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胖姑娘光芒万丈
2014-11-04欧鸥
欧鸥
我从小便觉得自己很丑。
有段时间,《宰相刘罗锅》热播,我爸把我叫到他的床边,问我:“刘罗锅长得好看不?”
“不好看。”
“那人家还能当上宰相,娶上漂亮媳妇。”
“……”
我对童年的事情,有印象的很少。唯独这件,多年以后依然清晰在目。莫言小时候相貌丑陋,村里人当面嘲笑他,他回家痛哭,母亲安慰他:“你不缺鼻子不缺眼,四肢健全,丑在哪里?而且,只要你心存善良,多做好事,即便是丑,也能变美。”
我没有这样伟大的母亲,所以永远得不了诺奖。
我爸本来把刘罗锅当成励志偶像,让我知耻后勇。尽管这确实激励了我学习的斗志,让我过早明白,一个长得不好看的女孩,唯一的出路是学习好。但那句话的另外一层含义——我是连父母都觉得丑陋的孩子——也深深地在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以至于很多年中,我一直笃定,生为女子,如果不能像范冰冰那样五官精致,身材苗条,活在世上都是一种可耻。这种扭曲的心理,在大学时代尤其严重。
如果只是长得丑,身姿窈窕,长发及腰,至少能有一见倾心的背影,骗过那些外貌协会的光棍们。可偏偏我还胖。丑,还胖,这样连神仙也救不了了。
大学四年,我一直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反正自己已经这样了,随便吧。我从未用过一次化妆品,衣服都是从地摊上淘出来的,反正穿什么都一样,索性成年地穿运动衣、运动鞋。
面目模糊,性别不分,大概是我留给很多人的印象。
女孩子二十几岁的时候,大概是一辈子最美的时光了。在我最好的时候,除了在韩剧里寻找现实中失落的梦,便是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卑怯,孤冷,见不得光。有时候照镜子,真想和镜子里的人拼命。
大学里唯一登堂入室的那次,是学院的联欢晚会。最后一个节目是学生会成员全体演唱《文法欢迎你》,歌词是我写的,我只需要唱一句,据说还跑调了。前不久在一个同学的相册里看到当时的照片,彼时,我的刘海遮住眼睛,穿着借来的黑西装白衬衫,戴着吊坠耳环,如一个拼命想融入城市的乡下姑娘,模样滑稽得让人心酸。
对大学的记忆,多数时候就停留在食物上。超市晚上打折的面包、酸奶,学校后面村子的米线、凉皮、香酥鸡,门口巷子里的鸡蛋灌饼、江米甄糕、牛肉锅盔,宿舍楼下小店里的锅巴、散装零食、萨其马,学校餐厅旁边的麻辣烫、糖醋里脊。
很多时候,我都想象不出来世界上还有比吃更重要的事情。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食物就是我仅有的安慰。经常是晚自习中间从教室溜出来,跑去智林超市买一大塑料袋零食,然后找一个阒静无人的角落,一包一包地打开,一把一把地塞进口里。那些分量较少的,吃完了我都不记得是什么味道。我从来不在白天的时候,提着零食走在校园里。一个体重超过65KG的女孩,仍然不停地吃东西,对那些闲得蛋疼的工科男生,是多么好的笑料。
也真的努力去减过肥,什么运动疗法、节食疗法,都尝试过。但一觉醒来,变成个瘦子,臣妾做不到啊。用过的减肥方法,真是不择手段。比如,连续三天不吃饭,只吃苹果,或者只喝酸奶。我每每都能坚持到第二天中午,当舍友带回香气扑鼻的刀削面、炒饼丝,我克制得神经末梢都在发疼。
直到现在,走在街上看到一个胖姑娘,我都会莫名地感到心疼,不知道她的青春里是否有过如我一样灰暗的时光。
工作以后,我一个人流落在陌生的城市里,食物依然是永恒的慰藉。我终于可以推着车子穿梭在超市的食品架旁边,选择任何一种想吃的东西,不会因为价格而缩回双手。我曾经一口气买过一斤巧克力,吃到恶心,然后很久都不愿意闻到巧克力的味道。还有薯片,萨其马,各种点心。一年之后,我走在超市里,终于再也没有想吃东西的欲望。
我的胃病,也越来越严重。食欲就这样在双重合力之下,渐渐变淡下来。我也慢慢地瘦下去,即便没有瘦到我见犹怜的地步,M码的衣服总算是轻易就穿在身上了。陪伴我多年的齐刘海,也最终变成历史的尘埃,我光洁的额头,每天都可以亲吻阳光中的小颗粒。
有天晚上,一个半生不熟的异性朋友忽然对我说,宋圈儿,如果青春能够重来一次,我一定会追你。我瞬间哑然。如果他看过我多年前的样子,不知道是否会后悔说出这句话。
多年以后,当我领悟外貌啊、身材啊之类的东西,在时间这把杀猪刀的摧残下,都软弱得不堪一击,我已不再年轻。人生总有这么一个阶段,一个做什么都不快乐的阶段,就像每天暮色四合时分,有人捏住地面的四角,然后把它像包馄饨一样包起来,一切都被笼罩在黑暗里。但是也总有这样一天,千帆过尽,静夜回思,胖姑娘也会似漫画里最完美的女生,暖意充盈,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