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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史如镜

2014-11-03揭方晓

创作评谭 2014年6期
关键词:公私分明陶侃洁癖

揭方晓

有空时会读些书,以历史方面的居多。空多时读个两三章,空短时则读个两三页,随意而安。有时也突发感叹,形诸于文字,得文章若干篇。

读古书,发新声,恰似偶然拾得一片往日落叶,别有一番味道。

鱼梁吏的幸运

鱼梁吏,古代管理渔业的小官,品秩较低,门阀稍深的人是不屑于干的。历史上最著名的鱼梁吏,莫过于后来成为东晋名将的陶侃了。

陶侃年轻时不得志,只担任了小小的鱼梁吏。有一次,他公器私用,派人送了一条腌鱼孝敬母亲。不曾想,母亲把腌鱼封好交还给来使,并回信斥责陶侃道:“你做了官,把公家的东西送给我,这对我不但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增添我的忧虑。”

陶侃母亲所忧何事?忧其公私不分,忧其揩公利私,忧其损公肥私;所虑何事?虑其走不正,虑其立不直,虑其坐不稳。其实,一条腌鱼何足忧虑,又不值几个钱,值得忧虑的是这种理直气壮的“拿来态度”。在陶侃母亲那,这或许只是“一鱼之忧”,可在天下人面前,这就是“江海之忧”了。一条鱼虽小,不过通过水波的不断叠加,是可以掀起翻江倒海的巨浪的。这种小鱼的力量,什么时候都轻视不得。

“公私分明”这个词最早出于商鞅的《商君书》。作为战国时期变法革新派的代表,商鞅是极重视律政建设的,平生专研如何以法治国,并在秦国得以实践,找到了自己的人生舞台。他在《商君书·修权》一篇中说:“公私之分明,则小人不疾贤,而不肖者不妒功。”可见在商鞅眼里,“公私分明”已然成了主导社会风尚、左右国家兴衰的核心价值理念了。

不只是商鞅,在古代,其他人也对“公私分明”作了自己的论述。同为战国时期法家代表,韩非子在《韩非子·饰邪》中说:“公私不可不明,法禁不可不审。”又说:“私义行则乱,公义行则治。”宋代理学家朱熹作《近思录·治体类》时,非常有感触地说:“一心可以丧邦,一心可以兴邦。只在公私之间尔。”

举凡种种,说的都是“公私分明”的重要性。

陶侃之母贫而有志、穷而明理,这对陶侃这位鱼梁吏来说,是人生最大的幸运!正是因为受这样一位母亲的影响,尽管后来陶侃平定苏峻之乱,因功官至大司马,都督八州军事,任荆、江二州刺史,封长沙郡公,权势煊赫,可依然能够做到“怀止足之分,不与朝权”。上表逊位归隐时,“军资器仗牛马舟船皆有定簿,封印仓库,自加管钥”,亲交专人保管,一时“朝野以为美谈”。

历史告诉我们,每一位伟大人物的身后,一定站着一位伟大的母亲。也只有伟大的母亲,才能培养出伟大的儿子。这是历史的定律,是家风的必然。

值得一提的是,陶侃是伟大田园诗人陶渊明的曾祖父。或许是受良好家风的影响,陶渊明丝毫不以身外之金银权势为重,辞官归里,过着躬耕自资的乡野生活。山前荷锄种菊,月下对影饮酒,“心无所累,性自高洁”。这或许就是陶渊明的诗歌为什么文字那样优美,情趣那样高远的原因所在吧。

顾悦妙喻

人多爱听漂亮话,尤其是那种对方不假思索,张口就来,却漂亮得让人忍不住心里头受用的好话。

天下尊贵者,莫若东晋简文帝司马昱了。一天,他看到与他同龄的大臣顾悦白发似雪,而自己青丝如碳,便好奇地问道:“你的头发怎就先白了?”顾悦不愧为江东名士,想也没想,顺口回答说:“臣如蒲柳之姿,还没到秋天叶子就先凋零了;陛下乃松柏之质,饱经风霜却愈发茂盛。”简文帝听了这样机敏的回答,哈哈大笑,舒服得一时有些飘飘然了。

后来,读书人中便流行开了这么一个成语,叫“顾悦妙喻”,专门用来指代那些马屁拍得好、拍得妙的千秋文字。中国文字真是有趣,同样的意思,说得粗俗了,就叫溜须拍马,分明一幅猥琐模样;往高雅说,就叫顾悦妙喻,只突出说者的才气纵横,任谁都不会拒绝的。

天资英纵者,则莫若东晋权臣桓玄了。史书上说他年少时就才思不凡,成年后更是相貌奇伟、博通艺术,亦善文章,常自比为天下英豪。他当太尉时,有一次朝臣齐集,刚刚坐好,他就直通通地问对面的王桢之:“我比你死去的叔叔王献之怎么样?”在座的人都被这句问话吓得屏住了呼吸——这话不好答啊!

