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全力破解资源型城市“魔咒”
2014-11-04周锐
周锐
2014年上半年,在中国31个省(区、市)中,黑龙江省的GDP(地区生产总值)增速连续两个季度垫底。该省一些地区一度出现负增长的罕见场景,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城市均为资源型城市。
当中国经济从过去的高速增长期,走入增速换挡期、结构调整阵痛期和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这“三期叠加”的新常态,高度依赖资源、经济结构单一的资源型城市率先受到冲击。
近两年来,伴随着整体经济增速的“退潮”,诸多资源型城市的问题也呈现出“水落石出”的态势。
据统计,目前在中国,资源型城市一共有262个,其中69个城市已经被国家界定为资源枯竭状态。如何避免“矿竭城废”这一世界性的资源型城市“魔咒”在中国出现,成为中国经济结构调整的一个关键问题。
政策密集出台
作为“西部大开发”后的又一个区域性国家发展战略,发轫于2003年10月的东北振兴战略曾取得辉煌的成果。2003年后的十年间,东北地区取得了快速发展,GDP翻了两番,民众生活水平也持续提升。
不过,从2013年以来,东北经济增速开始在中国明显落后于其他经济板块。2014年上半年,黑龙江实现GDP5672.3亿元,同比增长4.8%,辽宁和吉林的经济增速也落后于7.4%的全国平均水平。
“一业独大的资源型城市,极容易受到总体经济形势的影响”,中国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东北振兴司原副司长彭会军分析说,中国资源型城市产业结构单一,主导产业普遍围绕资源开采加工布局,服务业增加值占地区生产总值的比重要低于全国水平10多个百分点。一业独大让这些城市缺乏缓冲的能力,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全国高速增长时这些城市增长喜人,而一旦经济增速开始换挡,这些城市就问题暴露。
这一问题也引发了高层的重视,彭会军介绍说,2001年,国务院将辽宁阜新作为资源枯竭型城市转型试点。2008年,国务院机构改革时,也专门在国家发改委东北振兴司专门设立资源型城市发展处,负责资源型城市可持续发展工作。
为统筹推进全国资源型城市可持续发展,国务院2013年底印发了《全国资源型城市可持续发展规划(2013-2020年)》(以下简称《规划》)。这是中国首次出台关于资源型城市可持续发展的国家级专项规划。
仍须发挥政府主导作用
上述《规划》首次界定了全国262个资源型城市,并根据资源保障能力和可持续发展能力差异,将资源型城市划分为成长型、成熟型、衰退型和再生型四种类型。不同类型的城市也有着不同的方向和重点任务。
在各类资源型城市中,资源衰退型城市的发展无疑是最受各方关注,也最有难度。一方面,这些城市亟需新的发展动力,另一方面,这些城市因过去对资源的无序开采又大多背负着众多的环境、民生欠账。
正因为如此,国务院振兴东北办原副主任宋晓梧表示,对资源型城市可持续发展这项工作,政府还要发挥一定的主导作用。
在官方强调“市场决定性”作用的背景下,宋晓梧这一观点曾引起争论,不过在他看来,政府对资源型城市可持续发展的主导不属于“越位”而属于“对不到位的扭转”,尤其在资源枯竭型城市的转型过程中更是如此。
“政府过去的责任,没有很好的完成,怎么能交给市场呢?”宋晓梧表示,对资源枯竭型城市来说,历史的欠帐,包括资源价格的欠帐、安全生产方面的欠帐、生态破坏方面的欠帐、基础设施方面的欠帐、还有关于劳动力成本方面的欠帐,这些问题政府必须要出来主导解决。
此外,资源型城市可持续发展,不仅仅是经济问题,它是包括社会、经济、文化、生态全面的可持续发展。
宋晓梧介绍说,他到法国考察时发现,当地振兴资源型城市考虑的首要因素并不是接替产业能不能增加GDP,而是其能否增加就业,“社会保障问题,最低生活保障问题,积极的就业政策,职工转业培训,这些都需要政府来管。”
他表示,从长远来看,中国要推动资源型城市转型,肯定要让市场发挥作用,但如果历史欠账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始终不是一个经济问题,是一个综合的全面的社会问题。
建立更全面的政绩考核体系
除了69个资源枯竭城市,中国大部分资源型城市目前仍处在成长期或者是成熟期,如何避免这些城市在发展中形成新的问题,也是中国破解资源型城市“魔咒”的关键一环。
在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常务副理事长郑新立看来,要解决这一问题,关键要避免这些城市的官员走上无视资源环境代价,单一追求GDP增速的错误老路。
事实上,通过改变政绩考核体系来调整官员行为一直是学界热议的思路,一些高校的研究机构也曾试图推出绿色发展指数,来代替GDP指标。不过,想让政绩考核更多反映民生、环境、资源等领域的诉求,也让新的发展指数臃肿而复杂,缺乏实用性。
