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表哥

邴继福

我正在电脑前敲材料，机关大楼的门卫来电话说，有个人来找你，那人说是你表哥。

一句话掀开我的记忆。表哥大我两岁，是乡下的农民。他承包不少土地，种些苞米、黄豆什么的。近些年，国家的“三农政策”把表哥腰包撑鼓了，他的小日子一年赛过一年。

可表哥的理想并不在乡下，他总想进城做买卖，当个大老板，那该多风光啊！只是苦于没有资金，他的愿望迟迟没实现。

真是老天有眼，七年前，他进城做买卖的愿望，意外地实现了。

七年前的一天，表哥来机关大楼找我。一见面就让我大吃一惊。以前他来找我时，总是一身寒碜、土头土脑；如今却是西装领带、意气风发，与过去判若两人。

他先给大家发中华烟，之后说，中午我请大家吃海鲜。现在，人可今非昔比、鸟枪换炮啦！

中午，他开着新买的小轿车，拉我和办公室的同事到海鲜大酒楼喝酒，一顿饭花了一千多元。同事们悄悄问我，你表哥是怎么发财的？我说，我也不清楚。

终于，表哥借着酒劲道出了底细：他所承包的土地被开发商征用了，得了一百多万！

我不无担心地问，你是个农民，如果没了土地，将来靠什么生活？表哥没有一点忧虑，拍拍胸脯说，我打算在城里做买卖，开公司。将来公司开大了，聘你给我当顾问！

此刻，我坐机关的优越感顿时消失。我想，我在机关这个清水衙门里坐下去，一辈子也撵不上表哥呀……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这期间，表哥一直没来找过我。我想，表哥肯定发达了。对于他这类商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啊，哪有工夫找我扯闲篇！

今天，当表哥意外地出现在我眼前时，把我愣住了。只见他衣着破烂、一副寒酸相，一进屋就瘫在沙发上，不喝水也不说话，只顾低头看地板。我便主动搭腔，表哥，好几年没见了，你的买卖挺红火吧？

表哥四下瞅瞅，见别人都在默默弄电脑，便悄悄对我说，别打扰人家，咱俩出去唠。在走廊里，表哥深深叹了口气，之后叙说起来：

——唉，你肯定能看出来，这些年我可混惨了。当初卖地钱到手时，可把我乐昏了，总想做大买卖，让钱生钱。这些年，开饭店、办公司，各种买卖我都试过，啥也没有干成，反倒把钱花光了。后来，我想在赌场把钱捞回来，结果越陷越深，不但把楼房和轿车都输了，还欠了人家一屁股赌债。现在我已年过半百，体弱多病挣不来钱，添饱肚子都成了问题。

我突然想起谁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对表哥的处境，我既憎恨又同情。但毕竟有亲戚关系，也不能袖手旁观啊！我掏出五百元钱要给他，他说啥也不要，还一个劲解释说，我不是来找你借钱的，我是想让你找找人，帮我办个低保！

可也是，五百元只能解决燃眉之急，还是办低保长远稳妥。于是，我马上给一位当民政局长的朋友打电话。

朋友听完我的诉求，抱歉地说：大哥，不是老弟卷你面子，这个忙我真帮不了。象你表哥这种情况，现在咱市里不在少数，这已经成为一种新的社会现象。前不久，市政府已经向省里打了报告，这些人失去土地后又沦为贫困的农民的生活怎么办？现在，正等着上级批复呢……