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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萝生

2014-10-26何人

花火B 2014年1期
关键词:阿罗荷包绿萝

文/何人

无论他说什么,她再也不会原谅他了。无论他说什么,她再也不可能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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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很好奇何人的脑袋里究竟每天想的是些什么,想象力怎么可以这么丰富,每一篇稿子总是给人出奇不意的惊喜感,看完之后让人实在忍不住唏嘘感叹。看到她拍的古装照,我在想如果何人身在古代,一定也是一个蕙质兰心的奇女子啊。

楔子

漆黑的夜幕,高高的芦苇丛里溢出一点一点的光明,秉烛之辉却如星辰闪亮。

光明飞入花丛,灯笼花便闪烁着蕊儿亮了起来,光明经过碧光湖,整片湖水立时光耀如昼,一片绿如翡翠,一片蓝若琉璃。

灯笼花尽头立着个明艳少女,一袭若竹色薄纱绣满翩翩蝶儿,她满眼迷茫,不知所措地望着眼前闪烁的天地。末了,她似是猛地发现了什么,面上喜色盈盈。身子不由自主向着远方奔去,拨开一簇又一簇漫天的灯笼花,直朝着目光里那一抹素白奔去。

近了,眼前是一素衣男子,一张苍白的面颊上不见分毫血色,只有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深不见底。他望着跟前气喘吁吁的少女,缓缓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

“我有话要对你说,我……”少女涨红了脸,慌不迭开口道。却不想她话音刚落,素衣男子竟整个身子化为粒粒粉尘,轰然飞散!少女看得呆住,只愣愣伸手接过那飘落跟前的粉尘,停在手心的却原来是只小小蝶儿。

抬头望去,素衣男子的身子竟是化作千万只蝴蝶,轰地飞散开来。绕着她翩翩转悠,与她薄纱上绣着的竟难分真假。也在那片刻间,闪闪发光的湖面与光彩熠熠的灯笼花,刹那皆暗如尘土。

“我有话想要对你说。”少女讷讷自言道,良久才眼前一黑,向后跌去。

幻象

幽绿色的叶片上伸出无数只晶莹的触角,晃动着仿佛一触即缩。绿箩笑吟吟地蹲下身,从腰间取下一个织金绒绣蝶荷包,将系绳解了开对着幽绿色叶片抖擞。抖出的数只瘦小飞虫,被突来的光明冲昏了头脑,却怎料下一瞬竟被幽绿色叶片噗地一口包围吞食!

叶片吃饱了飞虫,满叶触角都跟着愉快地晃动。绿萝心满意足地看着,将荷包塞回腰间,小心翼翼捧着这盆食虫植物放回阳光下。

“阿罗,对不起又饿了你两天。”绿萝内疚地对着叶片说道,她无声叹了口气,一双清凌凌的眼里满含自责。

食虫植物叫锦地罗,她养了足有三个年头,每日费心捕些肥腻飞虫来喂养,只可惜最近入了冬,飞虫越发稀少瘦弱。她孤身一人,能够倾诉相依的便只有阿罗,镇上人都当她是怪物,也对,若不是怪物又怎会养着一盆小怪物。

绿萝正出神地想着,措手不及被一团泥巴正中后背心。

她懊恼地回过身,窗前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一闪而过。绿萝恨恨地咬了咬牙,招惹她的是镇上的富贾之子江洵弈。打小捉弄她惯了,今日也是如此,下手后便立马逃之夭夭。

她心里头突又生出些许凄凉。几年来与他的整蛊与报复,她大多时候都未输过。

可她要这可笑的胜利做什么?她想要的,其实到底不过是一个真正懂她的人。懂她纵使是个怪物,却也有颗寻常的心。

正低头思量着,耳边突现蚊虫的嗡嗡声。绿萝不胜其烦地驱赶着,半晌才猛然惊住。这个季候,又哪还有多余的蚊虫呢?她惊喜地回过头,只见日光下一只胖乎乎的蚊子正悠然转悠,见她目露欣喜之色,也不逃离,而是不疾不徐地往一旁飞去。

