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艾森豪威尔政府时期的信息宣传政策

陶晶

摘 要：艾森豪威尔政府时期，美国弱化了与苏联的军事对峙，强调依靠“宣传”的手段，通过在全球宣传共产主义“邪恶”形象，强化美国“正义”的形象加强受众对于美国利益和反苏目标的认同。“杰克逊报告”在对政府实行的国际信息行动的调查和评估的基础上，提出了美国的“世界秩序计划”，为美国在全球的信息行动制定了总的政策纲领和行动的基本原则，体现了美国冷战浓厚的文化意味。

关键词：艾森豪威尔政府；信息行动；杰克逊报告

1947年至1961年是美国海外形象宣传的关键时期。美国执政当局通过运用宣传手段，宣扬共产主义的“邪恶”本质，强调美国的“正义”和“民主”的形象，力图强化全球受众对美国身份和利益的心理认同。这一“文化冷战”战略，成为了艾森豪威尔政府冷战战略的重要内容①。国内关于这一时期的“文化冷战”已有一定的研究成果出现②，但多关注于具体的项目，或者只是局限于某一特定的地域，而缺乏对艾森豪威尔政府时期的信息宣传活动进行全方位的研究。本文将借助美国政府的相关解密档案，对艾森豪威尔时期的信息宣传行动进行系统的分析。

1953年2月24日，艾森豪威尔总统建立“国际信息行动委员会”（a Committee on International Information Activities），要求其“对行政部门实施的国际信息行动进行重新调查和评估”③。“国际信息行动委员会” 的成员主要包括了曾任中央情报局的副局长威廉·杰克逊，总统特别助理罗伯特·库特勒，曾任心理战略委员会负责人的戈登·格雷，纽约银行家巴克利·亨利，美国驻北约代表约翰·休斯，总统特别助理C·D·约翰逊，国防部副部长罗格·凯斯以及美国信息委员会宣传专员西格德·拉蒙④。委员会举行了多次听证会，在听取了大量政府部门专员证词的基础上，于1953年6月30日提交了一份长达125页的报告，即“杰克逊报告”。这份报告不仅包含了信息行动政策有关的建议，还包含了与国际安全有关的经济，政治乃至涉及特别行动的有关行动建议。报告强调不仅要在军事上与苏联进行对抗，更要结合政治，经济，心理，宣传等因素，运用一切手段宣扬美国的价值观，抵制共產主义势力的扩张。“杰克逊报告”是艾森豪威尔政府信息宣传政策的纲领性文件，指导了艾森豪威尔政府时期的具体的信息宣传行动，是艾森豪威尔政府“文化冷战”战略的核心文件。

艾森豪威尔入主白宫后，决心加强美国对外宣传，首要的是对美国的头号敌人——苏联进行全面而准确的认知。“杰克逊报告” 首先分析了美苏冲突的实质，报告认为美苏是此消彼长的对抗关系，没有和平共处，互惠互利的可能，只有一方势力衰弱，冲突才会结束。因此，美国对外政策的目标是维护国家安全，增强自由世界的力量，促进苏联势力的衰退，或者修正苏联扩张的意图⑤。但值得注意的是，在报告中，强调了虽然苏联军备不断增强，但是苏将尽力克制，不会轻易发动战争。因此，美苏对抗更多的是依靠政治战的手段，而不是强调军事对峙，这就为艾森豪威尔时期的美国冷战政策定下来基调。

接下来，“杰克逊报告”对苏联的经济，政治和军备能力等国家实力的各方面进行了分析。报告认为，苏联在国内统治能力，经济，军事，国外政治影响方面都有一定的优势，尤其是在军事和共产主义的国外扩张方面优势明显。苏联经济虽发展较快，但与自由世界相比还是有一定的差距。对苏联的能力有基本评估之后，接下来，报告对苏联接下来的行动有一个基本的意图预测。报告认为，在苏联集团内，它将强调发展生产力，特别是重工业领域，强化核装备和交通运输，提高苏联应对空中打击的防御能力。由于接班人问题，苏联可能会有激烈冲突，美国应利用这一情况。而对外，苏联将继续政治战，但不会收缩现在的力量和影响。事实上，国际紧张局势和对外界的敌意，对于加强集权统治下的苏联人的凝聚力是必要的。苏联无法与自由世界的人真正和平共处。对于共产主义会造成多大的威胁，报告认为除了东南亚和伊朗，世界局势虽不利于“共产主义的武装暴乱”，但共产主义成长势头明显。在西欧，苏共的威胁阻碍了西欧的一体化和非军事化进程。在亚洲，共产党组织的巩固弱化了亚洲与西方的联系，促使亚洲中立主义和反殖民主义，法国被排除在印度支那之外。但苏联不会直接武装干涉，以避免引发战争。在中东和非洲，苏共有可能进行更积极的政治战，但只是在伊朗有可能成功。在拉美，苏共将企图弱化拉美国家与美国的关系。总之，在接下来，苏的政治战将加强，但不会冒险，苏将尽量规避战争⑥。

