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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终身甘苦备尝

2014-09-27周勋初

古典文学知识 2014年2期
关键词:教师

周勋初

自上世纪起,中国一直处在急速的转型之中,这一点大家都已有所感受。对于我等上了年纪的人来说,自然感受特深。

我出身于一个教师家庭,伯父与父亲都是当教师的,只是父亲并不希望我再走他的老路。他毕业于光华大学中文系,学习成绩很突出,得到校长张寿镛的赏识,留在校本部当职员,兼任附中教师。不久太平洋战争爆发,学校停办,随即失业回家。那时早有“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之说,父亲一直希望我将来读工科,学一些看家本事,好谋一个稳定的工作。其时兵荒马乱,乡下的学校无法正常开办,我家境也不好,能有学校进就好,结果小学读了五年,换了五所学校;中学四年,换了四所学校。高中三年级入学不久就发现肺病,卧床三年,又把学到的那些数理化都忘掉了。1950年全国高考,只能报考文科,还好遇上国家新建,亟需大批培养人才,录取标准很低,这才让我得以进入南京大学中文系。

因为长期生病,我一直在父母的呵护下维持一线生机。1948年时,卧床已有一年多了,又一次大口吐血,不得不去上海诊治。路上颠簸后,病灶急性扩散,高温降不下来,也吃不进东西。来看我的人说,脸色土灰,实已濒临生命的终点,幸亏链霉素正进入上海,当时叫做特效药,才挽救了生命。但药价昂贵,父亲不得不在高利贷的盘剥下买药为我治病。治疗后期,蒋经国到上海打老虎,不准商店囤积商品,几家大的药房迫于压力,只能每天拿出几十瓶应付一下门面。哥哥住在南市陆家浜路,一早就得赶往市中心的四马路五洲大药房排队,买到两瓶后,立即赶到城北边复兴岛的上海海洋渔业公司上班。一下班,赶快回到南市家中,给我烧些荤菜,增加营养,然后赶到城西枫林桥的中山医院来送链霉素和食物。坚持了三四天,再也顶不住了,只能停止。哥哥为此多次自责,我听到时就阵阵心痛,事后想起就心酸。

前前后后,我一共生了七年肺病,只是在父母的慈爱和哥哥、妹妹的关切下才能维持生命,因此在我的一生中,亲情自然占有极为重要的位置。我结婚后,妻子对我的这段经历很理解,对已划为地主的母亲也一直很孝敬,这也让我至为感激。

进入南京大学后,不到半年就发现肺病复发,于是又移入疗养宿舍,减少课程负担,不再随班参加各种政治活动。新中国成立初期,运动不断,参军参干、三反五反、抗美援朝、去皖北土改等等,很多内容都给豁免了。学校对生肺病的学生很照顾,每天有荤菜和牛奶供应,定期有医生检查,这样也就像是栖身于风势和缓的温和之区,健康得以恢复,四年级时又恢复了正常生活。

远离家乡,家中的事已不清楚,因此虽然一直牵挂在心,终究隔了一层,然而校中的有些运动却难正确对待。思想改造运动之中,教师都得批判封建思想与资产阶级思想,一些历史上有问题的教师更是难于过关。我没有参加全过程,但看到一些情况后,还是觉得难于全然接受。对一些学生写文章,面对面批判老师,总觉得过分。因为父亲是教师,总希望能维持尊师重道的传统,这时自然会感到难以适应。

这时的老教师,除了难过政治运动关之外,在教学上也难以适应。1953年时,胡小石先生开“中国文学史”课,当局规定上课之前必须要有完整的教学提纲。系主任方光焘先生见我跟小石师已学过两年,就让我去通知。他也知道以前高校中从无这一要求,这下会让小石师为难,因此嘱咐说:“你告诉胡先生,只要简单地写上几条就行了。”果然,胡先生听后眉头皱起,似出意料,但得适应新形势,几天之后还是交出了一份提纲。如从现在的标准看,敷衍塞责,定要打回去重做,但对胡先生一辈人来说,也算作出努力了。