绿萝喜不自禁,当下掏出荷包小心翼翼尾随着蚊子而去。蚊子精怪得很,一会儿飞高一会儿低旋,绿萝给晃得头晕转向,不知不觉便随着它走出了老远。等意识到时,才豁然发觉自己竟闯入了一块陌生的天地。

成片的灯笼花莹莹生光,仿佛争相绽放夹道欢迎。绿萝错愕地看着,回头正见那只胖蚊子从头顶飞过,直入花丛深处。她心底突然没来由害怕,却又不舍眼睁睁见它飞走,当即咬了咬牙,疾步跟了去。

夹道灯笼花比人还高,绿萝跑得气喘吁吁,终于越过了成片花海,眼前乍现的是一整片晶莹湖畔。湖水竟是一块绿如翡翠,一块蓝若琉璃,交相辉映隐隐泛光!此时她眼前突然出现了成千上万只蚊虫,她大喜之下急急张开荷包去捕捉,却不知自己其实正魔怔般走向湖畔!

眼瞅着离湖水只剩半尺之遥,满眼蚊虫却骤然消失,绿萝诧异地打量着空空四下,这才发现自己只差一步便要跌入湖水。她吓了一大跳,更觉这地方诡异非常。

“你为何要捕捉那些蚊虫?”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清凉的声音。绿萝怔怔回过头,只见灯笼花旁站了个白衣男子,他一张脸苍白俊逸,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深不见底。

绿萝只片刻便收起了自己的惊诧,一双眼灵气地眨巴:“抓来吃呀。”

从前镇上也有不少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待听到她这样回答都会圆睁着眼,如看一个怪物般打量着她,继而躲得远远的。她想眼前这人也该是如此反应,却不料他非但未嫌恶,反倒笑着道:“你若想要,这儿倒多的是。”

男子的眼如最幽深的黑曜石,闪烁着点点星芒。绿萝望得怔了,万料不到他会如此反应,只觉自己整颗心都似在瞬间跌入了粼粼碧光湖,深深不见底。

男子望着她温和一笑,随手指了指身侧一朵灯笼花,灯笼花一颤,瞬间吐出无数只胖蚊子,成群结队飞入绿萝腰间的荷包里!绿萝瞧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扎好荷包,生怕蚊子又飞了回去。

“你会觉得我是个怪物吗?”绿萝收好荷包,小心翼翼道。

“为什么呢?”男子扬眉反问,他的眉微拧出一个皱来,“我倒觉得同你相比,大多凡人才是怪物。他们来了此,看到的只是金银珠宝,不是怪物又是什么?”男子白衣若仙,飞扬的青发在身后随意扎束,周身仙气盈盈。他讲话的样子清淡至极,眉眼里瞧不出丝毫情绪。

男子全名萧良宴,绿萝之后才知道这里叫碧光湖,一湖两色,蓝水使人见幻象,绿水至毒取人命。凡靠近这儿的人都会见着心心念念的事物,金银玛瑙抑或如花美人,最后失足跌入碧光湖中溺死。而绿萝幸就幸在所见幻象与人皆不同,惊动了长居于此的他,这才救了她一命。

“可是我要抓虫子,该怎么才能不掉入湖中呢?”绿萝怅然若失地抚摸着荷包,低声道。

萧良宴不置他言,无奈地看着她懊恼的模样,只得指了指身侧灯笼花。这回灯笼花吐出的是一条若竹色薄纱,上头绣满翩翩蝶儿。“下回你穿上这个,便不会受幻象迷惑。”

绿萝只觉心猛地一跳,缓缓抬起头来,望着萧良宴深不见底的眼眸,刹那又回到了方才的那种感觉。她的心仿佛跌入了深深的碧光湖,沉沉浮浮,那种感觉就仿佛一眼间,万物除他皆尘土。

她的眼飞速一眨,只沉思了片刻,竟是脱口而出道:“你很不一样,我挺喜欢你的。”

萧良宴一怔,许久才渐渐收起片刻前的笑意,面无表情道:“这样的玩笑,日后可不许再开了。”他的眼底不见丝毫波澜,眼看着绿萝逐渐涨红了的脸,竟生生拂袖而去!

