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煤人王晓青
2014-10-31红孩
到山西走一走,到处都是煤醋酒。这是我二○一四年六月初到山西采风一周后留在脑海里的印象。我想,只要到过山西的人或许都有这样的感受。
山西我是到过多次的。最早的一次是在一九九二年,那时我刚到北京的一家报社工作,领导让我们到山西同行业的报社学习取经。随着时间的消逝,那次的山西之行给我留下深刻记忆的事情已经不是很多,模糊间还能记得到过乔家大院和晋祠。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最后一天的晚宴,热情好客的山西同人把我们一行带到一家面馆,说要让我们好好品尝山西的面食。以前,我只知道山西的刀削面、猫耳朵两种面食有名。等各种面食都陆续上来了,数了数,竟有二十余种。山西朋友说,这还不是多的,最多可以到一百多种。那一晚我们吃的目瞪口呆。
去山西、陕西次数多了,我开始总结为什么他们的面食做的好。其主要原因是,黄土高原终年少雨干旱,蔬菜自然不能四季供应。于是,人们在面食的做法上下功夫,变着花样的做。这样,即使吃一碗面也会有享受人间美味的感觉。当然,吃面食离不开陈醋、辣椒和大蒜。我的一位陕西画家朋友对我说,吃辣椒、大蒜的人都是英雄。我对此深以为然。
外出采风、旅游可见的风景多了。我不知道您首先想到的是哪一处。我想说的是,再美好的风景也是因人的情绪而决定的。尤其是组团参观旅游,与你同行的人是否气场合拍颇为重要。到异地旅游,往往第一次会感到很陌生,这时候如果有导游在一旁解说,就会让人清晰可见。导游的水平有高低,这与掌握的知识和与游客的互动有着直接关系。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导游是否带着感情解说。
这次到山西采风,我们前后接触了五六位导游,他们给我们留下了不同印象。为了使我们这个作家采风团更深入的了解山西,省旅游局专门派了一位资深的“导游”王二生,他的正式职务是某旅游公司的经理,不然旅游局的人不会一口一个“王总”那样的称呼他。王二生属于稳重、儒雅型中年男人,每到一个景区前,他都会对这个景区进行启发式的介绍,而且能恰到好处的说上一两个与之相关联的故事,让你浮想联翩。这与很多年轻的导游不同,这一行六天中,他没讲过一段黄故事,也没讲过领导干部的段子。大家都对王二生非常的认可和赞叹,认为他是山西导游中的NO.1。我在几个景区对王二生都仔细的留意着,发现他十分尊重年轻的导游,人家在讲解时他一句话也不多说。等导游讲解完了,他才以自己的所学所悟与我们交流。遇到不同的观点,他从来不反驳,只是笑笑表示在听。我们这些写作者,在他们眼里带有几分神秘,毕竟背着著名作家的名号。其实,我们心里明白,就一个地区的地理、历史而言,再有学问的人也比好的导游强不了多少。于我而言,除了思维形式的奇思妙想外,真的究起学问来,我还真得给王二生们当小学生。记得在壶口瀑布,王二生几次提出要和我合影,并且他在瀑布溅起的水雾中始终一丝不苟的为我们照相,一会儿让我们面向瀑布,一会儿让我们面向天空,生怕他的照相水平影响了我们的形象。对此,我们除了感动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千万不要以为王二生跟我们照相沾了多少名人的光,在我心里,这几天他是我们这个采风团里最有名的人。
与王二生判若两人的是我在晋祠见到的一个女导游。采风的第一天,我们先来到晋祠。晋祠已有三千年历史,是为纪念晋国开国诸侯周武王之子唐叔虞而建。晋祠我是来过的,由于时间较早,记住的东西已不是很多。对于唐叔虞我兴趣不大,倒是对唐朝李渊和李世民父子与山西的故事感兴趣。看来,我这人也不能免追星的俗。尽管导游把晋祠的建筑结构讲得天花乱坠,我的脑海里总是想,李世民来过这里没有?正当我们一行从正殿出来,沿左侧屋廊行走间,忽听有人招呼,快到这里来,里边有李世民的画像。循声望去,只见台阶上有一小院,一群人跟着一女导游正往里走。陪我们的省旅游局的同志说,你们来的很是时候,这个展厅一般不对外开放。我们尾随着进去,里边不透阳光,很昏暗,在中堂可见李世民的楹联——“文章千古事,社稷一绒衣”。读后感觉话里话外真是那么回事。在楹联的右边,是一处刻有李世民像的石碑,我看了看,清晰可见一轮廓,究竟是不是李世民的真模样,恐怕只有李世民自己知道。这时,外面进的人多了起来,女导游有些不耐烦地说:快看快看,只给一分钟的时间。说是一分钟,女导游是边说边往外走的,而且她手里拿着房门的钥匙。见此情景,后边的游客只能望而止步了。我从他们的脸上自然看到些许的不悦,这不悦既是冲导游的,也为没能一睹李世民尊容而惋惜。我觉得很可笑,看看李世民像又能怎样呢?回到家中,你不还得洗衣做饭,为孩子上学老人看病东奔西走吗?
