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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声

2014-11-03刘勇

创作评谭 2014年6期
关键词:蓝宝石陈老师公安

刘勇

陈老师和他的留声机

陈老师的留声机是进口货,四四方方,一尺大小,墨绿色的绒布面子,外表精美漂亮,可以用干电池,也可以用交流电,内置的小喇叭非常响亮。陈老师拥有这样一台留声机,他便成了跳舞队伍中的人上人,他几乎就是皇帝了,谁都得巴结他,他要是不到场,就不会有音乐。

陈老师应该还不到40岁,秃顶,个子瘦小,又戴着一副黑色塑料框的深度眼镜,一眼看上去像个小老头。陈老师还是个拐子,一般人都很难发现,他骑自行车的时候,他跳舞的时候,一点也看不出来。

今天晚上有没有舞跳,要看陈老师是否带着他的留声机出门,陈老师只要带上那家伙一出家门,消息便不胫而走。

从来没有固定的舞场,有时去江边码头仓库,有时去学校的顶楼教室,有时去有较大一点房子的朋友家里。大家去的时候都是三三两两的,穿街过巷,从各个方向去,风声很紧呀,千万不要惊动派出所和相关的文化部门。每次去跳舞的地点集中,我们特别地遵守纪律,就像地下党在搞秘密活动。

那天晚上七点多钟,好友匡兵来找我,说陈老师出门了,而且还带上了家伙,但是没有得到朋友的通知。我一听就急眼了,那得去找找呀!这样的机会不能错过,已经有一个星期都没有“嘭嚓嚓”了,脚痒得难过呀。我们骑上自行车去以前到过的几处跳舞地点,每到一处都是扑空。已经九点多钟了,但是我们还是没有放弃。经匡兵的提示,前一次跳舞的时候,有个朋友提供说郊外民利村有个小礼堂,可以搞到礼堂的钥匙。

我们飞车赶到了民利村,并很快找到了那个小礼堂。礼堂的大门紧闭,所有的窗户都是黑着的,没有光线往外透露。匡兵的耳尖,他听到了礼堂里面有音乐声,而且都是熟悉的音乐。我们窃喜,那个激动呀,无法形容!匡兵去敲门,先两下,再三下,这是暗号。大门很快开了一道小缝,开门的人见到是我们两个来了,有些吃惊。

进到礼堂,里面没有电灯,只有几支蜡烛在燃烧,燃亮着大家欢愉的面容,那几个大窗户都被一些旧木板和草席子遮挡着,难怪外面看不到光亮。原来陈老师所在的学校一位女教师今天过生日,这次集会跳舞就没有惊动太多的人。

陈老师见到我们来了,很客气,很友好,他扬了扬手,让我们放心跳舞。此时留声机里正在播放一首《送你一支玫瑰花》,陈老师邀请过生日的女教师跳,他态度严谨,荡动舞步,行云流水,前进后退,左右旋转,一招一式都达到相当的专业水准,我怀疑陈老师曾经当过舞蹈老师,其实他是教中学语文的。

就在我们激情起舞的时候,大门“轰”的一声给撞开了。一下子涌进来七八个男人,他们如神兵天降,一脸正气,说是公安局的,这里不准跳舞,还要没收陈老师的留声机。见到有公安来了,我们都吓懵了。我们自己都认为自己是坏人,是敌人,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辩解。

陈老师不知所措,双手紧紧抱着他的留声机,还有一堆唱片也搂在怀里。公安的手那简直就是上帝之手,那台留声机很快就被一位公安夺在了手上,散落到地上的唱片也被另一位公安收拾起来,成为了现场违法犯罪的有力证据。陈老师可怜巴巴的恳求不要没收他的留声机,发誓说以后再也不会跳舞了。公安询问陈老师的工作单位,陈老师如实交待。公安斥责陈老师,说他为人师表,这么大年纪了还带着一班年轻男女聚众跳舞,是不是不想再做教师工作了?

公安们抱着收缴的留声机出门,这时陈老师仿佛从梦中惊醒,迈动大步往门外追出去,他一步一拐的,身体完全失去平衡,像是被人刚刚打残废了一条腿。陈老师追上那位抱着留声机的公安,他说:“公安同志,我求你们了,求你们不要把今晚跳舞的事告到学校去,校党委知道了,那是要被开除的。”

陈老师是个谦和热心的人,他的留声机在1980年的春天给我们带来了许多快乐时光。我一直不认为陈老师是个拐子,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我才发现陈老师还真的是个拐子。打那天起有好长的一段日子,因为没有了音乐,大家也都跟是拐了脚一样。

匡铁脚

匡兵,我们称他匡铁脚。

他可以从开场第一支舞曲跳到结束的最后一支,如果错过了女舞伴,他就带着男人跳,只要在跳动,那怕是抱着个枕头,抱着把椅子,他照样能得到满足和快乐。匡兵的皮鞋从来都不擦洗打油的,穿不到两个月,鞋底肯定跳穿,于是再来就换上了一双新皮鞋。叫他匡铁脚,实至名归。

他的个头不高,最多一米七十,论长相,属于很不好看的那种男人,小眼睛,小得看不到里面的眼珠子,黑皮肤。因为跳舞,匡兵开始有了男人的魅力,慢四快四,慢三快三,他驾轻就熟,无所不能,而他最大的特点是根本就不会跳舞的女士,只要他一上手,转上一圈,肯定就学会了。“跟匡铁脚跳舞,那种感觉,舒服得不得了。”女人们幸福得这样说。

因为他是铁脚,自然就成了喜爱跳舞的女人们的追捧对象,只要匡铁脚来了,我们就不愁没有舞伴。

某一天,匡铁脚突然失踪了,他母亲生气地说:“不晓得是死到哪里去了,老娘的金戒指也没看到了,可能就是这死崽俚偷走的!”

