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投胎有风险
2014-10-23月白色
月白色
简介:
白悠悠当勾魂使者好多年,就没见过像墨尘这种视投胎为儿戏的家伙。大哥,你只有不到百世的寿命了,好好投个胎有那么难吗?!
01
白悠悠第一次见到墨尘时,是对他充满同情的。
勾魂薄上写得清清楚楚,这是个显赦之魂,想必曾是三界中不得了的大人物,所以投胎都无须听从转轮王的安排和发配,只要来到人界自行选择即可。如此天大的恩惠,这个糊涂的家伙却投了一个阳寿才三个时辰的早夭婴胎,肉身还没捂热乎,就稀里糊涂地又成了亡魂。也难怪那人看到自己出现时,一副傻了的表情。
“兄弟,第一次投胎,没经验是吧?”穿着宽白袍戴着白帽子罩着白脸布的白悠悠老气横秋地拍拍那人的肩,“一回生二回熟,下次眼睛放亮点,找个好人家。”
那人直勾勾地盯着白悠悠,一言不发。就在白悠悠心里紧张着这人会不会怨念太深不肯乖乖就范时,对方温顺地伸出了双手,做出等待受铐的姿态。
“我叫墨尘。”他说。
白悠悠第二次看到墨尘时,是在送他入了轮回司的第二日。当看到那个不算陌生的魂影又出现在阴间路口时,白悠悠几乎有揉眼睛的冲动。
“怎么又是你!”白悠悠连忙翻勾魂薄,随即无语扶额——这家伙居然比上次眼还瞎,投了个阳寿才一个时辰的婴胎。
“大哥,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睁大眼睛去挑人家啊?!”白悠悠边麻利地用勾魂锁铐住他,边像个操心的老妈子般絮絮叨叨,“走一次轮回不容易,阳间的福分没享到就太可惜了,下次一定要好好挑啊!”
那个人微笑着走完了黄泉路,在轮回司门口分别时,他望着她。
“我们也算相识了,”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当白悠悠第三次——其实也就距上次见面不过几日后,又一次看到那人气定神闲地静坐在路口等押解时,她抓狂了。
“喂!”白悠悠两三步奔到他跟前,简直想恨铁不成钢地揍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一拳,“你还轮回轮上瘾了啊??诚心来捣乱的吧?!”
墨尘却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一脸无辜:“我这次不是早夭,而是寿终就寝的。”
“真的吗?”白悠悠怀疑地看着墨尘,然后掏出勾魂簿仔细查看。
片刻。
“你一个人魂投那种一日寿命的蜉蝣胎是要闹哪样?!你绝对就是来捣乱的!!”
白悠悠真是气坏了。
她当勾魂使者好多年,就没见过这种视投胎为儿戏的。但如此折腾,那家伙到底图什么?为了增加我们地府狱吏的工作量吗?
白悠悠琢磨了半天也想不通,干脆去请示自己的顶头上司白无常。她义愤填膺地说了半天,白无常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你说的那个人,是叫墨尘吧?”白无常问。
白悠悠睁大了眼睛:“白大人,您认得他?”
“当然认得。”白无常微微一笑。
“三界之内,怕是没有不认得他的人。”
他微微一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满脸好奇的少女,心中轻轻叹息一声。
——除了你。
02
白悠悠再看到墨尘时,心情就很复杂了。
她本来应该恼羞成怒的,因为这家伙不长记性地又投了一个寿命极短的婴胎;但昨天听了白无常的一番话,她又觉得这个人其实十分可怜。
墨尘并不知道白悠悠心境的变化,他已经在路边等了许久,看到白悠悠拖着勾魂锁一脸不情愿地走来,墨尘立刻露出欣然的表情。
“白姑娘,你来了。”
都不用白悠悠动手,他十分利落地斩断了和肉身的最后一缕羁绊,熟练地把手铐进勾魂锁,喜气洋洋地宣布道:“我们上路吧。”
喂喂,别的亡魂都是哭天抢地不肯走,你这么积极主动是闹哪样!
白悠悠稳定了一下情绪,板着脸道:“我已经从白老大那边听说你的事了。”
墨尘愣了一下,白悠悠很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
“白无常和你说什么了?”