“杰克逊报告”首先对于美国的总体实力有一个基本的评估。报告认为，美国最显著地优势是在经济方面，对于军事实力，报告态度比较审慎，认为美国相比苏联，军备优势并不明显，而在政治方面，自由世界国家间冲突不断，而与苏联的对峙又营造了紧张的氛围，可谓陷入困境。

对此，报告的世界秩序计划强调，美国的目标：⑴美国的安全；⑵建立一个自由国家的和平的世界秩序；⑶使苏联力量减弱或使其目标发生改变。报告特别强调要避免军事冲突，“赢得第三次世界大战唯一的方式就是避免它的发生”。⑦

报告对位于西德的向东德及东欧进行宣传工作的“柏林美国广播RIAS”（Radio in the American sector of Berlin），针对来自苏联的移民进行宣传工作的“解放布尔什维克主义美国委员会”（The American Committee for Liberation from Bolshevism），针对来自苏联卫星国的移民进行宣传工作的“自由欧洲委员会”（National Committee for a free Europe）以及针对亚洲的“自由国家”进行宣传工作的“自由亚洲委员会”（ Committee for Free Asia）都进行了细致的评估，强调了宣传应强调内容客观，真实，弱化美国官方标签，调动私人组织的宣传作用。

“杰克逊报告”进一步对在自由世界的宣传和信息活动进行了考察。报告认为，宣传在作为创造一种舆论的工具时是最有效的，在这一过程中，国家政策的目标能被最大程度的实现。它应当起着这种作用，即告知国外民众美国目标的特性，并且使他们理解和支持美国及自由世界所追寻的世界秩序。宣传应有依据，能说服人和令人相信。宣传有时对实现目标有决定性的影响，但过分的宣传时有害的。

报告对几个重要的宣传机构进行了行动评估：政府下的“国际信息委员会”（the International Information Agency，简称IIA）， 国防部所属的信息部门“相互安全委员会”（the Mutual Security Agency，简称MSA）以及“中央情报局”（the 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简称CIA）。报告认为这些部门的职责有相互模糊不清和互相重叠的地方，这导致了全国性的信息计划缺乏有效的中心指导，缺乏协作，没有统一的主题和口号，这使得国际信息行动的效果大打折扣了。

为此，“杰克逊报告”提出了全面而细致的建议⑧。报告认为信息计划的目标是应使国外民众相信采取与美国国家目标相一致的行动符合他们的自身利益；信息计划的首脑们应关注观念，计划和全球性的协作，而非日常的运作，而具体行动的目标应符合全球或地区性的主题；宣传资料应符合地方的需要；宣传活动应尽量减少美国标签，重视发挥私人组织的宣传作用；国外信息工作应尽量用当地的人员；国际组织和盟国政府应继续支持美国的宣传目标，美国应与他们加强合作；强调国家层面上加强对信息宣传部门的管理；财政上，信息宣传活动应坚持持续性和资金的灵活性，对信息计划的拨款不应突然减少，除非程序要求。公众对信息计划的理解和支持是必要的；应避免安全法和移民法对宣传的阻碍。

“杰克逊报告”强调为了使国际信息行动达到最佳的宣传效果，需要对各级宣传组织进行调整。“国家安全委员会”（the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作为主要的行政协调组织，进行中央宣传机构的协调工作。建议在“国家安全委员会”NSC组织内，成立行动“协调委员会”（the Operations Coordinating Board），来协调国家安全政策。“协调委员会”OCB的首要职责是协调国家安全政策在部门间的实施。“协调委员会”OCB要将具体的计划职责分配到各部门，考察计划的准确性，与其他计划协调，跟踪计划的实施情况，为美国取得最大的利益。“协调委员会”OCB将取代“心理战略委员会”PSB，负责国外信息计划的协调。取消心理行动协调委员会（the Psychological Operations Coordinating Committee），由“协调委员会”OCB负责有关职责⑨。

报告认为在地区的协调行动对有效实施计划是十分必要的。报告建议在国务卿可下建立3个部门，分别由国外政治事务助理，国外经济事务助信息助理领导。大使将配备3个公使，分别与以上3个部门协调。在如今权力分散的情况下，应由大使保有主要的地区权责。大使应是行动的一部分，不应只有观察的责任，在传统观察，协商，交流责任的基础上应赋予行政权力。⑩