他步伐如风,踏过的青草地发出簌簌声响,本以为绿萝早便羞恼离去,却不想才一转身便猛见着她匆匆跟随来的身影。

“你又跟来做什么?”萧良宴错愕道。

绿萝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良久才憨笑道:“想同你多说说话。”她的模样天真至极,说出这话也不羞赧,而是大大方方地仰起脸来。萧良宴却是听得差点噎住,直怔了半晌,才冷然道:“可我不想同你说话。”

“没关系,那就换我说,你听。我住在镇北的木屋里,最好的朋友叫阿罗,那些蚊子其实都是抓给它的,它……”绿萝笑眯眯地喋喋不休,好似压根瞧不见眼前萧良宴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闭嘴。”萧良宴严声道。

绿萝这才止住了话,一双清透的眼片刻后却又笑成了一对月牙。

“你看你还是忍不住与我说话了。”她一脸胜利的骄傲神情,许久才摸着荷包笑吟吟道,“我要回家喂阿罗了,明日一定再来看你。”

她话音刚落便转过身,也未管萧良宴是如何的哭笑不得,一蹦一蹦地向着灯笼花而去。萧良宴瞧得呆住,他活了这许多年,却还是头一次见一个姑娘家这般……这般厚脸皮!

他摇了摇头,不再望她的背影,回身径自而去。

不醒亦不休

到家喂好阿罗,绿萝掩嘴打了个哈欠,日暮早已西下,漫天星斗密密交织。

她无父无母,靠给镇上绸庄赶制些绣活儿为生。阿罗是三年前她偶然在山间发现,自那之后它便是她最好的朋友。

镇上多年来一直有无故失踪的人,包括她的父母。而生性怪异的她更被视为不祥而躲避,可这些她所被厌恶的一切,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质疑的一切,却在那人眼里是再正常不过。他不觉得她抓虫子有什么奇怪,他居然还当她是特别。

绿萝又同阿罗说了会儿话,正待回房时却猛瞥见窗前的人影,她冷笑了声,披衣出门。

几日工夫,江洵弈脸上的包已基本消去。只见他犹有余悸地立在门前,尴尬地望着推门而出的绿萝。他出生富贾,打小衣食无缺,这辈子仅有的几次狼狈却都是出自她手。若说没缘由,谁又会闲来没事日日捉弄?若说有缘由,为何她却偏偏不懂他的心呢?

“又玩什么花样?小心我放蚊子咬你!”绿萝冷冷打量着他,一边作势要解开腰间荷包。江洵弈一惊,不由得立马退出几步,许久才好奇道:“这大冷天的,你哪儿来的那么多蚊子?”

绿萝得意扬扬地晃了晃手间荷包:“我心上人给我的,你信吗?”她一双眼清洌如泉水,似映得下满天星辰。江洵弈想也未想便哈哈大笑,直笑得直不起腰来才哑声接道:“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会送女儿家一袋蚊虫呢?你还真是个怪物!”

绿萝望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江洵弈,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他自然懂我,你又知道什么?”她说完话便冷着脸砰地合上门,顾自回房歇息。

月光长长落肩头,江洵弈恍惚地望着跟前闭合的木门,心里头一再闪过片刻前绿萝的话。他自然懂我,你又知道什么?

是啊,他又知道什么?他除了笨拙地喜欢她,再三地捉弄她绕着她转,他又还知道什么?她是众所周知的小怪物,养一盆会吃虫子的草,自己则终日在山间抓蚊子。她从不正眼看他,不知道是他利用家里的权势逼得绸庄不得已才给她活儿做,她更不会知道多少个夜晚他都是这样站在她门前直到天亮。

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那些深埋入心底的爱恨不由衷,她又怎么会知道?