郑新立此番提出了一个新的思路,仍采用GDP指标,但纳入与环境破坏、资源消耗相关的负资产概念。
在由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主办的“资源型城市经济转型与可持续发展高层研讨会”上,郑新立指出,建立自然资源资产产权制度是促进资源型城市转型发展的制度保障。
要建立这一制度,首先是对自然资源的损害能够被量化。他表示,建立自然资源资产负债表,可以让我们对自然资源衰减的情况有一个清醒的认识,方便自然资源衰减以后建立一个补偿机制。但怎么编制,包含哪些指标,如何划分正资产和负资产等细节问题还有待进一步求解。
其次,要让给自然资源资产负债表带来负资产的官员被追责。郑新立表示,未来地方行政长官任期结束时,需要评估其任期内所管辖区域的自然资源资产是欠账了还是增加了,对出现自然资源资产重大损坏的要进行终身追究。
其三是建立自然资源资产损坏的赔偿制度,“比如说你作为煤炭开发者开发了煤卖了钱,或者发电你挣了钱,就要对资源的使用付费,要交钱。另外你污染了环境,排放了二氧化硫、氮氧化物、PM2.5,对不起,拿钱来。”
转型不是上几个项目那么简单
无论是兜底存量问题,还是控制增量压力,都是资源型城市转型中的“防守性”战略。要实现资源型城市的可持续发展,避免矿竭城衰的“魔咒”,其最核心的问题,还是让这些城市找到新的发展方向。
“实践证明,资源型城市转型并实现可持续发展是一个系统工程,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彭会军表示,德国的鲁尔地区从上世纪60年代推进转型以来,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从失业率来看,德国鲁尔地区的失业率在全德国还是最高的,这彰显了资源型城市转型的难度。
她表示,资源型城市要转型,关键是通过多样化的产业发展改变经济结构单一性,但发展什么,往哪转是一个问题,绝不是仅仅上几个项目就能够叫做转型。
国家发改委国土开发与地区经济研究所所长肖金成,为资源型城市的转型指出了一些方向。
首先是区域中心城市。由资源型城市变成区域中心城市,能带动周边的发展,又得到区域支撑。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资源型城市都能发展成为区域性中心城市,对于这些城市,可以考虑转变成大城市的功能性城市,通过互补性,寻求与大城市的共同发展。
肖金成强调,除了转型之外,放手也是一种思路,“有一些城市,尤其是矿区,资源枯竭了,在这里硬撑是没有出路。比如说有一个城市的矿物局发现当地的煤快没了,就去其他地方找矿开矿,技术人员、管理人员、职工都带过去了,这样给当地减轻了很大的压力。”
转型陷阱:焦虑与有恃无恐
中国互联网上有一句形容爱情的名言:“得不到的都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这句话用在资源型城市的转型中也十分贴切。
彭会军介绍说,目前,在中国一些资源已经枯竭的城市,由于经济下滑、环境破坏、职工失业等问题的存在,当地官员和民众对转型有着热烈的期盼。
但最令人担忧的是,相当一部分成长型或者成熟型的资源城市仍只顾眼前,不顾长远,新的矿山不断出现,资源开发强度过大,资源综合利用水平较低,对生态环境造成的破坏很严重,并由此引发各种社会矛盾。
事实上,国际上也有一种类似的现象,被称之为“荷兰病”。上世纪中期,荷兰发现了储量巨大的天然气田,随即引发了一轮天然气开发热潮。天然气出口带来的经济繁荣,削弱了该国对工业制品国际竞争力的关注,并由此带来失业率上升等一系列恶性连锁反应。
拉美经济正是这种病症的“受害者”。进入21世纪以来,新兴经济体对原材料需求的爆发,使得巴西、智利、秘鲁等国家纷纷出台产业政策,加大了对采掘业和初级产品加工业的投资力度。与此同时,制造业的受重视程度不断下降,多国制造业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萎缩。
目前,中国如何在到达中等收入水平后绕开“拉美陷阱”是各方广泛关注的议题,而告别拼投资、拼资源、拼环境的发展模式,无疑是实现上述目标的关键一步棋。
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会长彭森指出,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中国关键要通过深化改革,从根本上破解经济社会发展中的体制性、机制性的矛盾,推动经济发展方式的根本改变,着力培育和增长增强创新驱动发展的新动力、新优势。
“怎么解决内生动力不足的问题?有两条路径,一条把过去资源驱动型的经济增长方式,转为创新驱动型。第二条按照问题倒逼的思路,进一步加快我们改革的步伐,加大工作力度。”彭森说。
彭会军也提醒说,对于资源型城市而言,资源开发都是有一定周期的,资源总有枯竭的一天。中国这个人口大国的资源型城市更是如此。她强调,在资源型城市发展的成熟阶段,选择主动转型,可以较为平稳且以较小的代价实现资源型城市的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