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会珍藏你的善意

葛闪

他在刚进门的时候，突然发现配菜的厨师有意无意地抬头，深深地盯了他两眼，不由得心里一阵打怵，拢在袖子里的手不由得更紧了几分。他故意轻咳几声，故作镇定地喊了服务员过来点菜。

他很嗜酒，每顿不喝个一斤八两都觉得不过瘾，但今天却很例外，他只要了一瓶低度数的半斤装白酒，点了几个小饭馆里最昂贵的菜。他觉得，是时候好好犒劳犒劳自己憋屈已久的胃了。

服务员上菜的时候，每上一道菜，都有意无意地朝他身上破旧的衣服瞄上两眼。这种带有怀疑和不屑的目光，从心底惹恼了他，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

是啊，也难怪他怒火中烧。八年前，他拿出打工的积蓄，包下了一个小工地，掘得了人生第一桶金。之后，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但是八年后，正当他踌躇满志准备进军别的领域的时候，却因为过于信赖别人，被人骗得是一无所有。前一天，还是百万富翁；下一秒，就变成了囊空如洗。这种巨大的落差，差点让他自杀。幸好多年在商场上的摸爬滚打磨练出的毅力，让他在清醒后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振作精神，向以前的生意伙伴、亲朋故友借钱，指望东山再起。但他没想到，以前那些沾亲带故的人，这么快就对他置之不理，冷眼相对。他终于彻底明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句话的含义了。也是从那之后，所有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成了灰色的。

起初，他是浅浅地呷着杯中酒，慢慢地吃着盘中菜。后来，随着往事的一幕幕放电影似的闪现过，他开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了。当最后一杯酒被他一饮而尽，指针已经指向了深夜十二点时分了。这个时间里，小城里的人几乎都进入了梦乡，也就他所在的这家饭馆，每天的营业时间最晚。

眼看着店里就剩下自己一个客人，杯中酒已饮尽，盘中菜已吃光，他打了个饱嗝便走向了收银台。尽管他根本就没打算结账，但他还是佯装要付钱，对老板说要结账。他边说，边将右手从袖子里慢慢向外伸。

“免单，不要钱！”老板抬起头笑眯眯地告诉他。

他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老板又确切告诉了他一遍。老板说，厨师说饭钱从他工资里扣，这顿由他请！

他以为厨师是自己的故友，但当厨师从厨房间里走出时，却是一张极为陌生的面孔。

厨师微微一笑说：“你去年在滨江公园救过一个落水的孩子吧？”

他的记忆立即像闪电苏生过来。确实，去年他在滨江公园的池塘里救过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滴水成冰。孩子摔落在池塘里后，围观者众多，却没一个敢下水救人的。正巧他经过这里，二话没说，便脱了身上的羽绒袄跳了下去。最终，他成功地救起了那个孩子，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掌声。

“你……是那个孩子的父亲？”他有点怀疑，尽管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但他感觉眼前的这个男人，与当年落水孩子的父亲还是有很大出入。

“不不不，”厨师连连摆手，“我只是当时凑巧在旁边，因为不会水，所以只能干着急，多亏大哥你下水了！”厨师仍然对着他竖着大拇指。

他更加疑惑了，说：“你不是孩子父亲，那怎么今天……”厨师打断了他的话，哈哈笑说：“请好人吃顿饭，难道这不是应该的吗？我跟你说，你当时的善举，我讲过给好多人听过。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就看你面熟。后来，我又偷偷盯了你好久，才确定真的是你。”厨师越说越兴奋，像是一个粉丝见着了自己崇拜的偶像。

他的鼻端突然感到一阵发酸。他以为这些事情过去了，不久就会淡忘于人们的脑海。但他没想到今天，居然还有人如此清晰地记得他的壮举，而这个人，还仅仅只是当时的一名普通的围观者而已。

他以为，他的心和这个世界一样，早已冰冷。但今天才突然发现，总有一些春暖花开偏安于一隅，就等着与他相遇，温暖他那颗冰冷的心。他亦更明白，一个人施以的善意，不会在尘世间永远寂静无声，总有时候总有人会把善意默默珍藏，小心守卫。他知道，这个厨师的小小举动，会让他相信，世间还有很多的美好在等着与他相遇。

他抹了抹眼泪离开饭馆，走到一条河边，向着河流，向着天空，向着阳光大吼一声，掏出袖子里的闪着寒光的匕首，使劲全身力气把它扔进了河里。（选自《人生与伴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