白悠悠对墨尘的反应感到奇怪——自己听说了他的事,是值得如此紧张的吗?又不是多丢人的往事,甚至可以称之为荣耀。
“他说你过去曾是天庭顶顶厉害的除魔元帅,在神魔大战中屡立奇功,可惜在一次惨烈的战役中你受了重伤,修行尽毁,法力全失,只留下一缕亡魂。因为阎王敬重你,所以给了你特赦,让你拥有能随意在人间选择投胎肉身的权力。但你的魂魄十分虚弱,就算能再入轮回,也无法重新修仙得道,而且白老大还说……”白悠悠微微一顿,望向墨尘的目光增添了几分同情和惋惜,“以你魂体现在的情况,只能承受百次轮回,百世一过,你就会彻底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曾经立下赫赫战功,声威三界名震八方的除魔英雄,最终却只落得这样一个凄凉的下场,就算白悠悠对墨尘再怎么有意见,也忍不住替他叹惋。
“他说与你的就这些?”墨尘问。
“就这些。”白悠悠沉痛地点点头。
“哦……”
墨尘似乎松了口气。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晃了晃手上的镣铐,重新恢复了之前喜气洋洋的神情。
“咱们上路吧!”他意气风发道。
上路个鬼啊!!
白悠悠简直要被气吐血。自己刚刚酝酿出的一点悲伤沉重的气氛一下就被这个家伙给打断了,他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
“大哥,你是不是不仅被毁了修行,脑子也被打坏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只有不到百世的寿命了?结果次次都选那种短命胎,是嫌自己的命还不够短吗?还不赶快抓紧最后的时间投个好人家,享享人间清福!”
白悠悠越说越激动,最后都恨不得立刻找个长寿的福胎把墨尘一脚踢进去了,可当事人却听得兴趣缺缺,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
“你说的我都懂,但我怎么说也曾是修仙之人,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对我来说并无意义,我现在只想快快过完百世,早点结束我的残命。”endprint
白悠悠愣住了。
墨尘的神情显得极为轻松,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但对方越显得云淡风轻,白悠悠就越觉得胸口憋闷。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开来,像藤蔓般裹紧她的心,温柔而疼痛。
“你……你在这世上就没有什么留恋的事情吗?”良久,白悠悠才吐出这么一句。
墨尘的瞳孔骤缩了一下,但他迅速低下头去,抿了抿嘴道:“曾经有。”
不等白悠悠开口,他却又立刻补了一句:“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白悠悠听得出,墨尘的声音已经有些发冷,显然是不想再谈及这个话题。白悠悠想,或许是因为失去了留恋之物,这个人才如此万念俱灰,但求一死。
“……可我还是觉得,你投个长寿点的福胎会比较好。”白悠悠慢吞吞道,“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万一你在人间有了什么奇遇,能避免百世后的陨灭呢?或是你又会重新找到留恋的事情,便会觉得再世为人也是值得的呢?你这样自暴自弃,白白浪费百世轮回,真的……真的很可惜。”
墨尘没说话,他盯着白悠悠看了很久,最后淡淡一笑。
“如果你这么想让我投一个好胎的话……我就试试吧。”他说。
03
说服了墨尘认真去投胎,白悠悠很有成就感。连续几天她都心情愉悦,神清气爽,直到——
“这又是怎么回事?!”当看到那个熟悉的魂影又站在路口翘首而待时,白悠悠差点气晕过去。她一路狂奔到男子面前,身上的勾魂锁链都差点被甩掉。
“你不是答应我,会好好去投胎的吗?!”白悠悠怒吼道,“你这个大骗子!”
墨尘也很尴尬,这次他的确有打算好好去投胎的,但临到最后才发现——
“我的魂力太弱了,长命一些的凡胎八字都很硬,和我犯克,我根本进不去。”
白悠悠在地府混了这么多年,这种情况当然听说过,但她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命长但八字弱的凡胎也是有的,只要你耐心找,总会找到的啊!”
墨尘皱了皱眉,嘀咕道:“那也太麻烦了,我懒得找……还是像之前那样,随便找个短命的凑合一下算了。”
白悠悠简直想狠踢这个不成器的家伙一脚。他真是那什么威风八面的除魔元帅吗?!分明是个不思进取的懒鬼!
“懒得找是吗?”白悠悠咬牙切齿道,“好,我帮你找!”
