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特殊的习作

苗红浪

我在一个群山环绕的农村小学支教。有一天，在指导学生学习怎样描述动物时，我布置了作文题“写一则观察动物的日记”，结果收到一篇特殊的习作，题目是《老虎》：

“老虎不小心看见了一只松树。我不小心把老虎吃掉了。后来我有把松树吃掉了。

后来我有不小心把我自己的脚吃掉了后来我有自己的手吃掉了。后来我有把我把我的头叫吃掉了。”

它是随全班其余65人的习作一起被交上来的。

这是三年级一个有着66位学生的普通班，她是唯一的一个特殊学生。虽然同学们都极富爱心，但当我偶尔将一年级学生都会的最简单的问题或是最容易写的字留给她，让她来回答或板演时，小朋友们还是会不断地喊：“老师，你别叫她！她不会。”即使我屡次告诫小朋友们课堂上讲话要举手，这样的现象仍然没有太大的改观。她就这样在班里特殊着。没有人去为她做医学鉴定，她也没有条件去特殊学校就读。

尽管有所准备，但在批改习作时，这篇特殊之作还是让我的内心受到了冲击和震撼。我有点感受到了天才和“疯子”的差别——他们确实仅一墙之隔，甚至可以互相穿越，如同这孩子在作文中所写的一样，人类（她）和动物（老虎）可以互变身份，时而是人，时而是动物，两种不同角色就这样互相变换着描述她内心对动物、对这个世界由小心翼翼到肆意毁灭的快感。这种感受不同于普通孩子内心充满的对动物的喜爱、呵护、好奇，而是充斥着血腥、噬啮、恐惧以及对她自己和构成她眼中这个世界一部分的极度的不满。而且很明显，对她来说，这一部分不只是不满，更是近乎于完全地想让其消亡。

我不是一个特殊教育工作者，无法准确地理解这个孩子的内心世界。我只是隐约地感受到她和我之间有着一条通道。这条通道使我感受到她的不一般。

有一位刚参加工作的女老师看到这篇习作，说我可以帮她改一改里边的错别字。我说：“我不想帮她改错别字，更无意关注她习作的规范和技巧。我给她的批语是‘上课认真听讲，多阅读，并且不按标准地给了她一个‘中的水平级别。错别字或者标点符号对她来说不是更重要的，我只是祝福她在我的课堂上和她自己简单的阅读中能有较以往更多一点点的爱的收获。”我的确是这样想的。我没有给她“优”“良”或“差”，或者“A”“B”“C”“D”，而仅是给了她一个“中”，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无知藉由爱心、责任或者是对未知的好奇随意地去触碰她的内心世界，以免给她过重的学业负担或是造成意想不到的更多的伤害——我无法揣测、想象她过往的生活环境所予以她的有意或无意的伤害，这种伤害在她内心留下的烙印使得她的描述已然让我意识到人类早期原始性的残忍和血腥。

因为她的习作，我意识到了天才和“疯子”的细微区别，并进而想：假如不是让她写作文，而是让她画一副彩画，她又会画出怎样的老虎和自己？怎样的断肢和头颅？是否会有血淋淋的场面以及置于一旁不起眼的“松树”（松鼠）？不要忽视这只松鼠，它或许恰恰就是她内心中对这个世界美好的爱和自己纤弱内心的展示，是她内心中美好的一朵小花、一片亮丽的树叶、一缕温暖的阳光，但即使是这个象征美好与爱的符号，似乎也毁灭于貌似混乱吞噬的恐怖情节之中。虽然她同情弱小的爱心让她在看到老虎之后并有松鼠出来时，先灭了自己视为强权和暴虐的老虎，但最终也没让可爱机灵毛茸茸的松鼠逃脱，因为她对自我都无法放过，她用最原始简单直接的噬啮方式，从自认为作用相对较小的脚、手到主宰自己的大脑全部一一毁灭。她抛弃了这个世界——如同所有内心绝望的人一样，毁灭现存的一切包括自我，在无意识中把积存已久的不满和愤恨做了最快意也是最后一次的释放。

