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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末路仇人捐肾,纵使亲情曾被血刃

2014-10-09阳阳

知音(月末版) 2014年9期
关键词:堂兄婶婶新华

阳阳

22年前,河南省唐河县的16岁少年张流宇一怒捅“死”18岁的堂兄张新华,畏罪潜逃。他的父母为了亲情,为了替儿子赎罪,倾家荡产地救治侄儿。然而,一对堂兄弟的血案导致大家庭支离破碎,恩恩怨怨纠葛不休。张流宇的父亲也因为思儿成疾而死,母亲也哭瞎了一只眼睛。

转眼22年,逃亡的张流宇患了尿毒症,又无钱医治,决定回老家投案自首。一对仇人重逢,将如何重新面对?法律又将如何处置这桩旧案新情?“杀人犯”堂弟时日无多,“被害人”堂兄能否伸出援手?

2013年底,北京武警总医院,一场肾移植手术感天动地。纵使亲情曾被血刃,但一个大家庭的亲人始终用心缝合,亲情依然——

惊涛骇浪里的大家庭:莽撞少年怒捅堂哥

1992年4月23日傍晚,在河南省唐河县五中读高一的张流宇和同学于洋、万磊到县城玩,到新华路一家麻辣烫吃东西,碰到了读高三的张新华。张新华是张流宇的堂兄,学习拔尖,为此张流宇没少受父母数落,加上堂兄始终对他有点不屑一顾,两人的心中芥蒂重重。两人坐在邻桌,张新华的麻辣烫却先端了上来。张流宇火冒三丈,指着张新华问:“他后来的凭什么上给他?!”张新华笑了:“差生到哪儿待遇都是一样。”一句话戳中张流宇痛处。他冲到张新华的面前,和他吵起来,又扭打到一起。张流宇很快处于下风。看到汤锅旁边有一把切土豆片的尖刀,张流宇大脑一热,抓起尖刀疯狂地捅向堂兄。吃饭的学生尖叫着逃出。张流宇呆呆地看着地上血流成河,堂兄在血泊中抽搐,脑袋也轰地炸了——我杀人了!突然,他扔下尖刀,不顾一切向外逃窜。很快天色暗了,他脱掉血衣,在舒心园市场花25元买了T恤和长裤,爬上开往广州的火车。

店老板立刻报警,唐河县公安局民警搜索全城也没有张流宇的踪影。奄奄一息的张新华被送往唐河县人民医院救治。医生剪开血衣无不震颤,张新华身中六刀,其中一刀离心脏只有几毫米、一刀扎穿了他的左肺、一刀刺中脾脏、三刀划开他的腹腔,小肠流出一半……张新华命悬一线。

张流宇的母亲钱兰听说儿子闯了祸,踉踉跄跄地赶到医院。手术室门口,大伯哥张靖军和嫂子于荣在抢天呼地。医生称救活的希望很小。张新华是独子,18岁,品学兼优,就要参加高考……钱兰两腿一软跪在他们夫妻面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经过抢救,张新华暂时脱离危险。张流宇的父亲张靖国也从郑州赶回,面对哥嫂,愧疚得无以复加,将家中积蓄全部拿出治疗侄儿,但伤势过重,需要多次手术,这些钱远远不够。他和钱兰表示砸锅卖铁也要让侄儿得到医治。同时他们惦念畏罪潜逃的儿子。凌晨,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儿子跑哪儿去了?有没有地方躲雨?晚上睡哪儿,白天吃什么?如果自首又将会面临怎样的刑责?民警蹲守数日,不见他的踪影。张靖国和钱兰也四处托人找寻他的下落,杳无音讯。

5月26日,张新华在第二次手术后被推入重症监护室,当晚发生急性血气胸,生命再次告急!医院不敢怠慢,紧急将他转往南阳中心医院做第三次开胸手术。夫妻俩一面借钱一面卖房,一周后,张靖国将1万多元房款交到哥哥张靖军的手中。