可是,王桢之却从容不迫地回答道:“亡叔乃一时楷模,公为千载英杰。”在座的人一听都很高兴,包括那位居心叵测的提问者桓玄。

是啊,王桢之这话答得巧,答得妙,既拍足了桓玄的马屁,满足了他攀比名人的虚荣心,又丝毫没有辱没自己那位天下闻名的大书法家叔叔的名声,还在众人面前小小地露了把脸,赚足了名气。后来,人们就多用“一时之标”、“千载之英”这样的词来赞颂别人了,也不管值不值得,以及对方是否受用得起。

可是,世上又哪有什么人真的是能苍健如千年不败的松柏呢?就说那位被拍得心花怒放的简文帝吧,窝窝囊囊地当了两年傀儡皇帝后,就莫名其妙地病死了,年仅53岁。不知当这位具有“松柏之质”的简文帝突然凋零时,那位具有“蒲柳之姿”的江东名士顾悦是不是会瞬间脸红。柔弱的蒲柳还在,苍健的松柏已死,这可真是天下笑话啊!

同样,桓玄彻底掌握朝权后,就灭了东晋,篡其位建立起了被后世史学家称为“桓楚”的政权,自己也由楚王晋升为了皇帝。不料,这皇帝梦也忒短了些,三个月后,被南宋伟大词人辛弃疾赞誉为“气吞万里如虎”的刘裕(刘寄奴)就高举义旗起兵反抗,桓玄不敌而逃奔江陵,待重整军力再战时,又遭西讨义军击败,而试图奔逃入蜀,却遭益州督护冯迁杀害。“千载英杰”的桓玄一时成为了天下笑柄。

漂亮话,尤其是说与地位尊贵者听的漂亮话,如江水一样奔腾不休,可是,滚滚江水从来都是泥沙俱下的,何曾清静过?何曾干净过?

普通百姓听到“漂亮话”的机会很少,更多是大实话、大白话与家常话,简单、明了,虽不能让人一听之下喜上眉梢,可却真真切切。

时月当见“黄叔度”

照镜子,才能正衣冠。

记得《木兰诗》中有这么两句:“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说的是花木兰替父从征十余年后,风尘仆仆回到家里,脱去战袍,穿上红装,回复女儿身时,在镜子前细细打扮的情景。想到马上就要推开这扇房门,去见昔日在战场上同生共死,今天又不远万里护送自己回家的一众伙伴,直面他们诧异的目光、惊叫的声音,她禁不住心头鹿撞,踟蹰又踟蹰,犹豫复犹豫,迟迟迈不开步子。

不得不佩服乐府诗语言的简练与生动。在这里,仅仅只是用了“对镜”两个字,就将回复女儿身的花木兰,面对镜子里的自己,瞬间涌上的娇羞、惶恐与好奇的神态,一览无余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令我们读来忍俊不禁,而又会突然感叹战争的残酷、世事的沧桑。

如果没有镜子,也可以用一泓清水代替。传说中有一种美丽非凡的鸟儿,叫锦驼鸟,世间少有。山鸡也是一种美丽的鸟儿,可每次看到它,就禁不住自惭形秽,不好意思在清澈的溪水边照看自己的影子了。不信?请读读李白的《秋浦歌》:“秋浦锦驼鸟,人间天上稀。山鸡羞渌水,不敢照毛衣。”

有一次,我在安徽九华山旅游,问及当地名胜,导游说离九华山不远处有秋浦河,并介绍说古时这条河特别清澈,然后就引述了李白的这首诗为证。其实,这又焉知不是李白恃才自傲,将自己比做世间稀有的锦驼鸟,而将天下人都比做了寻常山鸡呢?

如果身边没有清水,那就以人为镜吧。曾经和朋友谈起中国古代士大夫,觉得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有洁癖,是一种道德洁癖、精神洁癖。具体表现在:他们都非常推崇有德行的人,并以这样的人为镜子,经常对照以检讨自己、规范自己。有人举了一个例子,说是东汉末年,有一位叫周乘的太守,他经常说:“吾时月不见黄叔度,则鄙吝之心已复生矣。”意思是说,如果他一个月见不到黄叔度,那么庸俗贪鄙的念头就又萌生了。

周乘是什么人?他就是一位有洁癖的人。当时的人赞誉他为“治国之大才”,说他如同宝剑里的“干将”一样,是世间极品,非常稀少。而黄叔度,只不过是山野隐士,史书上有关他的记载并不多,寥寥几句中可知他很有德行。一位赫赫有名的治国大才,却对山野隐士推崇备至,看来,那个时候对人物的评价,其标准并不是以官阶的高低、职务的大小,甚至也不是学问的多寡、见识的广薄,而是以其身上是否具有人人称颂的道德与品行。

岂止是周乘,就连当时名动天下的太学生领袖,博通“三坟五典”、授徒千百的大学问家郭泰,对黄叔度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据说他每次到黄叔度那,都得住上几天才走,而去拜见别人,却是连车都还没停稳就起身告辞。有人问其缘故,他感叹道:“黄叔度的学问犹如汪洋之水,澄之不清,搅之不浊;而他的器量又深邃宽广,实在让人难以探测呀。”

朋友如镜,德行如镜,有德行的朋友更可以为镜,时刻比照可以检查自己身上的过失。对于像周乘、郭泰这样的中国古代士大夫来说,朋友、隐士、德行完人黄叔度简直就是一面难得的人生镜子,在这里不但可以照出自己身上的过失,还可以矫正偏差,使自己的人生也得到升华,高洁起来。这,就是他们所具有的可贵的“洁癖”啊!

照“镜子”,才能正“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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