半个月后的一天清早,我家的门被敲开,是匡兵来了。

匡兵提着一个很大的红蓝相间的塑料编织袋,说是刚下火车,就直接来了我家。我问他搞什么鬼名堂,这么多天不见人影子,匡兵嘿嘿一笑,打开了编织袋,里面一大堆丝光袜子,还有几十把折叠花伞,几十个一次性塑料打火机。匡兵说他去了深圳的沙头角中英街,从袋子最下面,他又掏出一台日本产的录音机,银色的 ,他说这家伙叫盒子炮,可叫个响了。他按动一下键盘,播放出优美旋律来,音质柔丽而动人。那是我有生来第一次听到世界上还有这么美妙的歌声!他说是台湾歌星邓丽君唱的,现在香港最流行。

再开办小型家庭舞会,陈老师的那台留声机算是彻底淘汰了,我们用上了匡铁脚带来的日本产的三洋牌盒子炮。我们抽洋烟,吞云吐雾,如同神仙,我们用一次性打火机,火苗嗖的一下窜得老高,太潇洒了。所有的亲密舞伴们,都分享了匡兵带来的果实,有的拿了丝光袜(她们叫它肉丝袜子),有的拿了折叠伞(她们叫它自动伞)。当然这些东西都得收钱,匡兵得把这些钱还给他老娘,老娘的那枚金戒指正是他偷走的。

1987年的蓝宝石

见到蓝宝石是1987年的夏天。

蓝宝石就装在一个咖啡色玻璃小药瓶里,如果不说,不扭开盖子看,打死也不会相信那里面装有半瓶子蓝宝石。最大的一块蓝宝石有近一个指甲那么大小,其余的也都不会小于黄豆。拥有这么一瓶子蓝宝石,那会是什么概念,而且是在那个年代里。

吕平的眼睛里闪现出黄金般的光芒,他说,兄弟,我们发财了!他强调是“我们”发财了,而不是他自己,蓝宝石的主人。我把瓶子里的蓝宝石倒出来数了一遍,一共是23颗,湛蓝,晶莹剔透。但我仍然不会相信这些蓝宝石是真货,如果吕平是盗墓贼我有可能会信,但他不是,他是省作协会员,还是国家干部。他认真地说,这些宝石是他从山东老家收购来的,民国年间老家有过一次火山爆发,老百姓把这些石头存放了半个多世纪,现在改革开放,他们就出手了。

这年头,天上掉馅饼事我都没有遇到过,天上掉宝石却砸着我的头了,当然,我得出力,蓝宝石是不能白拿的,我得带吕平去一趟深圳,那边有我的发小,生意做得很大,香港又有做贸易的亲戚朋友。我和吕平根据中山路首饰柜台出售的蓝宝石大致估计了一下,至少也值个十几二十万吧。

俗话说得好,人有两只脚,财有八只脚。财神爷追来了,想跑也跑不了。

我和吕平立即乘火车去广州,如果不是身强力壮,险些还挤不上车门。那年头往广东一带打工的太人多,车厢里那个人满为患,那个臭气熏天,好在吕平事先就准备了两个折叠小凳子,下半夜我还是就着两张报纸猫在座位底下睡了几个小时。一天一夜,根本感觉不到劳累和辛苦,因为我们的头顶有蓝宝石的照耀。

火车到广州,接着我们坐大巴到关口,朋友的司机开车来关外,接上我们两个“非法”的没有边防证的人进了关。

我的发小叫陈权,前些年做钢材发了大财,他的公司可是在当时中国最高的大楼,50层的国贸大厦。陈权的贸易公司在45层,由窗口可以望到香港那边雄伟壮观楼群。

陈权正在等我们,还有几位港商,他们大清早就过罗湖海关赶到了公司,带来了一个测验宝石的仪器。其中一位港商手里拎着一个很精致的小皮箱。不用说,箱子里面装的不是港币就是美金。陈权提高了好几度的嗓门跟港商介绍我们,内地来的朋友,是作家。

可是,蓝宝石经过仪器的反复检测,却不敢断定此石究竟是真是假。

陈权也不相信会是假石,还托人把一颗宝石带去了香港。一星期后,宝石原封不动地送回来,回复仍然是难辩真伪。

我和吕平打道回府,坐的是飞机,陈权出的机票钱。

回到南昌,我哭笑不得,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吕平自然不会亏待我,他把那个药瓶子打开,小心翼翼地倒出其中一颗比黄豆大一点的石头送给了我,他还说,肯定不是假的,半个世纪前,老家实实在在是有过一场火山爆发,不是传说。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20多个年头,前几天我突然想到那颗吕平送给我的蓝宝石,但是我绞尽了脑汁,也想不起来蓝宝石被自己藏在了什么地方。

也许蓝宝石压根就没有存在过吧,但我确确实实是因此事跟吕平去过深圳,去的时候坐火车,回来的时候是坐飞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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