中央大学期间,一些狂放的教师每以汪洋恣肆的作风进行讲学,林损讲《老子》,开头两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就讲了两个多月;徐英上课,只拿两支粉笔进场,对那些手持讲义和参考读物的教师反加讥笑。小石师因系两江师范学堂出身,备课一直很充分,教学效果特佳,但他总是完不成教学计划。其他老师能够按部就班完成计划的也很少很少。

我一直认为,凡事有利有弊,有得有失。过去一些水平高的教师常是随便谈谈,聊聊掌故,甚至攻击他人,自诩高明,但他们确有两手,否则也站不住脚。一些听过黄季刚讲课的人说,老师每次上课都要骂人,但到最后十分钟或一刻钟,真正讲到点子上时,却是其他地方无法听到的,因此学生还是蜂拥而至。

到了六十年代,教师队伍中加入了不少新人。这时开始使用统一教材,教师上课时,不会再发什么离题的怪论,大家都能全面完成教学任务,但往往流于照本宣科,不再强调什么个人心得,研究成分大为减少,首先贯彻的是政治要求。这对新政权的巩固可以起到好的作用,但对培养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研究人才而言,可未必有利。

我于1956年年底考回母校当副博士研究生,不参加教研组活动,本以为可以集中精力读书,然而“拔白旗”运动到来时,却又不由自主地卷了进去。

反右派之后,继之以“大批判”。那些幸未划为右派的人,凡是所谓有“问题”者,还得经受考验。接着就有所谓“交心”运动,人人都得交出“黑心”,清洗一番之后,才能恢复“红心”。火越烧越旺,矛头慢慢集中到一些资产阶级学术权威身上。每个学校,都会确定几个目标,学生与年轻教师则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为锐利武器,进行批判。领导上说,这是无产阶级战胜资产阶级的大事,在思想战线上要拔下资产阶级的白旗,插上无产阶级的红旗。

每一所学校批判的对象人数不一。北京大学名教授多,如游国恩、林庚、吴组缃、王瑶等,编有《文学研究与批判专刊》四辑,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复旦大学则集中批判刘大杰、朱东润、赵景深等人,又以刘大杰为重点。南京大学中文系决定以罗根泽为唯一目标,其他教授则作自我批判。

这时罗先生已患高血压、肝硬化,健康状况很不好,如何经受得起这种批判?事后罗先生一直郁郁不欢,罗师母及其家人更是想不通:中文系教师那么多,一级教授就有胡小石、陈中凡两位,为什么要把罗根泽抛出来?

我也事出意外,噩运当头,系主任俞铭璜指定我承担写作一篇批判罗先生的重要文章,登载到为批判而创办的《火箭》杂志上。其时“大跃进”正热火朝天,校方规定每人每天都要写一百张大字报,还要敲石子大炼钢铁,俞主任都给我豁免了,但要按期完成这项政治任务。

我在思想上压力很大,不知道怎么办。我在本科学习时,因生肺病,勉强上课,成绩很差,罗先生从不嫌弃我,反而以为我可以造就。我在四年级时不听其他老师的课,只听胡先生的一门文学史,他也不以为意,还向组织上提出应该留下当助教。这次重回母校,当胡先生的副博士研究生,他仍一如既往地关心我,师生关系一直很好,这时接到这项批判任务,既不能违抗,又觉得有负师门,真不知如何处理才好。思来想去,无计可施,到了第二天下午,仍理不出什么头绪,只能到胡先生家中去求指点。胡先生听我介绍后,沉默很久,最后只是说:“文章你还得写,但要注意态度,不要伤感情。”这真是金玉良言,也是唯一可能的选择。所谓大批判,已经提到思想战线上的阶级斗争的高度,因此学生发扬战争精神,尽管讲不上几句有力的话,无不竭尽讽刺漫骂之能事,受批判者已被剥夺申辩的权利,于是运动无不以无产阶级思想的无比威力宣告胜利。我在写作时,力求磨损大批判的锋芒,把它写成一篇带有学术气息的文章。

“拔白旗”运动席卷全国,各个高校似乎也在展开革命竞赛。上级不断督促,让学生加强火力。有一所老大学,运动中一贯足尺加码,这时还让老教授一个个手执白旗登台接受批判。我校的大批判矛头则始终集中在罗先生一人身上。