月光落满少年一身,衬得他绸质长袍泛起淡淡月华。月轮似瞧尽人间冷暖,片刻后也无奈隐身浓密层云。这世间爱恨空恼人,这故事说来皆话长,倒不如永生活在睡梦里,不醒亦不休。

她再也不会原谅他

接连大半个月,绿萝每日准时前往碧光湖。

近几日萧良宴显然没什么精神,整个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倘若他醒着,她便噼里啪啦给他讲镇上的趣事。偶尔萧良宴烦躁异常索性装睡,她便趴在他身旁大声数他的眼睫,一圈数完再从头来过。

“这是我自己做的梅子冻糕。”绿萝喜滋滋从身后提出个镂空雕花食盒,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推至他跟前。

“死心吧,我碰都不会碰。”萧良宴漠然扫了眼精致食盒,故作蔑视地侧过头去。他一双眼仿若迸射着火光的黑曜石,嵌在苍白的面孔上如珠如玉。绿萝也不气馁,干脆掀开盖子,端出水嫩的梅子冻糕放在他身前。

“真的很好吃。”绿萝半仰着巴掌大的小脸,可怜兮兮道。

“你死心吧,我……”萧良宴依旧板着张脸,一句话还未说完却猛地僵住。在他说话的间隙,绿萝竟电光石火抓起块梅子冻糕硬生生塞入他口中!梅糕的酸甜味混杂着白雪的清新,入口即融唇齿含香。萧良宴整个人都呆住了,只知道睁大眼看着眨巴着眼的绿萝,愣愣地也不知是否该咽下。

“我瞧你最近总是没什么精神,吃点梅糕最醒神了。”绿萝似是自言自语,一双眼如沁了蜜糖的月牙。

萧良宴神色极是古怪,打量了绿萝许久,半晌后才一字一句道:“只要你不找我烦我,我便可以满足你任何一个心愿。”他的模样有几许无奈。

绿萝倒也不计较,弹了弹膝间的白雪利落地站了起来:“这个心愿怕是永远用不到。”

萧良宴摇了摇头,倒也接不上话来,只得懊恼地背过身去。待他回过神时,绿萝却已走出了数丈远。一蹦一蹦地离去,一如她每一次离开时的模样。

萧良宴若有所思地看着,良久才轻轻一声叹。他百味陈杂地盯着身前那盒梅子冻糕,紧皱的眉缓缓舒开,弯腰拾起,顺手捏起一小块递入口中细细咀嚼。酸甜味再一次在心间蔓延开来,仿佛是绿萝一对清甜酒窝般醉人,他尝着美味,嘴角竟一丝丝漾起了笑意。

回到家时天已完全黑下,纷纷扬扬的雪花落满绿萝满肩满身。她对着半空呵了口气,腾腾白雾便抖落开去,如傍晚家家升起的炊烟一般。白雾散去,露出了一张干净的脸来。

江洵弈站在她门前,一双眼微眯着,双颊有些微不自然的酡红。他一身酒气,见绿萝回来,这才摇摇晃晃朝她走去。

“又去见你的心上人了吗?”他醉醺醺地问道。

绿萝也懒得睬他,推开门顾自走入屋内,生起柴火端出阿罗取暖。她与江洵弈认识多年,虽一路来捉弄整蛊,可到底也不讨厌他。甚至偶尔,对着他她也会生出难得的友好来。

“你这样一个小怪物,谁又会看上你啊?”江洵弈借着酒劲大声嚷道,他心里是翻江倒海的难受。绿萝是个小怪物,所以这世上除了他,谁都不可以喜欢她!

绿萝却是听得火大,抱着阿罗噌地跃了起来:“我怎样又关你什么事?”她气极,一张脸也跟着涨红了起来。

“是,你的事从来就与我无关!我就是有病才成日围着你转!”江洵弈整个人都不自觉地轻晃。他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绿萝一晃成了三四个,心下悲愤便挥手想将其他幻影驱散,却不想甩袖间咣当一声,什么声音碎裂了一地。

也几乎是与此同时,他与绿萝齐齐愣住,而他的酒劲也在瞬间全部醒来。

阿罗竟被他错手打翻在地,骨碌碌滚入柴火堆中,所有幽绿色叶片刹那在烈焰中萎缩枯干!