白悠悠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是欠了墨尘的。
否则真是没办法解释为什么明明萍水相逢,自己却要像个吃力不讨好的老妈子一样,为他操碎了心。
亡魂在人界的停留是有时限的,若时间过长,就可能被魔气侵体,化为狂魔。像墨尘这种魂力微弱的,更是危险。所以白悠悠干脆推了今日的勾魂任务,顶着被降职的危险,抓紧时间帮墨尘找适合的凡胎。
白悠悠是如此的大公无私古道热肠,但某位先前还能随便找个短命胎“凑合一下”的无耻之徒,眼界却突然变得高大上起来,白悠悠找了好几个人选他都不满意。
“唔,这个长得实在太丑。”
“呃,这个兄弟姊妹太多。”
“哎,这个我不喜欢他的父母。”
白悠悠发誓,如果不是地府三令五申让勾魂使者们善待亡魂,自己早就揪住墨尘痛揍他一顿了!但她到底还是忍住了火气,又费了一番功夫后,总算找到了一个各方面极其完美的凡胎,完美到连墨尘都挑不出一丁点不是来。
“好了,你赶紧进去,我还得去勾魂呢。”白悠悠心满意足地催促道。
墨尘绕着那个即将孕育而出的婴胎走了两圈,最后叹了口气,摊了摊手。
“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我还是去投短命胎比较好。”
白悠悠抽搐了一下嘴角,面无表情道:“给我个不立刻打死你的理由。”
墨尘苦笑一声。
“……如果我投胎成功了,就会很久都见不到你了啊。”
白悠悠怔了怔,张大了嘴。
什么意思?这家伙什么意思?说得像是对她恋恋不舍一样,谁信啊!
“你根本不是什么除魔高手,而是情场高手吧?”白悠悠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屑,“哼,对我来这套没用,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嗯。”墨尘毫不意外地点点头,“我知道。”
白悠悠又怔了一下:“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墨尘却只是微笑:“我就是知道。”
对方故意藏着掖着不说实话的样子让白悠悠莫名不爽,她鼓了鼓腮帮子,说:“那你知道我很快就会离开地府了吗?”
终于,她从墨尘脸上看到了一丝惊诧。这个人一贯淡然,面对她时总带着和煦的笑意,印象中只有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才露出过如此惊愕的表情。白悠悠很满意墨尘的反应,又扬扬得意地重复了一遍。
“七日后,有人会接我离开地府,重返天庭。”
04
和很多阴间狱吏不同,白悠悠并不是地府之人。
她原本是天庭上仙,只因一次来地府办事遇到意外,受了重伤,无力腾云九霄返回天庭,只得留在地府中慢慢休养,只待时机成熟,便可重返仙界。
“那次重伤让我忘记了过去的事情,所以关于我的身世,都是信华灵君告诉我的。”白悠悠说,脸上带着幸福而羞涩的笑容,很显然,她之前所说的“心上人”,就是这个人。
“在我重伤未愈期间,是信华灵君一直在照顾我,这次重返天庭,他也会亲自来接我。”
墨尘静静地听着,心中有些怅然。他知道她迟早会重回仙界,却不曾想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七日……竟只剩七日了。
“你很喜欢信华灵君吗?”墨尘忍不住问。
“当然啊。”白悠悠眉飞色舞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如果没有他,我现在或许早就元神飞散,法力尽失,就像……”白悠悠突然缄了口,因为她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
就像你一样。endprint
白悠悠有点心虚地去看墨尘,对方却无所谓地笑笑,说:“他的确是个好人。你俩在一起,很好。”他微微一顿,垂下头去,用白悠悠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喃喃道,“这样……真的很好。”
时光飞逝,转瞬六日就已过去。这期间,墨尘又投了两次胎——当然了,都是早夭的婴胎。对此白悠悠恨得牙痒痒,但又实在拿他没办法。
“算了,不管你了!”白悠悠气得甩头就走,“你自生自灭去吧!”
结果对方却颠颠地追了上来,边追还边喊:“白姑娘,你还没铐上我呢,我都在这儿等你许久了。”
“滚滚滚!!”