现在看来,俞主任在运动初起时把写文章的任务交给研究生时就有其考虑。因为年青教师充当批判主力,日后与老教师之间怕难以相处。研究生不同,好多人将来会离开,这就简单得多。但研究生也不愿意承担这项任务,因此每人只写了五六百字交差大吉。只是新中国初期的知识分子对运动的操作方式还不太清楚。罗先生以为他的《中国文学批评史》是用丰富的材料写成的,你们几个年轻学生讲讲大道理就想批倒我了么?因此他多次以不屑的口气说:“可以具体一些么!可以具体一些么!”这下子俞主任可拉不下面子来了,于是找了我这个本已在与四年级的同学一起编写“红色”《中国文学批评史》的老学生执笔写批判文章,压压罗先生的傲气,这就给我增加了难以承受的负担。

有一次,俞主任又找我们研究生商讨任务,结束后把我和谭优学留下。谭优学为研究生的党小组长,我则是非党非团的一位文章执笔者。我知道,他在布置一番之后就要面授机宜了。这时俞主任交心了,他说:“现在外面风越刮越紧,我们必须跟上去,但我们头脑也要清醒。胡小石、陈中凡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批么?现在没有办法,只能拿罗根泽来批一下,但罗先生身体也不好,批垮了,怎么办?上面压得那么紧,你要顶是顶不住的。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看一步走一步。”显然,他的心情也很沉重。俞主任足智多谋,当年在新四军内是三大才子之一,处此情况之下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搜索枯肠,力求减少后遗症。

隔了一段时间,运动风头减缓,俞主任立即下令收场。通过此事,我体会到,一些领导人以群众运动为武器,实际上是在运动群众实现其无从悬测的政治目标,一些自命为革命种子的人也就令箭在手,发扬蹈厉一番。只是身处漩涡中的人,有的可是处境艰难,无法自处。不管是久经考验的老干部,还是下面的芸芸众生,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勉强跟上,以免自己陷入对抗运动的危险境地,不但自身难保,而且还会连累九族。

我的政治条件向来很差,仅因能动动笔方被召唤入闱,身份不明,角色难当,内心的矛盾与冲突还不能表露,无法宣泄。在阶级斗争理论指导下,学生是无产阶级接班人,教授是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尤其是那些名教授,社会影响大,更需集中火力批倒批臭。因此,这一段时间内也就难以产生和谐的师生关系,学术传承几趋断裂。尊师重道的传统,也就无从说起。这类矛盾,不时让我左右为难,头脑一片混乱。

对于我这样的一名知识分子来说,能够熬到“文化大革命”结束,真是意想不到的好事。七十年代之末,产生了一个新名词,叫做“拨乱反正”,对此我有深切感受。

自上一世纪八九十年代到本世纪初期,我一直担任南京大学古代文学重点学科的学术带头人,教学与科研中的感受,也就更多了。

中国过去称人文学科中的很多知识为文史之学,学术上并无严格的分科意识,后以西学东渐,文学才慢慢独立。五四运动之后,随着白话文运动的兴起,又有新文学与旧文学之分。我所从事的中国古代文学研究,源远流长,可谓最传统的一种学问,里面充满着古人的智慧。我在几十年的教学实践中,经常感到儒家的教育思想有其重要的借鉴作用。

作为高等院校的一名教师,当然要做研究工作,为此我也写下了一些东西。但我的本职是教师,自当把教书育人放在第一位。自从程千帆先生手中接过重点学科学术带头人的重任之后,理当带领大家一起继续前进。经过一二十年的集体努力,南京大学文学院古典文学团队一直受到学术界的重视与好评。自本世纪开始,我年事已高,逐渐卸下这副担子,由莫砺锋教授接任。薪火相传,至今火焰仍炽,回望过去,差堪自慰。

既称团队,那就应当同心同德,通力合作,相互支持。目下学术界盛行大项目的竞标活动。中宣部、教育部或其他文教单位常是推出一些大项目,让各高校去竞争。一个学校如果缺乏团队实力,往往难于中标,这样就很难在同行中脱颖而出,也难争取到充裕的科研经费。长时不能参予竞争,也就慢慢地会被边缘化。