“杰克逊报告”事实上指导了艾森豪威尔政府随后的信息宣传政策。与杜鲁门政府后期将注意力集中在来自苏联的巨大威胁上不同，“杰克逊报告”强调保护国家“永久利益”的重要性，对于来自苏联的军事威胁，报告建议美国应该发展和保持“强大的军事姿态”，并利用核威慑力量为自由世界提供保护，并担任资源供应的角色，而盟国主要负责地方安全。报告反映了艾森豪威尔主张用政治，经济和心理手段对抗苏联的思想。

“杰克逊报告”提现了艾森豪威尔政府战略的复杂性：将有限动员，强调美国的核威慑，利用盟国的地面部队以及心理战和秘密行动混合在一起，作为减少冷战压力的手段。艾森豪威尔政府反思前任的经验教训，对美国的力量有了新的认识，希望对苏联的威胁做出更有选择性，更灵活的反应，从而满足美国的战略需求。艾森豪威尔政府这种要以最小的代价实现遏制苏联的战略目标的“新面貌战略”B11指导方针在以后的政府政策执行中得到了确认和完善。

结语：

“杰克逊报告”是艾森豪威尔总统上台后政府对于“国际信息行动”进行的首次系统的评估，是指导艾森豪威尔政府时期国外信息行动的总的指导纲领。报告界定了美苏对抗的实质，强调苏联不会轻易发动战争，建议美国应采用政治战的方式，通过宣传美国文化及价值观的方式强化全球受众对美国身份和利益的认同，取得美国对苏联冷战的胜利。“杰克逊报告”既体现了艾森豪威尔政府强调将战略主动权与预算节制有机结合起来，弱化军事对抗气氛的战略思想，也为行政当局的国际信息行动定下了基调，制定了行动的基本框架。虽然随后美国政府各部门对于报告提出了诸多修正建议B12，如强调心理战略委员会（the Psychological Strategy Board）的职责，要求保留美国之音（the Voice Of America）名称，但这些基本属于行政执行方面进行的微调，对于报告的基本建议是表示认同的。

运用“宣传”手段强化苏联和共产主义的“邪恶”形象，美化自我形象，成为美国冷战战略的一个特点。这在艾森豪威尔政府时期体现的尤为明显，它体现了美国冷战浓厚弄的文化意味，表明美国在冷战过程中强调不依赖于军事对抗，依靠多元化手段，发挥美国综合优势以赢得冷战胜利的诉求。

注解：

① 《遏制战略：战后美国国家安全政策评析》——（美）约翰·加迪斯著 ，时殷弘，李庆四，樊吉社译，世界知识出版社，2005年版，第159-165页

② 仅列举近10年关于艾森豪威尔政府时期的文章：郭又新：《穿越“铁幕”：美国对“苏东国家的冷战宣传（1945-1963）”》，东北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03-08-01；曹雪梅：《和平队与美国的冷战战略：1961-1969》陕西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5-04-01；于群：《社会科学研究与美国心理冷战战略—以“学说宣传项目”为核心的探讨》，《美国研究》，2007-06-05；胡文涛：《美国私人基金会参与文化外交的历程与动因》，《世界历史》，2008-12-15；胡文涛：冷战结束前私人基金会与美国文化外交》，《太平洋学报》，2008-03-28；王誉晔：《艾森豪威尔时期美国在欧洲的文化冷战研究》，华中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2-5； 杨冬冬：《自由欧洲电台与1965年匈牙利事件》福建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9-04-25 ；胡腾蛟：《冷战时期美国海外图书输出的主旨探析》，《武汉大学学报》，2013-01-06； 张扬：《冷战共识—论美国政府与基金会对亚洲的教育援助项目（1953-1961）》，《武汉大学学报》2013-05-06；

③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52-1954， volume II， National Security Affaires，in two parts ，part 2， 第1795页， 以下简称FRUS

④ 其对应英文名依次为William H，Jackson， Robert Cutler， Gordon Gray ，Barklie Mckee Henry， John C.Huges， C.D.Jackson， Roger M.Kyes， Sigurd Larmon，参见FRUS 1952-1954，volume II，pp.1796

⑤ 参见FRUS， pp.1797-1801

⑥ 参见FRUS，pp.1801-1811

⑦ 参见FRUS，pp.1811-1835

⑧ 参见FRUS，pp.1835-1853

⑨ 参见FRUS， pp.1853-1865

⑩ 参见FRUS， pp. 1865-1867

B11 对“新面貌战略”的具体解释见《遏制战略：战后美国国家安全政策评析》——（美）约翰·加迪斯著 ，时殷弘，李庆四，樊吉社译，“知识出版社，2005年版，第128-152页。“新面貌战略”强调核武器，同盟，心理战，秘密行动和談判在外交政策中的运用。

B12 参见FRUS， pp.1877-18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