假如这样的一幅画出现在画展中，观赏者会怎样评价呢？是否会被哪位富翁高价买走？无疑，这幅彩画的取材和表现手法是独特骇人的，其中满目血红的色彩将覆盖所有观赏者的视野；折射和透视出的主题也将通过走向人性反面的极致这一极端方式，撼动长期在物质世界里的人们内心中堆积凝固板结起来的对他人的冷漠和无视。在不了解作者的情况下，我想画廊的老板和那些对人性感受细腻的画家们定会极为推崇捧高它的艺术价值。我想，倘若有人引导，她或许真的可能成为一位天才的画家。但现在的她内心有创伤吗？这种创伤能治愈吗？治愈之后还能成为天才画家吗？这些想法让我对自己近乎卑劣的心理有些不寒而栗。或许这个剖析她的习作与心理的过程也是洗涤我的灵魂的过程——她在拯救着我：让我不再有极近罪恶的心理——因为功利因素继续为一个人，一个因为客观因素而长期饱受创伤的孩童去设计无异于以往的出路与未来。

当思绪回到现实中时，我才突然醒悟，自己现在唯一在意的是她是否认识这一行批语并懂得其中的意思。我应该写得更工整些，让她读一读。如果她不认识，我要读给她听，并告诉她我的意思和对她近期的希望。我认为我明天早上就应该这样做。

责任编辑余志权

编后

教育是平凡的，平凡得甚至感受不到心里的波澜。然而教育又总在特殊的地方才显示出其意义，如同月亮在黑夜里才显示出光辉。如何判断这种“特殊”？这取决于教师的内心。一颗诚挚的教育之心总能在平凡中发现特殊，在特殊中找到规律。一篇“奇怪”的作文，可能是一个孩子的敷衍之作，也可能是孩子笔力不及、词不达意的结果，这是绝大多数语文教师的视角。他们大都没有意识到，那也可能是一个特殊的童心世界。认识到这一点，就找到了一条特殊的教育通道。平凡的教育生活里，我们需要这种特别的眼光，需要这些特殊的关怀。

我在一个群山环绕的农村小学支教。有一天，在指导学生学习怎样描述动物时，我布置了作文题“写一则观察动物的日记”，结果收到一篇特殊的习作，题目是《老虎》：

“老虎不小心看见了一只松树。我不小心把老虎吃掉了。后来我有把松树吃掉了。

后来我有不小心把我自己的脚吃掉了后来我有自己的手吃掉了。后来我有把我把我的头叫吃掉了。”

它是随全班其余65人的习作一起被交上来的。

这是三年级一个有着66位学生的普通班，她是唯一的一个特殊学生。虽然同学们都极富爱心，但当我偶尔将一年级学生都会的最简单的问题或是最容易写的字留给她，让她来回答或板演时，小朋友们还是会不断地喊：“老师，你别叫她！她不会。”即使我屡次告诫小朋友们课堂上讲话要举手，这样的现象仍然没有太大的改观。她就这样在班里特殊着。没有人去为她做医学鉴定，她也没有条件去特殊学校就读。

尽管有所准备，但在批改习作时，这篇特殊之作还是让我的内心受到了冲击和震撼。我有点感受到了天才和“疯子”的差别——他们确实仅一墙之隔，甚至可以互相穿越，如同这孩子在作文中所写的一样，人类（她）和动物（老虎）可以互变身份，时而是人，时而是动物，两种不同角色就这样互相变换着描述她内心对动物、对这个世界由小心翼翼到肆意毁灭的快感。这种感受不同于普通孩子内心充满的对动物的喜爱、呵护、好奇，而是充斥着血腥、噬啮、恐惧以及对她自己和构成她眼中这个世界一部分的极度的不满。而且很明显，对她来说，这一部分不只是不满，更是近乎于完全地想让其消亡。

我不是一个特殊教育工作者，无法准确地理解这个孩子的内心世界。我只是隐约地感受到她和我之间有着一条通道。这条通道使我感受到她的不一般。

有一位刚参加工作的女老师看到这篇习作，说我可以帮她改一改里边的错别字。我说：“我不想帮她改错别字，更无意关注她习作的规范和技巧。我给她的批语是‘上课认真听讲，多阅读，并且不按标准地给了她一个‘中的水平级别。错别字或者标点符号对她来说不是更重要的，我只是祝福她在我的课堂上和她自己简单的阅读中能有较以往更多一点点的爱的收获。”我的确是这样想的。我没有给她“优”“良”或“差”，或者“A”“B”“C”“D”，而仅是给了她一个“中”，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无知藉由爱心、责任或者是对未知的好奇随意地去触碰她的内心世界，以免给她过重的学业负担或是造成意想不到的更多的伤害——我无法揣测、想象她过往的生活环境所予以她的有意或无意的伤害，这种伤害在她内心留下的烙印使得她的描述已然让我意识到人类早期原始性的残忍和血腥。