不遗余力的赎罪,依然无法取得张靖军夫妇的谅解。钱兰提出照料侄儿被嫂子于荣愤怒拒绝。张靖国夫妇和他们说话,几乎不被搭理。两个孩子80岁的奶奶悲痛欲绝,跟大儿子和大儿媳商量:“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别把流宇一辈子毁了。”于荣歇斯底里地叫:“我儿子不是一辈子被毁了?他犯了滔天大罪,倒成了我们不仁义!”6月份,老人因为年事已高,难以经受打击,悲伤地离开人世。接二连三的打击,也击垮了张靖国。43岁的他以前身体结实,6月底忽然患了肺心病,卧病在床。钱兰提出去借钱看病,他却摆摆手:“要能借到钱,还是先给新华看病吧,他伤得那么重,还不晓得要花多少钱……”患病后,张靖国仅仅进过一次医院。

7月初,经过七次手术的张新华终于脱离危险,可以进流食了。他被推入普通病房后,于荣哭着给他擦身体,见儿子瘦成一把骨头,愤怒地对钱兰吼道:“我儿子受的什么罪,你儿子一并还回来,不判死刑也得判无期!”张新华得知堂弟杳无音讯,奶奶也去世了,叔叔病了,叔叔婶婶卖了房子为他治疗,虚弱地劝妈妈:“打架的事我也有错,别把弟弟往绝路上逼了。”钱兰闻言,感动得痛哭流涕。因为张新华反复劝说,加上他的身体逐渐恢复,张靖军夫妇勉强地答应了谅解张流宇。此后,张靖国夫妇望眼欲穿地等着儿子回来自首。可是,一晃两年过去,张流宇生死不明。1995年5月12日,张靖国突发心梗,从床上栽倒在地!钱兰拨打了急救电话,张靖国握着她的手泪流满面:“我怕不行了……临死也没看到儿子一眼。”钱兰号啕大哭。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张靖国不幸离世。

恩怨纠葛的赡养,凄凉的赎罪婶婶太可怜

张靖国去世后,钱兰连给他买墓碑的钱都没有,只能将丈夫的骨灰葬在老家土坡上。钱兰烧一沓纸钱,对亡夫哭道:“要是这辈子能见到儿子,我就让他给你立个碑。要是他不回来,你要碑也没用,反正等我走了,连个看你的人都没有。”此后,钱兰只身租住在一间平房,每天晚上痴痴地趴在窗口看看儿子有没有偷偷回来。由于日夜哭泣,她的视力急剧下降。张靖军一家当时住在附近,但在事发后两家子再无走动。张新华放弃复读,跟舅舅去做日化生意了。

2000年夏的一天凌晨,张新华路过钱兰的早点摊,多看了两眼婶婶。钱兰忽然大叫起来:“流宇!是你吗?”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拉起张新华的手,哆哆嗦嗦地问:“你回来啦?你知道吗,你爸走了,临走就想看你一眼……”张新华和堂弟有几分神似,他十分窘迫:“婶婶,我是新华呀。”钱兰一怔,目光黯淡。张新华见她双目无神,忍不住问:“婶婶,你眼睛咋了?”“越来越看不清了。”“咋不去医院看看?”钱兰叹了口气:“哪里有钱呢?”

张新华这才得知,叔叔张靖国离世是因为要把钱留给他治病。婶婶的情形让张新华于心不忍。他当即掏出500元让婶婶去看眼睛。钱兰受宠若惊:“流宇把你害成这样,婶婶对不住你啊。”

几天后,张新华来看婶婶,得知她因为长期流泪患了严重结膜炎,左眼彻底失明,心里五味杂陈。受伤后,他经历七次手术,痛苦无需赘述,前胸后背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夏天不敢光膀子。如今痊愈也体质大变。因为耽误高考,他的命运也被改变。提起堂弟,他也恨之入骨。可是叔叔婶婶又有什么错呢?如果不是他们鼎力相救,自己哪能捡回这条命!

婶婶的“摊子”是架子车。张新华见她吃力的样子,顺口道“我来”。结果他用力一搬,纹丝不动!钱兰推开了他:“你有伤,不能干这种活!”张新华怔在那儿。经过五年打拼,他小有积蓄,很难想象婶婶过得如此艰辛。他呆呆看着婶婶弓起腰、紧绷腿肚子,一步步推着架子车,凛冽的晨风吹乱了她的一头白发,他的心在滴血:堂弟啊,你看你的家已经破成什么样子!

