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少辉的场
2014-10-28尚晓娟
尚晓娟
涂少辉
一九七七年生于新疆。
二○○○年毕业于新疆艺术学院国画系并留校任教,讲师。
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硕士研究生毕业。
展览:
二○一三年,『第九届全国工笔画大展学术提名』(中国美术馆);
『学院新方阵』(今日美术馆);
『色—新水墨切片系列展第二回』 (新绎空间);
『昨是今非—涂少辉花鸟画作品展』(大千画廊)。
二○一二年,『第五届北京国际美术作品双年展』(中国美术馆);
『上海新水墨大展』(上海多伦美术馆);
『N鸟朝凤—涂少辉花鸟画作品展』(北京国粹苑)。
二○一一年,『第四届全国青年美术作品展』(优秀奖)(中国美术馆);
『全国青年工笔画新锐艺术展(特邀)』(中国国家画院美术馆);
『新文人情境』(山艺术—林正空间)。
二○一○年,『第七届深圳国际水墨双年展』(深圳画院);
『第四届北京国际美术作品双年展』(中国美术馆);
『非常向上——中国后生代画家展』(北京时代美术馆);
『领跑—中国当代水墨画邀请展』(深圳关山月美术馆)。
看涂少辉的画,不觉得是在看画,好像走进一场生活的背景。
很多次,我在万寿路等车,是在落日时分。一群群乌雀在天空盘旋,朴蔌蔌落在深灰的树梢上。放眼望去,有上千只吧!就像落下的树叶回到树上。夜色深一些,那些乌雀就像黑色的音符栖在一根电线上,很天然地排列着。你会想到“古典”这个词。
一些若即若离残缺的古典。我想起这个场景,就像看到涂少辉的画。
尤其是他最近的暗色系列,《似是而非》、《蛛丝游记》、《置若罔闻》,单名字就充满隐秘意味。调子是浓的、重的、暗的,像是裹着一袭墨绿的长衫袍子,带你走进宋元时代。他造了一个场,借古画的形式之壳、花鸟的题材之壳,来讲他自己的所思所感。
在场里,他是一只蜘蛛,吐出一根线,试图绊住正在行走的鹿;褐色的鸟飞绕着一株花,那花开在空的白色里,一下就将满纸的深色撞开;百鸟振翅,汇成一片,优雅的孔雀伫立其间。它们浅浅地隐没在画里,就像隐入生活的背景。
就像我所看到的乌雀,它们栖息在树梢,就像一千年前栖息在树梢。然而,当霓虹灯亮起,高楼大厦在太阳下闪耀,乌雀隐没了。
涂少辉的鸟也是隐没的,被隐没与被沉潜的,是他画里的气质。
塔城,乌鲁木齐,北京
就像他画里的一只鸟,蜕变伴随着迁徙,成为今天的涂少辉。回望他的艺术经历,曲折中有两个字是醒目的,那就是“偶然”。
艺术之路是从新疆塔城开启,确切地说是塔城师范学校,涂少辉是他们县城考入这所学校惟一的公费生。“学习成绩不是一般的好,年年考第一,考上这所中专,也是因为成绩太好。”20世纪90年代末,中国二三线城市有过一股中专热,好学生全部“走捷径”考中专。涂少辉就是这股热潮中的一名好学生。
如果不是他在一个中午画了一个罐子,如果不是校长当时推开了教室的门,他也许无缘走入艺术。
一天中午,教室空荡荡的,涂少辉正对着一个罐子画素描。学校里有专门的美术班,学生毕业后,会成为美术老师,而涂少辉是普通班的学生。他并没有什么想法,就是业余时间到美术班学学画,丰富一下自己的生活。就在这天他画那个罐子时,校长推开了门,看到这个专心画画的孩子。这个学生画得太好了!
校长很意外,更意外的是他不是美术班的。在校长的赏识下,第二个学期,涂少辉就由普通班转入了美术班。
其实,涂少辉从小就展露出绘画的天赋,在学校的黑板报偶尔施展一下画技。因为文化课是全年级最好的,他从来没把画画当回事,直到被这位爱才的校长发现。
后来证明,他在绘画方面确实具有天赋。在老师的鼓励下,他投入全部精力,毕业那年,已经是班里画得最好的了。
按照常规,毕业后他会被分到一所学校,成为一名优秀的美术老师。然而,在同学们都忙着去新单位报到时,涂少辉选择了考大学。自己在艺术上才刚刚开始,内心的渴望告诉他,必须继续学下去。中专生报考大学,在这所学校没有先例,老师不知道怎么给他报名。最后,不知道从哪搞到一个证明,涂少辉以高中生的身份参加了高考。
1996年,涂少辉考上新疆美术学院,也成为塔城师范考上大学的首例。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从塔城到乌鲁木齐,涂少辉距离艺术又近了一步。大学对他来说,是真正触及中国画与认识笔墨的开始。大学四年苦练基本功,临摹古画,系统学习人物、花鸟、山水等画法。大学四年给予涂少辉的是,注重写生的专业基础与地域风情的创作偏好。
由于专业成绩突出,毕业后涂少辉被留校,至今还是新疆艺术学院的老师。然而,他的艺术视野与创作基地已转移到北京,这是工作五年之后的事了。
南湖公园的桃花开了
我们将时空切换到2005年,北京,中央美术美院。
那一年,涂少辉被学校公派到中央美术学院进修,就住在学校位于南湖公园的宿舍。对于涂少辉,南湖公园就是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它催开了这个年轻人在艺术上真正的桃花。