白悠悠真是烦死这家伙了,她赌气不理会墨尘,背着勾魂锁链去找下一个亡魂——一位名叫王璟的书生。
王璟属于英年早逝,白悠悠赶到时,正逢他的家人为他送葬。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哭声震天,一位容貌憔悴的年轻女子一直跟在死者棺材边,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而坐在棺材上的亡魂也一直用悲伤的眼神看着那名女子。
白悠悠一见这情景,就有点头大——作为勾魂使者,最怕遇到这种人已死但情未了的情况。因为这意味着亡魂会很不乐意去阴间,一旦不乐意,就会抵抗,一抵抗,就容易出事。
白悠悠踌躇着,思考着,然后就听到那个讨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情况很难办啊。”
墨尘究竟只是个魂力微弱的亡魂,速度再快也比不上日行千里的勾魂使者,所以现在才气喘吁吁地赶到。
“这人生前应该是有过修仙的经历,虽然失败了,但魂力深厚,如果他反抗起来,你肯定应付不了。”
其实不用墨尘说,白悠悠也知道,所以她才迟迟没有上前。但被人如此直白地指出,白悠悠反倒有点不服气了,她不顾墨尘的劝阻,脚尖一点,瞬间飘亡魂面前。
“你该离开了。”白悠悠说,“我是勾魂使者,引你去阴间。”
王璟缓缓抬起头,本以为他会反应激烈,但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白悠悠。
“我真的死了吗?”他说。
白悠悠点点头,突然抛出勾魂索,锁链自动将王璟缚住。这个过程白悠悠一直警惕而小心,好在对方并没有抵抗,只是一脸悲戚地喃喃道:“我为什么会死呢?我如何忍心死呢?我怎么能够死呢?我死了,蓉儿以后要依靠谁,托付给谁呢?”
白悠悠叹了口气,扯了扯锁链:“走吧。”
虽然仍对尘世有诸多留恋,王璟还是迈开了脚,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黄泉路。
白悠悠转头对远处的墨尘做了个鬼脸,用口型得意地说——怎么样?谁说我应付不了的?
墨尘笑着摇摇头,他本想跟来看看,但见白悠悠已将对方擒住,就止了步。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突然神色骤变,大喊:“危险!!”
与此同时,白悠悠突然感到身后一阵疾风袭来,她连忙旋身一躲,堪堪避过,接着就看到了身后的情景——
方才还悲伤而顺从的王璟,此时眼冒凶光,魂体散发出可怕的黑雾,他拼命挣扎,想要甩掉勾魂索,嘴里不停咆哮着:“我为什么会死呢?!我如何忍心死呢?!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这副情形,已然是魔化的表现。白悠悠大急,连忙抓紧勾魂索,拼命往里灌注法力。勾魂索顿时光芒大盛,王璟发出痛苦的号叫,魂体的黑烟开始渐渐消散。
白悠悠再接再厉,正打算灌注更多法力,却听到墨尘突然大喝一声:“快扔掉勾魂索!!小心反噬!!”
但已经来不及了。
白悠悠只觉勾魂索一震,自己体内的力量顿时像开了闸的江水,源源不断地顺索而逝。与此同时,一种狂躁的感觉席卷了全身,让她想嘶吼,想尖叫。千钧一发之时,有人冲过来揪住那条锁链,用力一捏,锁链竟生生被震碎。那时白悠悠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模糊到她只来得及看清那人一个侧脸。
是墨尘。
但为什么?为什么他眼中竟也闪动着凶恶的红光,魂体也散发出恐怖的黑雾?
——和王璟的魔化,几乎一模一样。
05
白悠悠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她恢复意识的时候,浑身酸软无力,疲惫得完全睁不开眼睛。她感觉有很多人在自己身边来来去去,窃窃私语,直到一个焦急的声音打破了这种不安的沉闷。
“悠悠!!”
啊,是信华灵君的声音呢。白悠悠模模糊糊地想着。对了,今天是七日之期,他要来接我回仙界的……但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怕是又回不去了吧。
“是你?!”她听到信华灵君突然惊呼一声,随即勃然大怒,“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还敢来见她?!你到底还想害她几次?!”
周围起了骚动,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信华灵君的声音远去了,他似乎已移步门外,在愤怒喊叫着什么。周围都是劝解的人,却还是平息不了男子的怒气,最后的最后,白悠悠听到了一个声音。明明那么轻那么小,她却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那是墨尘的声音。
“我不会再来。”
白悠悠心中莫名一紧,竟一下睁开了眼睛。守在她身边的白无常立刻惊喜道:“悠悠,你醒了?”
“白大人,”白悠悠连忙握住白无常的手,焦急道,“墨尘呢?你们不要怪他,不要赶他走,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自以为是,没有听他的劝告,才惹来了祸事。”
听到屋中的动静,信华灵君也立刻进来了。在白悠悠的印象中,信华灵君一向文雅和善,很少有疾声厉色的时候,但现在他一脸凝重,眼中还有尚未褪去的怒气,只是在看到白悠悠后,才稍显平静。
“悠悠,”信华灵君摸摸白悠悠的头,一副心疼的样子,“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浑身无力?”