绿萝最先反应过来,愣愣地蹲下身来,也不顾烫手从火堆中没命般抢出阿罗。阿罗的茎叶早已被烈火烧毁,只余破了半边的瓦罐花盆,孤零零躺在她手心。

温热的泪水一滴滴打落在花盆碎片上,她也不及用手擦拭,便这样呆呆地看着,整个人恍若灵魂出窍一般。

江洵弈早已清醒,怔怔地望着失魂落魄的绿萝,想说些什么却心知说什么都晚了。全镇人都知道绿萝最宝贝的就是这盆食虫草,宁肯自己辛苦着都不愿委屈了它,它便如她最亲的家人,最忠贞的朋友。

“对不起,我……”江洵弈支支吾吾地说着,心里却知道绿萝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绿萝并未抬头看他,而是痴痴地抚摸着阿罗枯干的枝叶。良久,她才闷着声道了一个字“滚”。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水灵动听,仿若叮叮咚咚的清透泉水,吐出的却是最最伤人的字眼。江洵弈只觉手足冰凉,眼眶里竟有什么温热充盈。他心下悲怒,一个转身扎入漫天纷扬的大雪,步伐飞扬间有什么沾湿了身下斑斑白雪。

无论他说什么,她再也不会原谅他了。无论他说什么,她再也不可能喜欢他了。

永坠梦境深处

冬日的雪通通融在了太阳的金边上。

说来也奇怪,自那日后江洵弈便失去了踪影,只听说他并未回家,他爹江爷派人疯了般找寻他。绿萝心里有着隐隐的担忧,那日他喝了酒,会否遭遇了什么?她不愿意想下去,便十日半月不去深究。

她依旧会去找萧良宴,他的精神比前阵子好出不少。他听说阿罗死了,对她也不再冷言冷语,而是会静静听她说话。偶尔有几次欲言又止,每当那时,绿萝便会有片刻的恍惚,好像所有都未发生,萧良宴一直是那个她决定要执手一生的人。

镇上近十年来都有人失踪,从前是她的爹娘,而今是江洵弈。绿萝终是按捺不住了,江洵弈再如何欺负她,却也是这个镇上唯一愿同她说话的人。除了阿罗,他甚至勉强可算是她少得可怜的朋友。

这日天方亮,绿萝便披起薄纱衣来到碧光湖。只是这次她未径直去找寻萧良宴,而是停在了一朵绽放的灯笼花前。

如果她想要蚊虫,它就能吐出蚊虫来。那她便来求一个答案,她想知道江洵弈的下落。即便是他惹她生气,可那么多年到底也是他陪在身边。

灯笼花摇头晃脑,对着绿萝一点点张开花瓣。绿萝只觉眼前一晃,隐隐约约竟似能看见过往连成的一幕幕画卷,卷卷逼真在眼前!

她先是看见了无数个夜晚江洵弈立在她门前,未曾敲门而入,只是那样静静地立着。月光笼了他一身,像做了一件织银的披肩。以及他下重金要求绸庄老板收她的绣活儿,酬劳皆可由他来出。他一双清澈的眼里总藏不住喜怒,遇见她了便满心的欢喜,她不理睬他便执拗的生气。

绿萝几乎傻住了,她从未想过江洵弈会喜欢她,且还喜欢得那样深,那样真。

在她记忆里,他一直百般与她作对,哪怕次次不讨好还要回回纠缠。却是从未想过,这一切皆是因着喜欢。她恍然似明白了他之前的失态与悲愤,为何他会露出那样悲惨的眼神,为何他会愤怒得无法抑制。

灯笼花依旧不断吐出一幕幕幻境,清晰将往事从头述。江洵弈失手烧死了阿罗,听不得她冷至心底的一声滚,跌跌撞撞冲入了白雪中。满天白粉,恍然间他竟在雪地里看见了绿萝!只见她欢笑着招手从他跟前跑过,他心下欢喜,打起精神追了上去。

绿萝就这样一路跑,他就这样一路追,直到他脚下一空,整个人措手不及跌入了深深的湖水。蓝水使人见幻象,绿水至毒取人命。凡靠近这儿的人都会见着心心念念的事物,那他看见的便是绿萝。他心心念念的,到底全是绿萝。

他便这样静静沉入了湖底,永坠梦境深处。

看至这里,绿萝已忍不住红了双眼。在那片蓝绿交织的湖水里,她不止看见了江洵弈,还在湖底沉睡的人群中望见了自己的爹娘,以及许多许多镇上从前失踪的人!他们皆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般一动不动躺在湖泥中。

原来所有先后失踪的人,最后都来到了这里!她陡然想起了自己也曾追寻蚊子来到了这里,险些跌入这粼粼碧光湖中。那日好在萧良宴及时赶到,可他为什么能够如此及时呢?