山西多山,有山就有煤矿。但我不曾想到的是中国煤炭博物馆不是建在某个矿区,而是建在太原这个大城市里,而且里边还有一个偌大的煤矿模型。煤矿我见过很多,也曾多次到井下去参观。然而,问我对煤了解多少,我还真说不好。对于我这般四十岁以上的人来说,大都有过烧煤生火做饭取暖的经历。
我母亲十八岁就进了我们陈家的门,她至今仍然耿耿于怀的是,她以那样小的年龄每周都要到五六里地远的煤站去买煤,家里没有手推车,她硬是靠扁担挑着两个竹篮给挑回的。她不曾想到的是,街坊因为贫穷,烧不起煤,就每天提着水壶到我们家里烧热水。母亲对奶奶说,炉子整天烧着,很费火,您能不能跟街坊说别来了。奶奶当家,但从来没有计划,一切顺其自然,对于街坊来烧水这样的事,她向来采取迁就的态度。她对母亲说,人家过日子比较紧巴,烧两壶水算不得什么,要是把人得罪了,那可就大了。母亲感到很委屈,带着怨气说,您说说没事,可那煤我得从五六里远的煤站一篮一篮的往家挑,肩膀都磨红了。奶奶并不买母亲的账,照样让街坊们来。一日,母亲实在忍无可忍,对一个本家街坊下了逐客令,结果弄得本家好几门街坊都到奶奶那里告状,害得奶奶和母亲大吵了一架。也就是从那时起,母亲与本家的街坊开始结怨,直至五十年后的今天也没完全化解。如今的母亲已然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她的脾气仍然很大,我劝她,她说改不了,全是叫你们老陈家给逼出来的。我一听笑了,说您娘家也姓陈,看来姓陈的人家没好人了。母亲听罢,咯咯地笑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还是计划经济时代,粮油米面布料缝纫机自行车等生活必需品都是凭票供应。我记得当时一个户口本每月只有一百一十五斤煤球,勉强够烧半个月的。剩下的半个月就得用柴火接济。为了能多买一点儿煤球,父亲不知要跟卖煤的说多少好话。等我到农场工作后,由于负责鸡场的鸡蛋向供销社的供应,很快就与供销社的经理混熟了。几个月以后的一天,我回家正赶上父亲和母亲吵架。原因是母亲爱干净,不爱烧柴火,让父亲想办法去多买煤。尽管父亲是村干部,可他向来是懒得求人的,死活不去找关系。于是母亲骂父亲没用,气得父亲在院子里跟母亲吵架。我听后,觉得好笑,就对他们说,你们别吵了,不就是买点儿煤吗?包我管就行了。父亲说,你刚参加工作能认识谁?我说我认识供销社的经理。父亲半信半疑的看着我,那意思是你可别说大话。我当然不能说大话,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供销社的经理,经理说这好办,他抄起电话对煤站的负责人说,以后陈××到你那里买煤,可以卖到三百斤。天哪,出手真大方啊!我很感激的看着经理,这是我参加工作后为家里做的一件最为露脸的事。
中国煤矿博物馆的负责人听说我们是《香港商报》组织的一批全国知名作家前来参观,特意安排他们的金牌女导游王晓青前来负责讲解。王晓青,大个子姑娘,浓眉大眼,身材健硕,口齿伶俐,她对博物馆里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件展品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最重要的是,她讲解的不是那种工作性的公事公办,而是从心底里带着感情,大有要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们的架势。本来我们准备参观四五十分钟的,可在王晓青热情的讲解下,没有一个人觉得她讲了近两个小时是多余的。从她的讲解中,我们知道了煤是怎么形成的,什么叫烟煤、无烟煤,山西为什么盛产煤,全国各地的煤的储量以及中国古代、近现代挖煤采煤的历史等等。在隧道里,我用矿灯发出的昏黄的灯光照耀着王晓青的脸庞,并几次选择最好的角度想为她留下精彩的瞬间,可是由于手机照相的原因,照片出来都是模糊的。或许是见我听得十分认真,王晓青在许多场景几乎都是在朝着我的方向讲解着。在走路的空隙,我问王晓青,你讲得为什么那么动感情?王晓青自豪的说:因为我是矿工的女儿!
因为我是矿工的女儿!多么坦率的表达。要知道,在富二代、官二代被人们叫得漫天飞的时代,一个女孩子居然不因为自己的父亲是矿工而显得低微,而且在众人面前理直气壮、无比豪迈的大声说出——“我是矿工的女儿”!这该具有多么大的勇气和底气啊!我不由得对王晓青刮目相看,甚至从心底里对她产生了浓浓的爱意!
请原谅我的多情。可我知道,这种情是花多少钱也不能买来的。由于时间的关系,接下来我并没有问王晓青的父亲在哪个煤矿工作,也没问她在哪个大学毕业,只是从她讲述的煤矿故事中,隐约得知她的家至今还住在煤矿。其实,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记,只要记住她所说的“我是矿工的女儿”就足够了。
在山西采风的日子,不论走到哪个景区,见到哪个导游,我都愿与王晓青做比较。同行的作家阿成见我如此钟爱王晓青,说你为王晓青写篇散文吧,题目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传煤人王晓青。我觉得这个题目很好,就写了上面的文字。我知道,这篇文章不仅仅是写给王晓青一个人的。尽管在我心里,已经把王晓青看作山西的一道风景。
红 孩:男,上世纪60年代生于北京。在京郊双桥农场锻炼6年,后从事媒体工作。1984年开始文学创作,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报告文学皆有所尝试,近年主要致力于散文研究和文艺批评。出版的作品主要有长篇小说《爱情脊背》、散文随笔集《阅读真实的年代》《拍案文坛——红孩文艺随笔选》和散文鉴赏集《铁凝散文赏析》等8部。主编《中国年度·我最喜爱的中国散文100篇》和《中国年度争鸣小说精选》。现担任中国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致公党中央文化工作委员会委员、中国环境文学研究会副秘书长、全国未成年人生态道德教育委员。200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现供职于国家文化部中国文化报社,主编文艺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