白悠悠点点头,声音气若游丝:“我没事,墨尘他……”
“不要再提他了。”信华灵君冷硬地打断了白悠悠的话,“也别再去见他,他很危险,这次的祸事,就是因他而起。”
白悠悠呆了呆:“怎么会?明明是我……”
“那个亡魂,其实并不是魔化,而是被心魔附体了。”一旁的白无常开口了,“你应该听说过,心魔并无实体,它们徘徊于三界,选择适合的饲主寄生,一旦被寄生,根本无法祛除,只能靠本体的意志去压制。而且被附体过的人,还十分容易吸引新的心魔闻风而来。王璟之所以那么恰巧被附体,是因为心魔被某人吸引而来,但那人的体质已不适合心魔再寄生,于是心魔就转而选择了王璟的亡魂。”endprint
胸口像突然被重击了一下,白悠悠呼吸一滞,难以置信道:“白大人,您说的某人……莫非是……”
“就是墨尘。”信华灵君冷声道,“如果不是他,你现在早已重返仙界!可惜……”他握住白悠悠的手,垂下的眼眸中流露出无尽的叹惋和哀伤。
“你这次重伤,伤及了元神仙基,你已经……彻底失去了重返天庭的可能。”
养伤的日子是煎熬和漫长的。和上次一样,信华灵君留在地府照顾白悠悠,他的关怀和体贴依旧让白悠悠感动,但她发现,这份心情中已渐渐没有了心动。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法返回仙界,注定无法和信华灵君长相守;又或许是因为自己心灰意冷,已无暇去思考这份淡淡的情愫;还或许……因为自己心中,已不知不觉驻进了另一个人。那个人,让她气恼,让她愤懑,却也让她无法置之不理。
昔时尚未醒悟,直至不得相见,才惊觉自己竟是如此惦念他,惦念得让她终于懂得,何为思念。
——墨尘,你现在在哪里?你现在还好不好?
等白悠悠终于恢复了元气,可以自如行动时,信华灵君也要离开了。临走前,他问白悠悠:“我可以向玉帝请求长期留驻地府,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你愿意等我吗?”
若是从前,白悠悠大概会欣喜若狂,但如今,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这里并不适合你,信华灵君,仙界才是你真正的家。”
信华灵君长叹一声,黯然离去。
送走了信华灵君,白悠悠没有返回地府,而是去了人界。因为她从轮转王那边打听到墨尘已转世为人,此时正在人间。
06
白悠悠听轮转王说,自从发生那次意外之后,墨尘就不再虚度寿限,而是开始认认真真地投胎。
她找到他时,墨尘正处于那一世的幼年时期。衣着朴素的孩子倚在自家院子的柴门旁,遥望着秋日苍茫的穹空,怔怔出神。
他毕竟不是凡人,就算几度转世,却始终保留着前生的记忆,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有着与同龄人格格不入的深邃和沧桑。
白悠悠飘落在院中时,掀起的气流吹得落叶纷飞,但男孩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又重新把目光投向远方的天空。
他看不到她。
明明就在咫尺,伸出双手便可拥抱的距离,他却毫无感知。白悠悠俯身,凝视着男孩的眼睛,那双倒映着整片天空的明亮眼眸中,没有白悠悠的半点影子。她突然就想起了墨尘曾说过的话,那句曾被自己当成玩笑不甚在意的话,暮然回首,才发现竟一直被她铭记在心底。
——如果我投胎成功了,就会很久都见不到你了。
是啊,你投胎成功了,你就再也无法看到我了。哪怕我现在就在你眼前,望着你,看着你,念着你,想着你。
“喂,你为什么突然想要好好投胎了呢?”白悠悠问。
“是因为你找到了留恋和不舍的东西吗?所以终于想要好好地活下去?”
回答她的只有悲凉的秋风和飘零的落叶。白悠悠揉了揉眼睛,也坐到柴门旁,和墨尘一起望着空荡荡的天空。
“你真是个笨蛋呢。”她说,“当初你怎么忍心,浪费掉一世又一世,只求速速一死?现在后悔了吧?想慢慢来了吧?肯听我的了吧?但为什么……为什么……”她喃喃着,突然说不下去。
风有些冷了,男孩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落叶,转身进了屋。他关上柴门,浑然不知门外有一个人,曾默默地靠在他身边许久;他也不会知道,白悠悠那句未说出口的话,其实是——
但为什么,我却突然很寂寞。
寂寞得让我发现……我大概是喜欢上了你。
07
白悠悠返回地府的当天,就被撤销了勾魂使者的职务,被发配去了奈何桥边。白无常让她去帮孟婆的忙,但白悠悠知道,这实际是让孟婆看住她,不让她再去见墨尘。
“傻孩子,这都是为了你好。”苍老而慈祥的孟婆不止一次地规劝白悠悠,“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快要魂飞魄散的人身上,不值得。”
“墨尘曾为三界付出那么多,如果不是因为除魔,他也不会被心魔附体,为什么在他即将灰飞烟灭前,我连去见一下他的权利都没有?”