绿萝大睁着眼,过往失去的一切一一回到了眼前,她想起了爹娘待她的好,想起了江洵弈稚气的笑。

若说能够后悔,她当初便绝不会那样对他。可这世间到底再无后悔事,她蓦地想起了往日里他的笑与他的调侃,他幼稚的捉弄与招惹。

只是原来这一切的一切,仅仅是因为喜欢,不为人知却坚定不移的喜欢。

一如当初

绿萝一连好几日都梦见江洵弈,梦见他与从前一样毫无心机地与自己玩闹。而梦着梦着,又会转而梦见自己的爹娘,他们一如从前模样对着她温和微笑。而梦的最后总会终止于萧良宴,他悬于碧光湖中央,说不出的陌生与疏离。

或许是因着碧光湖里葬着江洵弈与自己的爹娘,一连半个月她都再未去找萧良宴。她心内隐隐有些揣测,只是越想越觉得害怕。

意料之外的是,半个月后萧良宴却亲自找上了门来。他立在木门前,一袭白衣与身后茫茫白雪融为一片。望着绿萝错愕的神情,他眼底的冷漠终化为些许不自在。

“不是说喜欢我吗?既然就这点耐性当初还说什么大话!”萧良宴愤愤不平道。他幽深的眼如碧光湖般深不见底,气恼地说完这句话,偏过头不再看绿萝。他一等半个月,她却再未出现在跟前。实在等不及了,这才亲自出来寻她。

从未尝过这般滋味,发疯般想见一个人。以至于素来冷淡的他居然也按捺不住了,一颗沉静十年的心,居然也会如此强烈地跳动。

绿萝恍惚地听着,眼睛直盯着自己绣花鞋的鞋尖,良久才轻声道:“江洵弈是不是被你害死的?”她的声音淡而轻,说完这话复又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面颊道,“镇上所有失踪的人,包括我的爹娘,是不是也都是被你害死的?”

萧良宴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一双眼里不知纠缠着何种情绪。他打量了绿萝许久,良久才黯然道:“是。”

绿萝的双眼猛地睁大,她没想到他竟会大方承认,反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一直以来,她都当他如常人。所以从不及细想他为何会住在碧光湖,为何能够指挥灯笼花吐出薄纱衣,为何一直神色萎靡,却在江洵弈失踪后恢复了精神!

碧光湖有太多的秘密,而他就是那所有秘密的根源。

“你曾经说过,只要我不再找你,你便可满足我一个心愿,还算话吗?”绿萝冷声道,她的眼里没有分毫情绪,直看得萧良宴气息一滞,一时竟怔得说不出话来。认识的时日虽然不长,但她的娇憨早已印在了他的脑海。却从未想过她还会有这样的神情,这样冰凉陌生得令人想后退。

他眼底一黯,心中已猜全了八分,许久才凝重地点了点头。

“我要所有人回来,无论什么代价。”绿萝咬牙切齿道。

似乎尽在意料之中,萧良宴木然地望着她冰凉的眼神。心头闪过些许的犹豫,片刻后却依旧郑重点头,背过身往回走。

“今晚来碧光湖,我便实现你的心愿。”他的步子仿若会飞一般,话音刚落,整个人便已消失于视野之中。绿萝静静地望着,只觉自己的心如被人大力摁下,直沉入谷底。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硬下的心肠,也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到了卧房。她还记得自己在碧光湖畔说过的那些话,那些深情似都还停留在昨日,话尤如此,人何以堪?