因为她的习作，我意识到了天才和“疯子”的细微区别，并进而想：假如不是让她写作文，而是让她画一副彩画，她又会画出怎样的老虎和自己？怎样的断肢和头颅？是否会有血淋淋的场面以及置于一旁不起眼的“松树”（松鼠）？不要忽视这只松鼠，它或许恰恰就是她内心中对这个世界美好的爱和自己纤弱内心的展示，是她内心中美好的一朵小花、一片亮丽的树叶、一缕温暖的阳光，但即使是这个象征美好与爱的符号，似乎也毁灭于貌似混乱吞噬的恐怖情节之中。虽然她同情弱小的爱心让她在看到老虎之后并有松鼠出来时，先灭了自己视为强权和暴虐的老虎，但最终也没让可爱机灵毛茸茸的松鼠逃脱，因为她对自我都无法放过，她用最原始简单直接的噬啮方式，从自认为作用相对较小的脚、手到主宰自己的大脑全部一一毁灭。她抛弃了这个世界——如同所有内心绝望的人一样，毁灭现存的一切包括自我，在无意识中把积存已久的不满和愤恨做了最快意也是最后一次的释放。

假如这样的一幅画出现在画展中，观赏者会怎样评价呢？是否会被哪位富翁高价买走？无疑，这幅彩画的取材和表现手法是独特骇人的，其中满目血红的色彩将覆盖所有观赏者的视野；折射和透视出的主题也将通过走向人性反面的极致这一极端方式，撼动长期在物质世界里的人们内心中堆积凝固板结起来的对他人的冷漠和无视。在不了解作者的情况下，我想画廊的老板和那些对人性感受细腻的画家们定会极为推崇捧高它的艺术价值。我想，倘若有人引导，她或许真的可能成为一位天才的画家。但现在的她内心有创伤吗？这种创伤能治愈吗？治愈之后还能成为天才画家吗？这些想法让我对自己近乎卑劣的心理有些不寒而栗。或许这个剖析她的习作与心理的过程也是洗涤我的灵魂的过程——她在拯救着我：让我不再有极近罪恶的心理——因为功利因素继续为一个人，一个因为客观因素而长期饱受创伤的孩童去设计无异于以往的出路与未来。

当思绪回到现实中时，我才突然醒悟，自己现在唯一在意的是她是否认识这一行批语并懂得其中的意思。我应该写得更工整些，让她读一读。如果她不认识，我要读给她听，并告诉她我的意思和对她近期的希望。我认为我明天早上就应该这样做。

责任编辑余志权

编后

教育是平凡的，平凡得甚至感受不到心里的波澜。然而教育又总在特殊的地方才显示出其意义，如同月亮在黑夜里才显示出光辉。如何判断这种“特殊”？这取决于教师的内心。一颗诚挚的教育之心总能在平凡中发现特殊，在特殊中找到规律。一篇“奇怪”的作文，可能是一个孩子的敷衍之作，也可能是孩子笔力不及、词不达意的结果，这是绝大多数语文教师的视角。他们大都没有意识到，那也可能是一个特殊的童心世界。认识到这一点，就找到了一条特殊的教育通道。平凡的教育生活里，我们需要这种特别的眼光，需要这些特殊的关怀。

我在一个群山环绕的农村小学支教。有一天，在指导学生学习怎样描述动物时，我布置了作文题“写一则观察动物的日记”，结果收到一篇特殊的习作，题目是《老虎》：

“老虎不小心看见了一只松树。我不小心把老虎吃掉了。后来我有把松树吃掉了。

后来我有不小心把我自己的脚吃掉了后来我有自己的手吃掉了。后来我有把我把我的头叫吃掉了。”

它是随全班其余65人的习作一起被交上来的。

这是三年级一个有着66位学生的普通班，她是唯一的一个特殊学生。虽然同学们都极富爱心，但当我偶尔将一年级学生都会的最简单的问题或是最容易写的字留给她，让她来回答或板演时，小朋友们还是会不断地喊：“老师，你别叫她！她不会。”即使我屡次告诫小朋友们课堂上讲话要举手，这样的现象仍然没有太大的改观。她就这样在班里特殊着。没有人去为她做医学鉴定，她也没有条件去特殊学校就读。

尽管有所准备，但在批改习作时，这篇特殊之作还是让我的内心受到了冲击和震撼。我有点感受到了天才和“疯子”的差别——他们确实仅一墙之隔，甚至可以互相穿越，如同这孩子在作文中所写的一样，人类（她）和动物（老虎）可以互变身份，时而是人，时而是动物，两种不同角色就这样互相变换着描述她内心对动物、对这个世界由小心翼翼到肆意毁灭的快感。这种感受不同于普通孩子内心充满的对动物的喜爱、呵护、好奇，而是充斥着血腥、噬啮、恐惧以及对她自己和构成她眼中这个世界一部分的极度的不满。而且很明显，对她来说，这一部分不只是不满，更是近乎于完全地想让其消亡。