这些大项目,大都属于通史、通论或古籍整理方面的题目。如果你所在的单位人员不齐,力量不够,那就无法应战。因此,组成一个有实力的团队,犹如训练一支有战斗力的部队,一有情况,就立即出动,拔得头筹。这是培养团队的一种基本功。

学术界有不少人对这种做法有意见,以为应该机会均等,让目下尚未具备竞争力的小单位也能一显身手。这对领导方面而言,应当考虑。下属高校处在只能仰求上级分配资源的情况下,上面应该听取下面的呼声。但分配也有分配的难处,很难摆平。过去主张平均主义,结果流为大锅饭、铁饭碗、低效率,整体学术水平上不去,从平均分配改为竞争,可能也是必然的趋势。而采用竞争机制,下面的单位还是应该抓好自身团队建设。先从一些力所能及的中、小项目做起,逐步作出成绩,努力扩大影响,提升竞争力。

我们也常听到说,有些高校中有些教师在某一领域中成绩很突出,但却组成不起一个团队,孤掌难鸣,竞标的队伍中难以见到这些人的身影。我们学中文的教师常是采取个体经营的方式,容易流为只看到自己的长处,不能正确评估他人的成绩,结果大家都自负其才,写一篇文章,在具名的先后上都会引起争执,所谓“荷叶包钉子,个个想出头”,结果合作不成,反多内耗。彼此拆台,甚至闹到有人远走他乡,这样团队又怎能组成?

由此之故,我总觉得经营团队时,不论是引进人才,还是留学生,都要考虑这个人的品德如何。如果该人确有水平,而品德欠佳,本单位一时虽能得到一些好处,却难有大成。这种人往往把新的地盘作为发家的据点,负面的影响远超所起的作用,所谓“一颗老鼠屎搞坏一锅汤”,这些自应警惕。

当然,一个团队里面也难做到个个都是精兵强将,但大家都应相互尊重,相互学习,每一个人从对方身上都能看到自己赶不上的地方,也就不难做到通力合作。每个人都能发展其长处,各有其前途;大家一心向学,不再花什么精力在勾心斗角上,这样也就增强了凝聚力。

我一直主张兵不在多而在精。不论是南京大学古籍所,还是古代文学教研组,人数都不算多。在我看来,当好学术带头人也没有什么难处,带好这支队伍,首先得尽心尽力,为大家的发展创造空间,而不要形成重叠挤压。不论才力高低,都能各得其所,顺利成长,非但足以自立,而且各有好的发展前途。

作为学术带头人,对于学术界的动向也得有所了解,有一个宏观的审视,拾遗补阙,不致在重要领域内有严重的缺失,新兴的领域中不见任何踪影。

下面可以介绍本团队内几位人员的发展情况。这里先对两位女学者作些介绍。

曹虹思绪很细密,可以应付佛学中那些繁复的名相,我就鼓励她向佛教文学方面发展。她写了一本《慧远评传》,编入《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获得好评。日本学术界在佛学研究上成果很多,在她访学日本京都大学时,广泛地阅读了这方面的专著,例如有关慧远与鸠摩罗什攻难的《大乘大义章》的研究等,遂使《慧远评传》的面貌与水平超越了前人。

张伯伟筹组“域外汉籍研究所”后,曹虹自然加入其中。她在博士阶段专攻辞赋,从其专著《中国辞赋源流综论》来看,“域外篇”中就收入了研究日、韩文士写作辞赋的论文多篇。此书提要中自述宗旨,云是“还对赋史与思想史进程中某些交相呼应的景观,根植于中国的这一文体向邻国赋学的渗透等情形,加以新证。研究视野的开拓与多种角度的参用,是本书致力之处”。

她的硕士论文《阳湖文派研究》出版后,奠定了她在清代文学研究方面的地位。自1998年起到2000年止,《文学遗产》编辑部组织了一系列专家座谈,总结二十世纪这一时段的研究成就,又以《从一个期待关注的学术领域》为题,约请吴承学、曹虹、蒋寅三人就“明清诗文研究”展开对话,可见其时她已成为这一领域中的代表人物。其后她又与蒋寅、张宏生等人合编《清代文学研究集刊》,定期出版,不断作出成绩,影响也就越来越大。文史方面的重大工程新编《清史》启动时,《文学艺文志》中的“文章篇”实行招标制,众多专家竞标,曹虹脱颖而出。目下这一项目已结项,专家评审鉴定,云是“体现当代研究水平,包含个人学术心得和创新的高水平认知,具有很高的学术水准。无论是论述问题之多,涉及面之广,认识之深刻,都超过现有的研究著作,具有总结和创新的意义”。