当天,张新华给婶婶订了一个多功能手推餐车。送车时,钱兰很局促:“买这么贵的东西干吗?我两三个月也赚不到这个钱。”张新华问:“你一月赚多少钱?”“三四百块钱吧。”这点钱,张新华请客户吃饭都不够。他暗暗想,以后每月给婶婶800元钱,哪怕不出摊,她也不至于饿肚子。于荣听说儿子要赡养婶婶,目瞪口呆。可张新华说:“我知道你们恨流宇,我也恨他,可你们看看我婶过的什么日子。他们为了救我把一切都拿出来了,咱们呢,在我叔走后连看都没看过她一眼。”张靖军心中也翻江倒海。弟弟去世五年,他们也搬到县城中心了,他却经常梦见老家的事,梦见和弟弟光着屁股在稻田玩耍,每每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第二天,张靖军陪儿子一起去看钱兰。走进她的小屋,父子俩看到,张靖国的遗像旁放着张流宇的相片。张靖军大吃一惊:“他不在了?”钱兰泪流成河:“如果活着,怎么没有音讯……反正我就当他死了。”

张靖军不禁泪湿。仇恨滂沱,人生多艰,活着的人何必让曾经的仇恨耿耿于怀?回家后,他和儿子一起说服于荣,由儿子担起了赡养钱兰的担子。

此后,张新华除了付钱,偶尔也去婶婶家里帮忙做做家务。2002年,张新华和龙潭镇的牛莉相爱、结婚,也对婶婶一如既往。钱兰也拿他当亲儿子一般疼爱。一次邻居送了她一包茶,称非常贵重。她特意留给张新华。张新华拆开一看,只是一包普通茶叶。为了安慰婶婶,他假装称赞:“真不错,我还没喝过这么好的茶叶。”钱兰高兴得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与此同时,在外逃亡的张流宇过着非人的生活。他不是不想家,只是不敢回家。1992年犯事后,他在广州无处歇脚,在公园草地上睡觉,几天下来已经完全没有人样……16岁的他哪里想象过这等生活!每到夜深人静,他想妈妈想得痛彻心扉。他看过很多侦探小说,认为打电话就会被追踪,因此从来不敢给熟人打电话。他以为堂哥死了,他不想被枪毙!

后来,张流宇办理了一张假身份证,到处打工。1994年工地上拖欠工资,一些民工商议要去派出所报案,张流宇担心身份暴露,连夜逃往新疆……

为杀身仇人捐肾,一次壮美的亲情缝合

2013年初,在新疆阿克苏市打工的张流宇出现浮肿、低烧等症状,但经济拮据没去医院检查。直到10月,张流宇忽然晕倒。工友们将他送往阿克苏市医院。医生的话令他眼前一黑:尿毒症!

逃亡21年,年近40岁的他遍尝人间艰辛,没有亲人朋友,不敢奢望结婚。毫无尊严的生活令他如同行尸走肉。既然身患绝症,张流宇立即决定了:回到老家,投案自首。11月初,张流宇辗转回到唐河。曾经居住的街道变化太大,以前的房子已经拆迁。张流宇四处打听,找到了母亲栖身的小屋。

推开门,钱兰弯腰在后院生炉子。她转过脸来,欣喜地说:“新华,今天不忙?”张流宇的眼泪一泻而下:“妈,你疯了吗?张新华不是死了吗?”钱兰定定地看着张流宇,扔掉蒲扇抓住他的肩膀:“流宇,你是流宇吗?!”母子俩抱头痛哭……张流宇得知父亲已逝、母亲竟然是被未死的堂哥赡养多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而钱兰得知儿子已经时日无多,也是心如刀绞。母子决定,由钱兰陪儿子去自首:“国家政策好,你有病,在监狱里国家免费给你治……”临行前,张流宇想看一眼堂哥,跪谢他赡养母亲之恩。

第二天上午,钱兰带张流宇上南阳第一人民医院透析,而后打电话请张新华到家里吃饭。中午时分,张新华拎着一副排骨风风火火地进门,顿时惊呆了。

张流宇已经“噗通”跪下,发疯一般磕头。张新华含泪问他:“你没死,怎么也不回来看爸爸妈妈?哪怕打个电话让他们知道你活着,让他们活得有个盼头啊。”张流宇只顾流泪,说不出话。

