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一颗心

苏禅

一

他虽然在城市工作，有房有车，但娘却很少来。安家五年，娘没有来过一次。有几次在电话里邀请过，娘说等有时间了；也有几次节假日回家探亲，邀请娘一同坐车来，娘不是说家里的鸡鸭没人管，就是说等麦子或者玉米打理干净了。他总是笑笑，不勉强，他觉得娘是害怕城里的生活不习惯，不想离开老家。

所以，那天，他压根就没有想到娘会来，而且找到了家门口。

下班回家，家门口蹲着一位老人。一看，是娘。娘来了，背着一袋子的特产，地瓜干、柿饼、山核桃。红薯是新鲜的，上面的泥土还是湿润的，散发着乡村的清香。这些都是他曾经最爱吃的。

他赶紧把娘拉进屋子里，看娘笨手笨脚换上拖鞋，小心翼翼地坐到沙发上，给娘倒上水，问：“娘，你怎么来也不说一声？地方这么大，你是怎么找到的？”

他说的是实话，这个城市虽然是小城，但对娘来说足以是个庞然大物。而且，最迷乱的是，城市的小区和房子样子都盖得差不多，一般人尚且迷路，对母亲这样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来说，是一项很庞大艰巨的任务。

母亲一脸自豪面带笑容地看着他说：“小静出国了，我担心你一个人不好，所以过来看看你。”母亲边说边把红薯往厨房里拿，“知道你爱吃家乡的干菜、地瓜干，可小静爱干净，她不吃，也不敢给你拿，怕惹你们两口子生气，现在你一个人在家，多给你带点好好吃。”

妻子是城里优越家庭的姑娘，有洁癖，那年回老家，自带了被褥和坐垫什么的。虽然妻子很善良，但母亲是个心细的人，嘱咐道：“过日子时间长，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肯定会有矛盾，影响你们两口子关系。”

他瞬间明白了。母亲不来，是不想给他添矛盾。

那夜，母亲睡了，他站在母亲房间外的阳台上，久久不能成眠。夜空的满月皎洁温润，像极了母亲的一颗心。

二

大学刚毕业那会，我在一个山村小学支教。张明扬是我班的一位学生，她，是张明扬的母亲，有着山村妇女特有的憨厚和淳朴，人很善良。

她不特别，但在所有的学生家长中，我最早认识她。因为每天早上七点多，我都能在学校门口看到她带一瓦罐的东西给张明扬喝。她大概起得很早，鞋子、裤子腿都被露水打湿了，脸上是一脸晶莹的汗珠子，几缕头发贴在湿漉漉的额头上。

在山村清晨清冽的空气中，瓦罐冒着轻薄的热气。开始，我以为她是给张明扬送滋补品的，因为张明扬很瘦弱，脸上苍白，少了许多同龄孩子的血色。后来，我才知道，那一瓦罐是煎的中药。这深深地震撼了我，我开始向其他的老师打听张明扬和他母亲的事情。

原来，张明扬有病，一种血液病，必须每天服用中药。但山村居住偏远，学生大多住校，周末回家。因为病将近中期，医生建议辍学治病，以防止病情进一步恶化。这对于一个好学上进的小男孩来说，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打击。

但张明扬幸运地拥有一个好母亲。她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她明白很多道理。她的家很贫穷，丈夫在山下的工地上打零工，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多少钱，家里还有八十高龄的老人和生病的孩子。在山村，这样的家庭就算无风无雨，日子也是捉襟见肘。像张明扬这样的孩子，上学加治病，是一个巨大的负担，家里绝对都早早让他辍学了，而她坚持让张明扬上学，只因为孩子对她说，“妈妈，我想上学，上学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为了让生命随时都有可能终止的孩子每天做他开心的事情，这位母亲付出了来回奔波的代价。刚开始她是煮好一周的中药，孩子周日下午返校的时候带上，喝一周。但是，因为放的时间长，药变馊了，孩子经常拉肚子，对病情也不好。这疼了她。为了保证儿子能每天喝上新鲜的药汤，她每天早上四点多起床煎药，五点钟背上煎好的中药，步行十来里的山路，七点半准时赶到学校。

这就是娘，为了满足孩子的一个愿望，一次次穿过山中的林木荆棘，风雨无阻，娘的心、娘的爱，都融进了为儿子送来的新鲜温热的中药之中。

三

那时，我还小，家里穷，穿新衣服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我最盼望的是过年，因为过年可以穿新衣服。

有一年，都年三十了，我的新衣服还没有着落。小伙伴们聚在一起放鞭炮，相互说着自己明天的新衣服。我低着头，脸像发烧一样，然后哭着跑回家。

娘在蒸馒头，我闯进厨房对娘嚷道，“我要穿新衣服。”

娘一愣，然后立即心疼地笑着说，“乖，不哭，娘明天一定让你穿上新衣服。”

听了娘的这句话，我像吃了定心丸，高高兴兴地睡觉了。夜里做梦，梦到全村的小伙伴们都围着我转，夸我的新衣服漂亮。

第二天，在鞭炮声中醒来，床头已经放着一件崭新的衣服。娘笑着说，“看，娘给你做的新衣服漂亮不。”

我呼啦一下子从被窝爬起来，拿着衣服在床上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哇，娘做的新衣服太漂亮了，粉红色的棉布底上，盛开着朵朵淡蓝色的小花。我迫不及待地穿上新衣服，跑出去向小伙伴们炫耀。好看的布料和精致的做工，为我赢得了足够满足虚荣心的赞美。

后来我才知道，那年家里经济比较困难，父亲和母亲都不曾添置新衣服，但那天我的哭泣戳痛了母亲的心。除夕之夜，在我睡着后，母亲把唯一一块陪嫁的布拿出来，给我裁剪了新衣服。父亲说，那是母亲唯一的一块陪嫁布，母亲是想留着作纪念的。

母亲的纪念，娘的一颗心，就那样穿在女儿的年衣上。

渐渐成长的路上，学会心平气和地接受事物，也明白无论一位母亲有何缺点，脾气不好，笨拙、啰嗦。但是，每一位母亲的心，都为儿女留出了极为广阔的空间。趁着阳光灿烂，你的生命尚且繁茂，母亲尚且健在，好好爱你的母亲。将来的你，一定会感谢现在你的珍惜与给予母亲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