另一位较年轻的女性学者俞士玲的情况也有类似之处。她在攻博阶段,研究魏晋南北朝文学,曾赴日本随从奈良女子大学横山弘教授学习一年。自《陆机陆云年谱》、《两晋文学考论》出版后,随即完成了《汉晋女德建构》一书,获得国家后期资助,本可立即出版,然以《前言》尚未推敲停当,故需稍待时日。

2012年南京大学与美国布朗大学联合举办性别学术研讨会,她将《汉晋女德建构》中的一些想法写成《阴阳的平衡与倾斜:谈女性为家庭复仇题材在汉晋文化建构中的意义》一文,在大会上宣读,引起了不少与会代表的兴趣。美国性别杂志《Differences》的主编也与会,请人译成英语,发表在该杂志的2013年夏季卷中。后来她又以纯文献和文化文献之不同的新视角研究文化情境中的李清照诗词,也取得了不少成绩,得到这一领域中专家的赞赏。目下她已接替许结出任教研组组长。

下面再举两位六十年代之后的学者来看。

徐兴无涉猎的面也很广。他也通佛学,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有《金刚经》的译注出版。他本从事汉代的谶纬研究。东汉时期的谶纬与神仙道教相杂,他在《谶纬文献与汉代文化构建》的《后记》中也提到:“谶纬包罗万象,在天道(宇宙观)、圣统(历史观)、道德(伦理观)、经典(文化观)和祭祀(宗教观)诸方面,生动地反映了汉人大规模的建构工作。其建构调动了大量先秦思想资源,除了明显的阴阳五行学说和经学思想(所谓儒生与方士的混合)之外,其中的黄老道家、神仙道教、墨家思想也很丰富。体现了先秦诸子思想在汉代的生存形态,其中有不少资讯甚至可以和马王堆出土帛书以及近年来出土简帛文献中的内容互相印证。”可知他在从事这一研究时,对于人文科学、社会科学或是自然科学中的许多学科,都要有相当的学识,否则无法措手。就以2007年发表在《中华文史论丛》总87辑上的《道德、政治、医术——谶纬文献中的儒家治气养性之术》一文而言,又从医术等多方面进行开拓。目下从事这一课题的学者不多,有成就的更少,即以其难治而知退。其后他写了一种《刘向评传》,编入《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又对经学、目录学等问题进行探讨。近来他已专攻经学,先后已主持了几次国际经学会议。

这种经纬综合起来研究,从思想史和学术制度史等多种角度考察学术流变的治学特点,将在往后的研究中不断展现,而在即将正式出版的《经纬成文——汉代经学思想与学术制度论稿》一书中有明显的呈示。

徐兴无天资颖悟,方方面面的专业都能涉足,例如他为牛犇东的中国风景摄影集《澄净的大地》(中国画报出版社1999年版)作序,就能以很内行的笔墨抒写对风光摄影的见地。早在硕士生阶段,就在《中国社会科学》上发表文章,一些科研单位争取他去任职。我总希望他能集中精力在学术上有重大开拓,但他太能干了,因此自学生时就一直承担社会工作,留校后一直承担行政工作,现在又任文学院院长,公私似难兼顾,只能牺牲一些小我,但文学院的新景象中,都融入了他的心血。功在大众,也有价值。人生贵有担当。历史发展到某一阶段,轮到你出来担当大任,那就应当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赵益治学本从道教文学入手,从其《六朝南方神仙道教与文学》一书中即可见其特色。内篇第一章《导论》的第一节《作为认识基础的概念系统》中分论六朝、宗教、道教三个部分,辨析概念的内涵,对相关问题条分缕析,层层推断,足以显示其思辨水平之高。研治道教文化,必须具备这方面的能力,因为此中概念纷糅殊甚,难于清理。如果概念不清,囫囵吞枣,那就难以深入。目下研究道教文学的著作每陷于浮浅,或是故弄玄虚,或是限于描述,均难称作高层次的研究。