“不是我们不让你去见他。”孟婆叹息着摇头,“只是让我们拦着你的人,就是他啊。”
虽然不愿相信,但白悠悠不久就发现,孟婆说的是真的。
地府一日,人间一年,九九八十一天后,白悠悠在奈何桥边,看到了被阴差押解回地府的墨尘。
他的魂体比之前要苍白了许多,身上不仅被缚着勾魂索,还捆着沉重的锁魔枷——这完全是对待犯人的待遇。
“墨尘!”白悠悠不顾孟婆的阻拦,立刻冲了过去。比之欣喜万分的白悠悠,墨尘只是轻轻颔首,面无表情。
“白姑娘,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凉薄而寡淡,望来的目光都透着冷漠和疏离。白悠悠心中一紧,努力地不让自己露出受伤的神情。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押解他?”她问那些阴差,“他又不是戴罪之人,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这是我的要求。”墨尘替阴差们答道,“我化为魂体后,心魔发作过一次,再度复发的可能性极高。这样做,对所有人都好。”他偏开头,不再去看她,声音也低沉下来,就像白悠悠瞬间沉到谷底的心。
“……所以,为了你的安全,还是不要太靠近我比较好。”
再路过奈何桥时,墨尘干脆就开始躲着白悠悠,但白悠悠不惧,说厚颜无耻也好,说死皮赖脸也罢,她一定要跟在男子身边,陪他走完这段过桥路才罢。一次过桥时,白悠悠听到几位阴差在闲聊。
“隔三岔五就要这么押解一趟,真是够麻烦的。”
“是啊,阎王也真是的,这种祸患,直接锁到镇魔池里耗尽他的魂力算了,何必让他轮转百世,如此费时费力。”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说?!”白悠悠勃然大怒,白袖一挥挡住了这些人的去路,“你们不愿押解他,我来!”
眼看两拨人要吵起来,墨尘无奈地挥了挥手,身上的镣铐跟着叮当作响。endprint
“白姑娘,算了吧。”
这么久的时间里,这是他第一次重新看着她的眼睛,与她说话。
“他们说得没错,我现在就是个祸患,早点走完轮回,早点飞灰烟灭,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好事。”
白悠悠呼吸一滞,长久以来挂在脸上的微笑面具终于被撕下,她对着男子愤怒地吼道:“如果是那样,你为什么不再去投短命胎?!你明明还有未了的夙愿,还有留恋的东西,不是吗?!为什么一方面做出留恋尘世的样子,一方面又是那样自暴自弃?你到底在矛盾什么?!”
这些在白悠悠心底积聚已久的问题,却最终都没有得到一个答案。那人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跟着阴差从她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的那刻,她听到他似乎叹息了一声。若是往常,白悠悠一定会转身,凝望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但这一次,她没有。
因为,她终于无法再逼迫自己,去练习如何适应他的一次次离开,直至习惯终有一天到来的,永不相见。
——不要走。不要离开。不要这样消失。
——求你了,不要,真的不要。
白悠悠闭上眼睛,感到泪水滑过脸颊的冰凉。但有一股灼热的火,却在心底渐渐腾起,她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如火舌般舔舐着她的心,如毒蛇吐信般缭绕在她耳边。
——你想救他吗?想吗?想吗?
——如果想,那么……我来帮你。
08
谁都不曾想到,平静了千年的地府,有朝一日竟会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当那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响彻阴间时,所有人只是惊异,却不知这声音从何而来。直至有狼狈的阴差逃进鬼门关,关内的人才知道——奈何桥边突然出现了一只狂魔,她双目赤红,暴戾凶狠,不仅打伤了孟婆和鬼卒,还大肆吞噬黄泉路中亡魂的魂力,力量骤增,关外已无人能制住她。
等阎王急急调集了鬼将,那只狂魔却已搅浑了忘川河,踏碎了奈何桥,冲进了鬼门关。纵有三千鬼将奋力相搏,却都抵不过狂魔的穷凶极恶,她夺走了生死薄,砸毁了孽镜台,封住了黄泉路。一时间地府大乱,人人惶惶,束手无策。
当狂魔冲进轮转司时,鬼差都已逃了个干净,剩下的亡魂都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他们本该由阴差引入人间,投胎转世,但现在一片混乱,哪有人来理会他们。当狂魔闯入,亡魂们都惊恐地大叫,唯有一人,越众而出,与狂魔相视而立。
“白姑娘?”