他是第一个懂她的人,也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可为何偏偏是这样的收场?喜欢是那样飘忽而神奇,它可以让人至痛,也能令人至欢。她恨他的欺骗与隐瞒,却又抑制不住地想忽视与原谅。只是因为一个人一旦在你心上扎了根,你再牢固的心墙也都会破裂轰塌。江洵弈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她,就像她欠了萧良宴一样。

那些刻意冷漠的表情都是装的,那些冰冷呛人的话语都是假的。明知自己终会后悔,又为何非得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想至这里,绿萝突然一个激灵从木床上坐了起来。她不想再一次错失自己的幸福,这世间万事容不得后悔,那她为何不在后悔之前做出选择?既然喜欢,那又何必去问对错,去计较是非缘由?

她要去找他,她想告诉他,只要他能让所有人回来,那他在她心中便会一如当初。她不会去计较他究竟是不是人,不会去挂怀他还欺瞒了她什么。

他会一直一直,如当初她所喜欢的一样。

后记

大朵大朵的灯笼花连天吟哦,成群的萤火虫点点飞舞。碧光湖不似外头冰天雪地,碧水蓝水依旧交相辉映。

萧良宴静静立在湖旁,凝视着泛光的湖水。

他本是湖妖,十年前才修得人身,而整片碧光湖都是凭他一人法力所布置的幻境。就如同阿罗靠着美丽的叶片,吸引飞虫经过从而吞食。那么碧光湖便是靠着迷人的幻影引人靠近,最后沉沉坠入湖底。他需得不断吞食坠湖人的精气,这样才能够留得命在。

第一次遇见绿萝,她满眼迷茫,后背心一团脏污的泥巴。他只惊讶于她所见幻象的独特,忍不住便出手相救。自那之后被她缠上,她就像一块黏人的蜜糖,甩之不及却又令他甜进心底。他寂寞的十年,他无人记挂的十年,终因她的到来而被彻底打破。她从不知她之于他是如何珍贵,纵使他一再板起脸来拒她千里。

她是第一个同他说话的凡人,亦是因为她,他十年来头一次走出碧光湖。而今她希望湖底所有的人醒来,哪怕这要的是他的命,他也甘心成全。

他是只法力微弱的妖,让他人苏醒的唯一办法就是原封不动吐回所有的精气。可他并不在意,为妖的孤单他早便承受够了,只要见着她同之前那样明媚的笑靥,他永葬黑暗又如何?

萧良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深吸了口气,右掌抓起一团浑圆力道,对着自己的胸膛狠狠击了下去!他的眉刹那深皱,火烧火燎地疼痛,周身开始溢出一点一点的光明,如萤火虫般蔓延着。疼痛感越发强烈,他却只觉心下自在,整个人都轻盈了起来。

点点光明飞入花丛,灯笼花便闪烁着蕊儿亮了起来,光明经过碧光湖,整片湖水立时光耀如昼,一片绿如翡翠,一片蓝若琉璃。

意识模糊间,他似瞧见一道人影闯了进来。

是他朝思暮念的绿萝。

她跑至他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望着他,吃力断续道:“我有话要对你说,我……”

萧良宴温和一笑,正想告诉她自己终使她如愿以偿了,答应的又岂会不算话。却还未来得及开口,光明刺眼间,整个身子竟轰然飞散!绿萝看得呆住,只愣愣伸手接住那飘落跟前的粉尘,停在手心的却变为一只小小蝶儿。

抬头望去,萧良宴的身子竟是化作千万只蝴蝶,轰地飞散开来,绕着她翩翩转悠。绿萝茫然地望着,猛听见什么响动,身后闪闪发光的湖面与光彩熠熠的灯笼花,刹那皆暗如尘土。灯笼花迅速地枯萎下去,湖水则顷刻干涸,包括她衣裳外罩着的若竹色薄纱衣,也都在瞬间化为簌簌尘泥。

绿萝瞧见了自己的爹娘,以及揉着双眼、似还未睡足般的江洵弈。

她又木然地收回目光,周遭只余千万只蝶儿起舞翩翩。眼前似还停留着萧良宴那日被迫吞下梅子冻糕时吃惊的神情,以及片刻前他黑曜石般闪烁明亮的眼眸里,穿过重重灯笼花海,望向她时柔和的目光。

“我有话想要对你说。”绿萝垂头讷讷自言道,良久才眼前一黑,向后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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