他在《导论》第三章《六朝道教文献的研究及本书所遵循的文献原则》中,又对有关文献作了详细的介绍与评述。可知书中的结论,都有坚实的文献基础,决非望空立论者可比。这从他的另一专著,列入“古典文献新视野丛书”中的新著《六朝隋唐道教文献研究》之中,也可看到他的实力与路向。

赵益具有这方面的优势,兴趣所在,教学所需,顺理成章地进入了方法论的研究,从其后出的《古典研究方法导论》一书来看,视野开阔,方法细密,例如第五部分《证明之方法》内论证“人文研究中常见的两种非形式谬误”,中举“诉诸无言(默证)”为例,论说充分,举例精当,均可见其功力。这书不论对于研治古代文史的初学,抑或此中爱好者,均有很高的参考价值。再从书中援引的范文来看,覆盖面的系统知识之广,探讨的深入,均有可称道之处。

上述四人取得学位后就留校任教,大家在一起的时间较久,故能看清他们的发展历程。治学之始,即不拘守本师的原有矩矱,随后多方探索,不断开拓,也就体现出本学科的理念。方光焘先生曾指点我说:人在五十岁之前,可以放得开些,多进入一些领域;五十之后,慢慢收拢,集中到一两个点上,深入下去,写上一两本书,五十年内有人来阅读和使用,也就可以了。这番开导很平实,实寓深意。年轻之时,意气风发,不妨闯荡江湖,五十岁之后,慢慢收心,或可找到自己真正的着力之点,从而取得一些突破性的成就。

团队之中,更为年轻一辈的学者也已崭露头角,前景美好。我体会到,担任学科带头人的人应秉持公心,不要只是想到自己的出名与牟利,让下面的人为自己服务。年轻一辈寻找新的题目进行开拓,作为年长一辈,经验可能丰富一些,可为他们出谋划策,如何结合兴趣、积累才性,走上正路。

我关心学生,但决不以培养学生的方式建立什么派系。我是一名教师,长期担任学科带头人,即使与我没有师承关系的年轻人,也都一视同仁。举一个例子吧,古代文学教研室主任原来由张宏生担任,他去哈佛大学访学,我就推荐许结接任。许结高中毕业,没有学历,但他的才学和品德都好,已经发表过很多论文。他原先在系资料室工作,要转到教学岗位上来,障碍很多,我去找副校长,找人事处,反复说明情况,才得成功。这时出任教研组组长,与教育界的现状也就形成了很大反差。后来事实证明,他的领导能力和学术研究都很不错,完全可以胜任。2003年8月25日的《南京晨报》还发表过一篇报道,名为《知名博导小学文凭——南大不拘一格选人才,有力嘲讽学术腐败》,南京其他报纸也多有转载,里面说到“现任古代文学教研室主任的他,手下的‘兵全部都有博士学位”。须知这些博士之中就有莫砺锋、张伯伟、张宏生、巩本栋等早就出名的学人,其后加入这一行列的博士,也都不是等闲之辈,大家相聚在一起,均无学历高低的想法,彼此亲密合作,自始至终打成一片。这种情况,在中国高校里,非但空前,恐将绝后(许结父亲因错划为右派,“文革”之中遣返桐城乡下,因此许结中学阶段只有结业证书。)

许结治学涉及的面也很广,在辞赋方面的成绩尤为突出,自2012年起即出任中国辞赋学会会长。

上述云云,本是一个教师应尽的责任,说不上有什么独特的心得。我只是感到,不论是师生关系,还是团队合作,都应植根在感情基础之上,不能时时用功利之心对待。斤斤计较,必然陷于勾心斗角。由于自己一直在亲情的温暖下才能求得生存,在老师的关怀下才能得到成长,前时身处逆境,犹如置身寒冬,但总觉得人间自有真情在,因而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如今忝为人师,也应像亲长那样,真情待人,多为人家着想,这样自然能够培植起一个和谐的团队。

作为一个传承传统学术的团队,我们完全可以从传统文化的教育思想中找到无尽的资源。有教无类,因材施教,唯才是举,平时则应无为而治,才能引导大家一心向学。限于个人的水平与条件,我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但我可以无愧地说,我尽力了。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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