关内有人化身为魔的消息,早已传入轮转司,但墨尘怎么也没有想到,化魔之人,竟是她——白悠悠。
他几乎要认不出她。
素白的衣衫早已沾满血污,表情狰狞而疯狂,那双黑白分明的秋水之眸,已被浓浓的血色浸染,赤红得可怕。
“墨尘……”她却是认出了他,缭绕在身边的魔气顷刻散去,纷飞的乱发重新安静地垂落在肩头。白悠悠向他走来,每走一步,面色就柔和一分,等她站到他面前,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明亮的眼眸中是满满的天真和单纯,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哪怕身处地府,也仿佛能感受到旭日的温暖。
“墨尘,我找到能救你的办法了。”她欣喜地弯起眼角,声音动听如山涧的清泉,“只要你同我一起入魔,我就能渡你魂力,保你不死。”
墨尘脸上有一瞬的惊愕,白悠悠却已用手臂缠上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你还在犹豫什么?”她笑着说,“你不是也想活下去吗?你不是还有未了的心愿吗?”
墨尘蹙眉,他想推开白悠悠,却在听到下一句话,顿时僵硬了动作。
“我都想起来了,墨尘。”她说。
“当年的事,我不怪你。我还活着,你也还在,这就足够了。陪在我的身边,永远不要离开,好不好?”
墨尘嘴唇轻轻抖动起来,良久,他才颤抖出声:“悠悠,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我在听着啊。”
少女歪着头,一脸的天真烂漫,但墨尘仿佛没有听到般,依旧在执著地问:“悠悠,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我在这里啊。”
“悠悠,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少女嘴角依旧带笑,但她的目光突然涣散开来,缠着墨尘的双臂也越发用力,用力到让墨尘几乎感到窒息。
“墨尘……”原本口齿清晰的少女,吐字突然变得困难,她直直地盯着男子,有泪缓缓从眼中淌下。
“杀了我……求你……”
她是那样的痛苦,痛苦到已经无法站立,整个身子都瘫软地靠上男子,头也深深埋进男子的胸膛。
“快……”她已然是哭腔,“我坚持不住了……快啊!!”
恍惚间,白悠悠感到一股强大的魔气,那样澎湃,那样浓烈,却又隐含着一种悲伤。她本能地想要逃开,却还是强忍着没动。当胸口被那股力量贯穿时,她甚至笑了起来。
“谢谢你。”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再看一看那人的脸,看到的却是墨尘痛不欲生的哭泣。
“悠悠……悠悠……”他抱着她,哽咽得几乎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白悠悠伸出手,努力地想要拭去墨尘脸上的泪,“我不想让你死,所以没有抵挡住心魔的蛊惑,铸成这样的大错……对不起……对不起让你这么难过……”
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就像那只再也举不起的手,无力地垂落,宛如飘零的落叶。
“……真的……对不起。”
09
白悠悠做了一个梦。
那是个很漫长的梦,却又真实得仿佛才发生在昨天。梦里有她,有墨尘。但那时的她并不是地府的小狱吏,墨尘也不是飘飘荡荡无所依傍的亡魂——那时的他们,是身披战袍,手执长戟的除魔大将。而梦里的白悠悠,一直叫墨尘“师傅”,望向他的目光憧憬而崇敬,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唯独在他面前,她的态度矜持而恭谨,视他宛如神明。
但这种崇拜的心情,却在经年累月的跟随中,在悠远漫长的凝视中,慢慢变成了别样的情感。这种感觉白悠悠并不陌生——就像现在一样,梦中的自己,也爱上了墨尘。她鼓足了勇气,向墨尘表白了心意,得到的却是长久的沉默。endprint
——你还是……不要再跟在我身边了。
最后,那个人说。
白悠悠自然是伤心的,但她也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除魔之人不能动情,一旦动情,就会出现弱点,心魔极可能乘虚而入。
她淡然地接受了这样的回应,默默收拾行装,准备退出除魔大军的前线,却不料在离开的前夜,军队突然遭到了魔军的偷袭。
那是一次早有预谋的袭击,白悠悠所在的军队在敌方强大的攻势下,很快溃不成军。儿女情长在此刻早被抛诸脑后,她又一次执起长戟,像曾经无数次一样,和自己最尊敬也最崇拜的那个人,并肩而战。可纵使他们拼尽全力,究是寡不敌众,混战之中,白悠悠受了伤,魔军一拥而上,她很快就不支倒地。恍惚间,她仿佛听到了一声愤怒的咆哮,嘶吼如魔神的怒号,而后她就失去了意识,梦境戛然而止。
