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之心

娜夜

朗读

有时是英语

有时是一只蜘蛛

有时是它被大风撕破的网

有时是我们人类称之为胜利的东西

和它明天的阴影

上帝比政治更好

她向太阳下的万事万物朗读一本叫《圣经》的书

她的声音里有一座教堂升起

“我爱我的国家

虽然它多病……”

西藏：罗布林卡

它是我来世取给女儿的名字：罗布林卡

它是我来世取给女儿和儿子的名字：罗布和林卡

它是我来世想起今生时的两行眼泪：罗布……林卡

向西

唯有沙枣花认出我

唯有稻草人视我为蹦跳的麻雀 花蝴蝶

高大的白杨树我又看见了笔直的风

哗哗翻动的阳光 要我和它谈谈诗人

当我省略了无用和贫穷 也就省略了光荣

雪在地上变成了水

天若有情天亦老 向西

唯有你被我称之为：生活

唯有你辽阔的贫瘠与荒凉真正拥有过我

身体的海市蜃楼 唯有你！

当我离开

这世上多出一个孤儿

唯有骆驼刺和芨芨草获得了沙漠忠诚的福报

唯有大块大块低垂着向西的云朵

继续向西

诗人之心

一本旧书

一个生词：职业革命者

上午的阅读停止了

以革命为职业

流血牺牲呢

我望文生义

浮想联翩

我已经很少浮想联翩了

下沉的还有我根须一样的想象力

像后退被前进绊倒

或者反之

我莫名伤感

眼眶潮湿

不是胸前佩戴过的红领巾

档案袋里沉睡的誓言

思想里的白发

而是一颗天真的诗人之心

废品收购站

亲爱的垃圾堆

和我们诞生在垃圾堆上的远大理想

亲爱的破铜烂铁牙膏皮塑料布硬纸盒

每周一次路过废品收购站的拖拉机轰隆隆的油罐车

它钻进漫长的隧道后多么呛人

我看见黑暗看不见咳嗽和眼泪

亲爱的废品收购站

1972年的两块三毛七分：一本日历 一盒火柴 半斤四级猪肉

一瓶酱油 四张窗户纸 一根小提琴E弦

——亲爱的你和我的童年！

请原谅

干渴的秦腔

更加干渴的农业

河谷里的水早已停止了流动

西北风旋来河底的灰

山腰间有人推开佛门

向我们讲述一座寺院的冥冥往昔

借着香火

我点了一支烟

请原谅我不关心神的过去

我关心人的现在

和未来

包括炊烟 包括鸟鸣

——山脚下 那些操场上的孩子

他们向前奔跑的身体

渴望速度的同时

也渴望着成长的阳光 雨露

一个想哭的人

一个想哭的人

把自己扔在大雾里

像一截烟头

有了熄灭的渴望

然而 并没有一辆卡车呼啸着撞向大雾

是几只迷路的蚂蚁

爬过了他的身体

忍受不能忍受的痛苦是一种赎罪？

一个想哭的人

蜷缩着

抱紧了自己

他用天堂里七岁女儿的嗓音喊爸爸

用六岁的

五岁的

两岁零四个月的

他喊着

答应着

答应着

喊着……

一边戴上了女儿的红领巾

首尔 早晨

这样早

一只喜鹊站在教堂的十字架上

我停下来

朝日在云中在荡漾

一只喜鹊

在十字架上

它沉默

它不开口

——我们人类真的还有什么好消息吗？

而我已立下誓言：热爱以后的

生活 爱

索尔仁尼琴的脸

阿木去乎

藏寨。

七八只羊 两三只鹰

在坡上

翻过雪山的风

吹过金色的荒凉 吹旺了一盆秋天的粪火

多么美：一截背水的腰

和向她飘去的神秘藏语：

阿 嘛 呢 叭 咪 哞

阿木去乎我省略了关节炎 类风湿

卓玛的疼

我省略了只有重复的劳动才有可能的生存

那想要哭泣的境地

——这是神和鹰的旨意！

阳光照旧了世界

弥漫的黄昏与一本合上的书

使我恢复了幽暗的平静

与什么有关 多年前我尝试着

说出自己

——在那些危险而陡峭的分行里

他们说：这就是诗歌

那个封面上的人——他等我长大……

如今 他已是无边宇宙中不确定的星光

和游走的尘土

哲学对他

已经毫无用处

品尝了众多的词语

我曾经背叛

又受到了背叛

这一切 独特又与你们的相同

类似？

阳光照旧了世界

我每天重复在生活里的身体

是一堆时间的灰烬 还是一堆隐秘的篝火

或者 渴望被命名的事物和它的愿望带来的耻辱？

幽暗中 我又看见了那个适合预言和占卜的山坡

他是一个人

还是一个神

你这一生 注定欠自己一个称谓：母亲

从报社出来

我路过那些发呆的人

发愁的人

我路过医院——神经专科 它紧挨着教堂

教堂的门已经关了

上帝还在？

就是这个酒吧

有我喜欢的歌手——我想抱抱他

他从前叫相濡以沫

现在叫相忘于江湖

——我路过了自己的一首诗！

我眼前的广场 到了夜晚 多么空虚

那个上世纪被雕塑的人

咳得更猛烈了

他长衫上的纽扣 咳掉了一个

又补了三个……

是谁 让一只飞鸟穿越时空的风霜

落在了我面前

迈着它可爱的小步子

静静地陪我走了一小段

——是我路过的这一切

还是呼啸而来的生活

让路灯下两个战抖的影子 拥抱得更有力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