我不是一个特殊教育工作者，无法准确地理解这个孩子的内心世界。我只是隐约地感受到她和我之间有着一条通道。这条通道使我感受到她的不一般。

有一位刚参加工作的女老师看到这篇习作，说我可以帮她改一改里边的错别字。我说：“我不想帮她改错别字，更无意关注她习作的规范和技巧。我给她的批语是‘上课认真听讲，多阅读，并且不按标准地给了她一个‘中的水平级别。错别字或者标点符号对她来说不是更重要的，我只是祝福她在我的课堂上和她自己简单的阅读中能有较以往更多一点点的爱的收获。”我的确是这样想的。我没有给她“优”“良”或“差”，或者“A”“B”“C”“D”，而仅是给了她一个“中”，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无知藉由爱心、责任或者是对未知的好奇随意地去触碰她的内心世界，以免给她过重的学业负担或是造成意想不到的更多的伤害——我无法揣测、想象她过往的生活环境所予以她的有意或无意的伤害，这种伤害在她内心留下的烙印使得她的描述已然让我意识到人类早期原始性的残忍和血腥。

因为她的习作，我意识到了天才和“疯子”的细微区别，并进而想：假如不是让她写作文，而是让她画一副彩画，她又会画出怎样的老虎和自己？怎样的断肢和头颅？是否会有血淋淋的场面以及置于一旁不起眼的“松树”（松鼠）？不要忽视这只松鼠，它或许恰恰就是她内心中对这个世界美好的爱和自己纤弱内心的展示，是她内心中美好的一朵小花、一片亮丽的树叶、一缕温暖的阳光，但即使是这个象征美好与爱的符号，似乎也毁灭于貌似混乱吞噬的恐怖情节之中。虽然她同情弱小的爱心让她在看到老虎之后并有松鼠出来时，先灭了自己视为强权和暴虐的老虎，但最终也没让可爱机灵毛茸茸的松鼠逃脱，因为她对自我都无法放过，她用最原始简单直接的噬啮方式，从自认为作用相对较小的脚、手到主宰自己的大脑全部一一毁灭。她抛弃了这个世界——如同所有内心绝望的人一样，毁灭现存的一切包括自我，在无意识中把积存已久的不满和愤恨做了最快意也是最后一次的释放。

假如这样的一幅画出现在画展中，观赏者会怎样评价呢？是否会被哪位富翁高价买走？无疑，这幅彩画的取材和表现手法是独特骇人的，其中满目血红的色彩将覆盖所有观赏者的视野；折射和透视出的主题也将通过走向人性反面的极致这一极端方式，撼动长期在物质世界里的人们内心中堆积凝固板结起来的对他人的冷漠和无视。在不了解作者的情况下，我想画廊的老板和那些对人性感受细腻的画家们定会极为推崇捧高它的艺术价值。我想，倘若有人引导，她或许真的可能成为一位天才的画家。但现在的她内心有创伤吗？这种创伤能治愈吗？治愈之后还能成为天才画家吗？这些想法让我对自己近乎卑劣的心理有些不寒而栗。或许这个剖析她的习作与心理的过程也是洗涤我的灵魂的过程——她在拯救着我：让我不再有极近罪恶的心理——因为功利因素继续为一个人，一个因为客观因素而长期饱受创伤的孩童去设计无异于以往的出路与未来。

当思绪回到现实中时，我才突然醒悟，自己现在唯一在意的是她是否认识这一行批语并懂得其中的意思。我应该写得更工整些，让她读一读。如果她不认识，我要读给她听，并告诉她我的意思和对她近期的希望。我认为我明天早上就应该这样做。

责任编辑余志权

编后

教育是平凡的，平凡得甚至感受不到心里的波澜。然而教育又总在特殊的地方才显示出其意义，如同月亮在黑夜里才显示出光辉。如何判断这种“特殊”？这取决于教师的内心。一颗诚挚的教育之心总能在平凡中发现特殊，在特殊中找到规律。一篇“奇怪”的作文，可能是一个孩子的敷衍之作，也可能是孩子笔力不及、词不达意的结果，这是绝大多数语文教师的视角。他们大都没有意识到，那也可能是一个特殊的童心世界。认识到这一点，就找到了一条特殊的教育通道。平凡的教育生活里，我们需要这种特别的眼光，需要这些特殊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