白悠悠的梦结束了,但曾经真实发生过的战役,却没有结束。
在白悠悠倒下的同时,伴随着那声骤然爆发的长啸,浴血而战的墨尘突然目露凶光,体内爆发出的浓烈魔气瞬间震住了所有人。
他魔化了。
这位威名赫赫,以除魔闻名的天庭大将,居然被心魔侵体,魔化了。
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魔化后的墨尘实力大增,瞬间就击退了重重叠叠的强敌,但他的理智明显正被慢慢吞噬,攻击完全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滥杀,无论同伴还是敌人,皆逃不过他沾满血腥的长戟;但他似乎又目的鲜明,一直冲向白悠悠倒下的方向,直至来到她的面前。
——他是为她而来。
他曾经以为自己足够冷静,他曾经以为自己心止如水,他曾经以为自己心中的情愫只是一种错觉,可这一切的一切,在少女受伤倒下,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时,全都土崩瓦解。他不能让她死,他不想让她死,他要救她,不惜一切代价。
所以没有人会想到,并不是心魔乘虚而入,而是他主动接纳了心魔——他需要足够的力量,杀出重围,披荆斩棘。可当墨尘终于冲到白悠悠的面前,他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明明想要抱起她,明明想要挽救她,但他却扬起长戟,重重贯穿了她的左肩。
难以言喻,那一刻他的心情。悔恨,自责,痛苦,挣扎,但被心魔控制的他已再一次挥起了长戟,眼看森寒的长锋要贯穿少女的胸口,墨尘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挣脱了心魔的控制,将长戟一个掉头,狠狠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他用自尽的方式找回了神智,因为底蕴深厚,虽然肉身消亡,修行尽毁,但他还是残留了一丝魂魄,得以苟延残喘。而白悠悠却因他的那一击,身负重伤,醒来后更是忘记了一切,需要经过漫长的修行才能重返天庭。
背负着愧疚和自责,墨尘一心一意地想要渡完百世轮回,一心一意地等待彻底的消逝,一心一意地让自己不再去打扰那个人的生活,却不料——
他,又一次遇到了她。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克制,所有的忍耐,在那一刻全都飞灰烟灭。他愣愣地看着她,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叫墨尘。
——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我只是想和这个人再说说话,想再从她脸上看到明媚的笑容,这份小小的私心,应该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但他没有想到,白悠悠竟也爱上了他。她想要救他的愿望是那样强烈,强烈到竟引来了心魔。为了救她,他不得不再一次重伤她,当那个人的身体从冰冷转为透明,又从透明转为飘摇的烟气,墨尘就知道——她竟是比自己先一步,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
“你还可以救她。”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是白无常。
“她的魂魄还未完全消散,用你的魂力为她留住魂形,她就还能暂留一段时间。但以你现在的魂力,你能为她留下的,以及你自己所剩的……仅仅是一世的时间。”
墨尘静静地听完,伸手覆上少女还未散去的魂魄,他的目光是那般温柔,温柔得让人想要叹息。
“……一世,已足够了。”他轻声说。
尾声
几天之后,在人间一个偏僻村落的农户中,降生了一对龙凤兄妹。
哥哥聪慧伶俐,妹妹却先天有疾,体弱多病。家里人都不喜妹妹,只有哥哥对她悉心照料。村子后山有棵大槐树,每逢花期,村里人都会看到哥哥和妹妹坐在树下赏花。两人也并不多言语,只是并肩坐着,却让人感到一种无言的温暖。
时间平缓流淌,两人渐渐长大,却始终男不婚,女不嫁。村中的流言蜚语渐起,两人也不争辩,只是沉默地搬去山中隐居,从此没了音信。
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
当人们再度看到他们出现,正是那一年槐花开时。哥哥背着妹妹,妹妹趴在他的肩头,像睡着般没有丝毫声息。
村中人看着他们爬上后山,随即山上突然刮起一阵狂风,风吹花落,纷纷扬扬,花海之中,两人的身影渐渐模糊,消散,直至不见踪迹。他们留下的,唯有随风而逝的最后两句话。
——轮转百世,都抵不过,伴汝一世。
——吾亦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