出来,形成一支专业专攻专营造型艺术的书家和印人。书法篆刻不断被专业化和职业化的结果,加速了文人书法的没落。问题还在于,大多数经过专门训练的书法篆刻家大多最终没能成其为地道的“以文为本”的“文人”,而大多定位在“以艺为本”“以技为本”的“造型艺术家”。这个艺术家群的优点是,他们张扬着美术主义的大旗,完全从美术的角度切入书法篆刻,注重形式和技法而弱化内容的意义,有意无意地在作品中“去阅读”,使书法篆刻完全进入到所谓纯粹的美术结构技巧的意境;却美华而彰丑稚,用画画的运笔方式代替书法经典的运笔方式,篆刻则随心所欲,破刀破划,化整为零,奇险怪诞,或然斐然,让人感到无规可循和无可适从。当然,这给书法篆刻带来了一定的新意,丰富和拓展了现代书法篆刻的审美趣味。但是,他们明显的不足甚至是可疑点是:理论支撑薄弱,对于传统的认同、承传、阐释与稳定的运用,对于现当代书法艺术历史定位的追究,个性有余而共同责任的意识不足,缺乏时代主题的理性高度,缺乏文人和公共知识份子的广博而饱满的社会激情,而更多地表现为或多或少或深或浅地沉浸在风花雪月道法禅那的意境中和个人的技法风格中,以守身独善、出世悟道、超然物外、与现实保持距离的立场自居,而鲜有让自己的艺术与时代同步思考、让其“入世”甚至成为时代的弄潮儿。而我们看到的大多的文人书画作品,这类问题相反并不突出。
文人并不是专业,更不是职业,他们即使从事某种专业性很强的职业,其优秀者也少有被职业化的。自古以来,中国的文人书画家都是最典型的知识分子群中的精英,他们无论是“隐于朝”的官僚,或是“隐于市”的白领,或是“隐于林”的学者,大多同时兼为作家和艺术家,在中国的历史上,他们从来就是文学艺术界的主力;文人最典型的内涵不是他的“专业性”而是“公共性”,即具有超越领域和界域局限的普世精神和价值内涵。在大多情形下,只要有机缘,便可以站到时代的风口浪尖上。于是,当他笔触书画篆刻艺术,自然就会从其作品中透出非凡的特质。历代中国书法篆刻最深刻的主潮,实际上正是源于此处。许多文学实践证明,中国作家群有一个天然的和重要的艺术资源,也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对中国书画篆刻艺术的深刻悟性,这种悟性常常使他们的创作触角自然地延伸在广阔的社会生活领域里,成就作品。
兼作家与书法家于一身的“文人书法”,甚至曾一度成为我国书法史的艺术风格主流。文如其人,字如其人,文如其字,字如其文,当代中国作家更需要这种近域通达的艺术精神、素养和大家风范。文人首先是好写,随写,敢写,吐心吐肺、见肝、见胆,不抄,少抄、好长款,内容趣味得了,记人纪事,自拟诗文,字文均佳;一流文人皆要有一手好字,这算是千古不变的传统的价值标准和当代经验。从这样的角度来估价潘琦书法,就会发现其中所包含的这种不平凡的意义。
当然,现当代文人缺乏职业书法篆刻家的专业磨练与书法形式独立的深度,从而造成文人书画时代性滑坡问题又是明显存在的。就潘琦而言,其书法就存在过于率性的倾向,使之笔法形成了明显的习惯性缺陷。从其大多作品可以看出的是,他临读法贴应当不少,但看不出稳定而充分的择偶倾向,这是有点可惜的;他文才足够,文胆淋漓,缺的只是一些如长锋使转、秃笔使拙、竖短横披、方圆参差、枯润相间和水墨交融的技术环节,相对他纵横的文彩,潘琦的书法间架还嫌过于老实了;他运笔过快,节奏的转换过于明显。如果要建议,我建议潘琦可选攻八大山人和怀素。八大山人并不是那个时代技法最好的书画家,但无疑却是那时代最有思想和情致的书画家,他那种纵情肆意与潘琦倒有几分相似,但在着墨与作品结构方面却能险笔生花,值得潘家啄英;怀素是狂放与使转,与潘琦的文人潜质相似,但其墨笔的牵连使转与圆通收结,恰恰是潘书极需作为调节的模板。
就与书法的关系看来,总觉得我与潘琦有颇多投缘之处,大家往往都是工夫在笔外,工夫在书外,工夫在法外;或因有人围观,或因闲时临案,案头有笔,提笔就写,写来阅读而已,大多时候基本是没太多刻意,只是好奇好玩,即使就光是书中的真草隶篆,不意间地就涉猎繁杂,如临钓池,只爱挥鞭,哪管钓着什么鱼呢?哪想过自己专业于或专长于只钓哪种鱼呢?只任自家菜园里长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以至引来几分病诟和疑窦:到底是想做渔夫还是想当猎手?不专,不可能专也!但不也存在“大艺不专”的真理么?古人文人不见使刀的,只使剑,因剑有双刃,所以我一直固执己见地认为最优秀的文人都必须是文通五艺、综合化界的才子,有精专之臻,是由于博学博识博艺所至。就此而言,我们是可以互相勉励的。
墨笔可纹身,文心宜雕人;多一个官员,少一个文人和艺术家;少了一个潘书记,却多了一个多少可放浪形骸的文人和书宴上的主席,多了一个泼墨为生的墨客、一个可以素面人生秉笔直书的作家,此也是人间正道和文坛喜事。
癸巳秋匆就于半山丽园举烛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