他庆幸自己进入胡伟老师的材料工作室。用他的话说,就是“打开了艺术上的一扇门”,从此人生与艺术真正上了一个台阶。综合材料借助一种物质,通过媒材的传达,提升到接近艺术本质的层面。从材料切入,使他直接进入艺术本体的认知,把单单停留在中国画上的思维拉了过来。
除了上好课,他还大量倾听美院每周众多老师的讲座,领悟到艺术所应遵循的准绳与应该追求的难度。
他在工作室做过很多实验,包括抽象水墨的实验,尝试将材料与自己潜在的感觉结合起来。后来找到绢这种材料,也是基于类似的尝试。从材料本身去切入,从一开始就超越了画种的限制。他对水墨很熟悉,对绢的质感很新奇,当水墨与绢接触的那一瞬,那种细腻微妙的感受,强烈地将他带入一种创作。后来做作品的时候,随着对材料的熟稔,这种感觉越来越深入。
两年进修学习完成,感觉还是不够透彻,涂少辉又报考了中央美院中国画花鸟专业的研究生,师从苏百钧教授。后来的学习阶段,对于完成材料专业的学习之后再去画花鸟,他感觉有一种从本质到形式的畅通之感。
回过头来说南湖公园。他的第一幅绢本系列,就是在南湖公园的一个春天完成的。
涂少辉在南湖公园的宿舍住了两年,每天上课下课至少经过公园五六趟,南湖对于他不是景色,而是情结。
2006年的3月,正值北京的早春,南湖公园的桃花开了。这一天,涂少辉像往常一样从南湖公园走过,内心却突然荡起一种归宿般的幻觉。对艺术认知的深入,伴随着对事物精微的体察,而远离家乡的人更具敏感,这种敏感抓住了一个艺术家的心。北京的春天太短,但比起新疆只有两三天的春天,南湖公园真算是桃之夭夭了。
他随意用水墨画了几枝桃花,在绢上既古典又生动,情绪也很对。接着又画了鸟、公园的景致,画里有亲近,也有疏离与孤独之感。水墨散发着一种空虚,很多鸟没有方向地飞。这组作品是他那段心境的写照。
以综合材料的概念介入,没有局限于水墨或是工笔,面貌很自然。老师们看了都说好。这个系列叫《桃园物色》,形式很独特,内涵上也有突破,在当时参加了很多展览。
这条线索走下来,从最初的《桃园物色》、《若即若离》、《举重若轻》、《月迷津度》,到中间的系列《昨是今非》、《言不由衷》、《百鸟朝凤》、《N鸟朝凤》等,再到近年《蛛丝游记》、《似是而非》、《置若罔闻》,他的艺术面貌在不断展开。
然而,其中经历并不顺利,一些转折是毁灭后重建的。
一只鸟接着一只鸟
2009年3月,中央美术学院位于南湖公园内的宿舍发生大火,浓烟笼罩在美院上空。
这场大火烧光了涂少辉所有的画,除了最好的三张在外地参加展览,幸免于难,所有的画都没了,包括刚从展览撤下来的绢本系列十几张,和近百张的抽象水墨,还有他四年来所有的笔记和草稿。
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愿再碰笔,意志变得非常消沉。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他不知道该画什么。
那年夏天,走在嘈杂的街道上,他又听到了久违的鸟叫。随着时光在流逝,伤痛也在减轻,年轻的心又开始涌动创作的激情。在北京的夜市和路边,到处有那种玩具鸟在卖,摁下按钮,发出的声音假可乱真。涂少辉买了几只回家,把它们拆解又装上,那个过程就像解剖。这个过程开启艺术家借花鸟画关照现实的思路。
在仅剩的三幅《桃园物色》的基础上,他有了更多思考,艺术不能只关注个人情绪,应该触及社会文化层面的思考。
从《昨是今非》、《言不由衷》等系列开始,他的作品更多关注文化认知的问题。《百鸟朝凤》与《N鸟朝凤》系列,是他那个时期的重要作品。
《百鸟朝凤》在我们心里已形成一种稳定的文化权威,君君民民,子子臣臣,包含很多文化寓意。然而在今天,个体性的凸显已超过以往任何一个朝代,乌鸦与孔雀,作为自然生命的个体都是平等的。而“凤凰”是我们假想出来的文化符号,在现实中正在发生新的寓意。
在作品中,涂少辉虚化了凤凰,赋予百鸟各自具备的生动,传达出一种新的个体生命活力。《N鸟朝凤》在“第四届全国青年美展”获得优秀奖。在题材内容意境上,艺术家不仅画出了自己的风格,也抓住了花鸟画关注现实与时代的实质。
2006年的《桃花物色》是他的开始,2010年的《百鸟朝凤》算是他转型期的代表作,而2013年《蛛丝游记》系列可视为他艺术趋入成熟的作品。
涂少辉将绢这种材质与古典意味连接起来,提取中国花鸟画的经典形象,按照他的理解重新布局,构建了他艺术的独特样式。你会发现,他的花与鸟兽全部从传统里脱胎出来,从自然界跳离出来,直接进入今天的语境,像阳光沁过屋瓦,照进老房子,一千年的花鸟终于冲破时空,飞到我们面前。
到了《蛛丝游记》、《似是而非》、《置若罔闻》等系列,他在表达上更加隐晦了,甚至只提取一些元素,动物的形、蜘蛛的丝、植物的叶都来源于中国画的“线”。他在构建更新的表现维度:重新发掘图像,组合点、线、面,制造新物象。若有若无的蛛丝,是更隐秘的情绪,更精微的体察,还有艺术家心神之间捉摸不定的一种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