得知张流宇得了尿毒症,没钱治,张新华陷入了沉思。他告诉婶婶:“尿毒症靠透析是维持,想治好得换肾。”钱兰立刻说:“我把肾给他!”“你肾炎那么严重,肯定捐不了。”钱兰再次落泪:“要能把两个肾都给他就好了……”吃饭时,钱兰拉着儿子的手,家长里短说个不停,一双视线模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知道你要判多少年,我能活着等你出来吗?让我好好看看你。”张新华看得很难过,饭没吃完,提出告辞。

张新华一家得知张流宇回来了都万分惊讶。听说他得了绝症,刻骨的仇恨也在顷刻泯灭了。张靖军和于荣都到钱兰家看张流宇,和他商量自首细节,并且表示会到公安局替他求情。傍晚时分,张新华的妻子牛莉带着上小学的儿子张茂然到钱兰家找公婆。张流宇一见孩子,眼圈红了:“真的像我哥小时候。”他哆哆嗦嗦地掏出一百多元钱塞给他:“叔叔也没什么钱,拿去买点文具。”张茂然非常懂事,甜甜地说:“谢谢叔叔!”他又说,“叔叔比我爸爸小,为什么看上去比爸爸老这么多呀!”稚嫩的童音敲打着在场每个人的心。

回家路上,张靖军表示,当年弟弟去世他没送终,今天仍然深感愧疚。他感到自己哪天入土都没脸和弟弟相见。于荣也觉得当年对钱兰特别刻薄,作为张新华的婶婶,她其实做得已经足够了。

9岁的张茂然听出大概,好奇地问:“你们都在后悔,为什么不救叔叔呢?叔叔的病治不好,我们就看着他死吗?”张新华心头一颤,忽然迸出一个念头——其实自己可以给他捐肾。可他又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张流宇和他有杀身之仇啊。

夜深人静,回想起弟弟跪在地上噗通噗通磕头的样子,捐肾的念头始终在心底徘徊。张新华打电话咨询医生朋友,得知捐肾对身体的影响不大,他终于决定,给弟弟捐肾!牛莉闻言大吃一惊,立刻向公公婆婆“告状”。张靖军夫妇坚决反对。张新华受过重伤,捐肾吃得消吗?可张新华说:“我只有这么做,才能告慰二叔和奶奶的在天之灵。”是啊。亲情被血刃得支离破碎,短暂的人生还有多长时间安然享受它的温情?终于,张靖军决意尊重儿子的意见。牛莉和于荣虽然心痛,最终也妥协了。得知堂兄要捐肾,张流宇先是断然拒绝,在堂兄和母亲苦口婆心劝说下,终于含泪同意。一家子先陪张流宇到公安局自首,请求“先救人再坐牢”。民警请示上级后特事特办,为他办了临时身份证。

2013年11月,兄弟俩到北京武警总医院泌尿外科做血液配型,HLA配型检测中两人3个位点相合,符合移植条件。

12月4日,北京武警总医院泌尿外科,副主任陈湘龙医生主刀,打开张新华满目疮痍的腹腔,小心翼翼地取出他的左肾,将多余脂肪拿掉,将畸形血管校正,将这颗肾放入张流宇的体内……经过三个小时缜密操作,手术非常成功。始终清醒着的张流宇眼泪止不住地流。从手术室推出来,张流宇首先看到大伯和伯母。他虚弱地抬起手:“谢谢你们,这一辈子当牛做马也难报大恩大德。”张靖军说:“傻孩子,等出院了,先去你爸坟上立碑。也让他知道,后人回来了。”

这桩壮美的故事在当地传为美谈。2014年1月底,两人康复得差不多了,再次来到唐河县公安局。张流宇“正式自首”,张新华出示谅解书。警方调查证实他们的近况之后,也深受感动,研究决定:一则张流宇伤害堂兄的案件已经22年,超过20年的追诉期限;二则当事双方达成谅解;三则属于亲属关系,决定撤销此案,不再追究张流宇的刑事责任。随后,张流宇为父亲购买了一块石碑,上书:子张流宇,侄张新华,敬立。

阳光下,汉白玉石碑熠熠生辉,张流宇毕恭毕敬磕了三个头,哭着说:“爸,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大家庭。以后,我保证尽力弥补过错,倾尽全力维护亲情。”夏风微醺,仿佛父亲无言的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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